徐年一直覺得自己比徐驍差太多太多了。
領兵打仗是這樣。
當爹,更是這樣。
徐驍這個爹,留給他一個世襲罔替的北涼王,三十萬鐵騎,給了他徐年整整二十年時間的年輕狂,在北涼,他這個世子殿下曾經比當太子還要逍遙。
這是所謂的積善之家必有余慶。
而到他當爹了,自己的孩子又在什麼地方?
這是不是積惡之家必有余殃?
耳畔傳來輕的嗓音,“想家啦?”
徐年慨道:“是啊。”
小丫頭有樣學樣模仿徐年翹起二郎,一晃一晃,斷斷續續哼著一支臨時新編的曲子,“螢火蟲啊螢火蟲,乖乖跟著我回家……”
反正顛來倒去,就一句歌詞。
不知過了多久,聽不到歌聲的徐年現小姑娘已經沉沉睡去了。
怕著涼,徐年下袍子,作輕,蓋在上。
徐年看著天空,一夜到天明。
一宿都在溫暖袍子裡的小姑娘打著哈欠醒來,看到那人盤而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徐年轉頭笑問道:“小丫頭片子,你要不要去我家玩,管吃穿睡哦?”
一臉不屑道:“不去。”
興許是怕這麼乾脆利落地拒絕別人好意有些傷人,咧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不能胡瞎逛的。”
徐年手了那小窩一般糟糟的頭,“沒關系,以後我再來找你玩。”
“下次你來,能帶不?”
“能。”
“拉鉤?”
“行啊。”
大人小孩很鄭重其事地拉鉤。
徐年的笑臉不變,但迅起向城門方向。
小黑妞先是順著的視線去,然後環視四周,頓時面無。
百上千的黑點直接在屋頂上飛掠跳躍前進,直奔的這個小家。
徐年輕聲解釋道:“別怕,那些人都是找我來的。我事後肯定幫你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保管隔三岔五就有吃。”
先前他在南朝幾州境迅猛遊曳,神出鬼沒,北莽哪怕有練氣士盯梢,一時半會也抓不到機會調兵馬來堵截,可北庭腹地的寶瓶州就不一樣了。
看形,不但蛛網算是傾巢出了,還加上數支銳鐵騎疾馳而來。
只是那小孩卻抖,聲道:“不是的,都是找我的。”
猛然一推徐年,尖聲喊道:“快逃,你快逃!別管我!”
徐年一臉錯愕,低頭看著不知為何倉皇失措的孩子,扯住他的袖口,抬頭紅著眼睛哽咽道:“娘親走了,徐叔叔走了,貫哥哥為了我也斷了一條胳膊,都是我害的……你走啊,快走啊……”
徐年如遭雷擊。
小孩松開手,手忙腳從屋頂另一瓦片底下出一柄狹長木刀,趕塞給徐年,抬起手臂胡拭了一下淚水,出笑臉道:“你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如果,
我是說如果,你哪一天能找到我爹,就跟他說這是我送給他的禮,還有,我的名字是徐念涼,還有還有,我的綽號小地瓜。”
咧燦爛一笑,“我爹徐年,是北涼王哦,很厲害對不對,我沒騙你吧?”
眼看著那些黑點越來越大,推了一把握著木刀紋不的那個傻瓜,怒道:“還不走?!你真的會死的!”
徐年緩緩蹲下,額頭在的額頭上。
那一刻,他抱著,他不僅淚流滿面,還嗚咽泣起來。
那些抱著必死心態進胡笳城的蛛網諜子在附近屋頂上紛紛落定,看到這一幕,這一大撥冷的死士,也有些目瞪口呆。
那個讓整座北莽王朝瑟瑟抖的北涼王,那個重傷武神拓拔菩薩至今還未痊愈的人間無敵手之人,在哭?
包圍圈一層層累加,愈厚重起來,但人多勢眾的蛛網死士每人都心知肚明,在這個男人面前,他們不過是用幾百條人命去略微拖延時間的小卒子而已。
名徐念涼的小孩眼神堅毅,握手裡那把短小木刀。
徐年松開,沒有拭自己臉上的淚水,而是手幫拭髒兮兮的臉頰。
“對不起。”
兩人異口同聲。
小地瓜的意思是連累他這個不壞的陌生人了。
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他也要說一聲對不起。
不過想不通就想不通,反正看樣子大小兩個倒霉蛋都要死在這裡啦。
可不想在那些北蠻子面前哭鼻子,凝視著他的臉龐,嘿嘿笑道:“沒事,放心啊,我不會笑話你的,誰都怕死,你看我剛才也哭了嘛。”
徐年站起,低下頭,仔細佩好那把按照涼刀形製被孩子一刀一刀雕刻出來的狹長木刀,懸在腰間。
他聲道:“我找到你了,小地瓜。”
城是蛛網死士。
城外四周各有一支人數都在萬人左右的騎軍。
旭日東升,東方霞如水一線緩緩推進。
徐年一隻手放在小地瓜腦袋上,眺遠方,輕輕說道:“小地瓜,爹沒能保護好你娘親,但肯定會保護好你。今天,我們一起回家。”
孩子呆呆站在徐年邊,然後哇一下哭出聲。
從懂事起,這是第一次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哪怕跟娘親分別離開敦煌城時,也很懂事地沒有哭出聲,哪怕眼睜睜看著貫哥哥被人砍掉手臂,也只是捂著沒敢哭出聲。
大聲哭喊道:“你沒有保護好娘親,我才不要喊你爹!”
“我想爺爺了,如果爺爺在的話,我一定讓他打你。”
“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壞蛋,把木刀還我,我不送給你了!”
“我才不要許願快快長大去找你!”
徐年眼神森寒看著那些蛛網死士,聽著傷心孩子的氣話,這位名天下的北涼王,微微抖,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他一手握拳,另外一隻手的手心抵在狹長木刀的糙刀柄上。
這一刻,就算十個位於巔峰時期的拓拔菩薩攔路,就算全天下所有的一品高手都出現此地與他為敵,就算北莽還能有百萬鐵騎擋在前方。
徐年都毫不畏懼!
徐年依然淚流不止,但是笑意越來越多。
小地瓜,我找到你了。
徐年長呼出一口氣,正要放開手腳大戰一場,突然被扯了扯袖口,他蹲下,滿眼疑。
了鼻子,抬起小手,幫他掉眼淚。
徐年凝視著他的閨,在他眼中黝黑黝黑卻比世上所有孩子都要漂亮的小地瓜,微笑道:“你沒有吹牛哦,你爹徐年真的是一個有一百層樓那麼高的高手。”
說完這句話後,天地異象驟起。
胡笳城。
除了這座寺廟。
便是一整座胡笳城。
一棟棟高樓撕裂飛升,一堵堵石牆被撕裂向上,一棵棵樹木拔破土上浮。
夾雜有城全部的兵。
幾乎所有死都升天空。
然後在這個小屋頂上,他腰佩狹長木刀,小地瓜拎著短小木刀。
這一對父啊。
————
幽州邊境的倒馬關,已經不商賈通行。
有個趙右松的孩子,滿臉喜慶地一路小跑到集市上,他最近一年就喜歡跟夥伴們一起蹲在那堵小矮牆上,看著他們一支支北涼騎軍從此地進進出出,他們那位私塾那位外鄉教書先生原本最是嚴厲了,雖然年紀不大,可比以前那位洪老先生可要更有學問一些,據新先生說他來自中原江南道,先生總喜歡說那邊的風土人,說希他們這些學生能夠去家鄉那邊負笈遊學,說不管是哪裡的讀書種子,都應當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才算不負此生。今天那位嚴肅的村塾先生竟然喝酒了!滿酒氣,醉醺醺的,整座學堂都聞得到,今天的先生搖頭晃腦,有趣極了,好幾次都差點摔倒,不過最後跟他們說了一句,咱們北涼贏了,終於贏了,不但北
莽蠻子的南朝盡在我北涼鐵蹄之下,兩位大悉剔接連主歸降,哈哈,連那北庭草原也要保不住了!
趙右松今天跑得撒歡飛快,直接把那些同齡人夥伴們給撇在了遠遠後頭。
他一溜煙跑到那堵黃土矮牆上,蹲在一個早就等候在那裡的小姑娘邊,與竊竊私語,說著今日私塾裡的大小趣事。
那個小姑娘家裡,跟他家差不多況,雖然不是一個村子,但是兩人的娘親關系很好,經常相互走門串戶,私塾很多人都笑話他們是訂了娃娃親,趙右松每次都會滿臉漲紅,但也不願意否認。
他又不傻,他本來就很喜歡嘛,白白胖胖的,那雙眼睛還那麼漂亮,水汪汪的,不喜歡才怪呢,那些笑話他最兇最起勁的,其實一樣是喜歡的,只可惜隻喜歡自己!
安安靜靜聽趙右松說完後,小姑娘低著頭怯生生道:“我娘要嫁人了,那人剛剛上門提親。”
趙右松一臉驚訝,然後低聲問道:“是不是你們村的那個劉標長?”
小姑娘使勁點頭。
趙右松重重歎了口氣,然後老氣橫秋地安,“沒事,劉標長雖然比你娘親小五六歲,不過的確是英雄好漢,要不然哪能當上咱們北涼遊弩手的標長!我相信他肯定會對你娘親好的!”
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耳邊說道:“聽人說你們那位先生,喜歡你娘親呢。”
燈下黑的趙右齡這次是真給震驚到了,一屁坐在地上,“不會吧?”
小姑娘有些委屈道:“可我娘也是這麼說的啊。”
趙右松哭喪著臉,“咱們先生是很好,可我一點都不想他當我後爹啊!”
疑問道:“為啥啊,我娘親就覺得那位姓張的先生很不錯,相貌好,脾氣好,還有學問,上次你娘來我家,我娘還勸你娘答應呢。”
趙右松使勁搖頭,“不行不行!我娘親不能嫁給他的!”
皺了皺眉頭,然後撅起,有些生氣道:“你是不是覺得你娘親改嫁了,你這種讀書人就會丟臉?!”
其實啊,是怕他看不上自己,畢竟的娘親就是改嫁了啊。
娘親總跟自己說,趙右松那孩子啊,是天底下最金貴的讀書人呢,以後肯定會有大出息的,可不能錯過。
趙右松趕擺手道:“不是不是,我娘親要是真喜歡上了誰,我不得我娘親開開心心,可是我知道我娘不喜歡張先生!”
其實趙右松是說謊了。
他其實本不知道,自己娘親喜歡不喜歡私塾先生,而是這個孩子的心目中,希自己娘親如果真願意嫁人,就嫁給那個人好了。
不過如果娘親真喜歡張先生,他也就只能認命了。
唉,愁啊。
兩個各懷心事的孩子,肩並肩坐在牆頭上,一起著倒馬關城門口那邊呆。
突然趙右松眼前一亮,直接跳下牆頭,摔了個狗吃屎也渾不在意,一路狂奔而去,看得小姑娘目瞪口呆,回過神後,才幫忙拿著他的書袋小心跑下城頭。
趙右松跑向從北往南緩緩而行的那個人,大聲喊道:“徐叔叔!”
那個人等到趙右松跑到跟前後,才笑問道:“右松,怎麼這次不喊徐哥哥或是徐公子啦?”
趙右松咧一笑,眨眼道:“我娘親教我的,你自己去問唄?”
那人愣了愣,一笑置之,說了句我去買包子你等會兒。
在他去鋪子買包子的時候,趙右松才猛然現有個小黑炭,不遠不近跟在徐叔叔後,看到自己後,小黑炭朝自己狠狠瞪了眼,還揚起拳頭嚇唬人。
跟趙右松青梅竹馬的小姑娘來到他邊,氣籲籲,趙右松趕接過書袋,對笑臉歉意。
趙右松突然湊過腦袋在小姑娘耳邊低聲說話,有些迷糊,但最後還是一路小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