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搖頭道:“湊完熱鬧,各回各家,還能如何?難道我還能說服這些武道宗師去沙場殺蠻子?你的師弟齊仙俠不就明言馬上要去往地肺山嗎,再者,沙場殺敵,素來與江湖無關。”
白蓮先生很不講面地拆臺反駁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當年襄樊城十年攻守戰,無數江湖義士幫助王明抵你們徐家兵馬。”
徐年無奈道:“對對對,白蓮先生說得都對。”
白煜打趣道:“別,我可不是那位一言不合就敢對王爺飽以老拳的轉運使大人,故而王爺完全無需如此戰戰兢兢小心討好。”
徐年呵呵一笑,皮笑不笑,顯然跟賈嘉佳學到了七八分髓,“白煜啊,你幸虧不是江湖中人,否則我就要跟你切磋切磋了。”
白煜突然岔開話題,輕聲問道:“我能否問一問於新郎和樓荒兩位王仙芝高徒的向?”
徐年沒有藏,說道:“樓荒待在李翰林邊,於新郎嘛,你猜。”
白煜心有靈犀一點通,“那就是跟藏在懷關的徐偃兵一樣,我明白了。王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一報還一報,徐年不留余地道:“勸你別說。”
白煜轉過頭,故作驚訝道:“怎麼,難道有人敢在大堂廣眾之下,公然毆打堂堂一州刺史?何況還是涼州刺史,遍觀離南北三十州,獨一份的從二品高配刺史!”
徐年還是呵呵一笑,“白蓮先生不練劍,真是可惜了。”
白煜會心一笑,果真沒有繼續詢問。
他原本想問若是謝西陲哪怕邊有於新郎保駕護航,卻仍然戰死於那條廊道的阻截戰中,那麼徐年這位北涼王,會不會因此對流州將軍寇江淮心生芥。
畢竟他白煜如今與楊慎杏還有寇江淮,三人算是一座山頭上的人了。
就像副經略使宋明與綽號“北涼武財神”的王林泉關系,一般無二。
又像陳錫亮與楊鬥和流州軍伍關系莫逆,徐北枳卻與陵州韓嶗山幽州皇甫枰頗為友善,是一樣的道理。
過程不同,結果相同。
君子朋而不黨,士子抱團林,那無非是讀書人更講究一些的文雅說法罷了。
張巨鹿為如何?幾無瑕疵,幾近聖人,可邊不一樣有坦坦翁桓溫,後則有趙右齡、王雄貴、殷茂春、元虢、韓林在這撥出自永徽之春的當朝重臣?
三十年山上潛心修道,歸結底,無非是隻修一個心字,白煜下山為後,遠比許多混跡場攀爬數十載的老油子,看得更加徹。
那套小架武當拳法,即便是外行人來耍,依舊會讓人到賞心悅目,白煜慨道:“如果能夠換上道門的吐納之,無論是龍虎山天師府的門口訣《抱樸歸真歌》,還是武當山的玉柱峰心法,都能夠讓人形神相親,表裡俱濟。不說如何延年益壽,總能祛病健。”
徐年點頭道:“如果以後你我還有機會,你這個涼州刺史就率先在轄境推廣下去,武當山那邊,我會幫你打聲招呼。”
白煜突然到一陣無緣無故生起的清風從側面拂來,未見其面先聞其聲,嗓音清冷,如一場隆冬大雪,“武當山的玉柱心法不好說,龍虎山的《抱樸歌》也拿得出手?徽山末流客卿都不屑一顧。”
白煜使勁去,看到一張略顯模糊的臉龐,但是那抹刺眼的鮮豔紫,確認無誤。
白煜頓時苦笑,噤若寒蟬。
白蓮先生很害怕誰,比如徐年他就全然不懼,因為這位年輕藩王看似驕橫無比,其實面對願意講道理的人,最講道理。
但是白煜也清楚,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的確會有那麼一小撮人,完完全全,不喜歡講道理。
恰好,白煜邊這位子,恰巧就屬於這一小撮人裡頭,最不講理的那個。
每次書信往來,在道家第一天福地地肺山結茅居的龍虎山當代掌教趙凝神,必定會在信上訴苦,徽山那位姓軒轅的年輕子是何等驕縱跋扈,何其無理無禮。能夠讓趙凝神這麼一個好說話的道士如此點評,徽山紫也算是天字號不講理的人了。徽山大雪坪聲勢大漲之後,一不準龍虎山香客在初一十五兩天上山燒香,二不準一切龍虎山姓趙的道士靠近徽山方圓十裡,三不準任何天師府黃紫道士進的視野!除了這三不準,還讓人大搖大擺從龍虎山移植走十數株最也有三百年樹齡的古樹,其中桂樹有四,古柏有三,事後不忘讓人丟下一袋子碎銀,撐死了不到十兩銀子!若是心不順或是百無聊賴之時,甚至還會莫名其妙地就往龍虎山丟擲一些大件,雖說未曾傷人,可是隔三岔五就會有龐然大從頭頂掠過,然後砸出一個大坑,修道之人,在山上求個清淨,誰吃得消?
可是,白煜更心知肚明,趙凝神這位至好友的訴苦,真正最苦,卻是龍虎山年輕掌教自己心深的那份拖泥帶水。
相思早已起,卻無落腳。
修道之人,手有慧劍,易斬。可惜有人不願斬。
龍虎山天師府距離徽山大雪坪,太近。
唯有地肺山,不遠不近,可不可即,正好。
福運深厚且公認自古風的趙凝神,為何偏偏對新涼王針尖麥芒,難道僅僅因為上一輩的恩怨?僅僅是當年人屠徐驍率軍馬踏龍虎?當然不是。
此時白煜一想到地肺山那名年輕掌教的悲苦無依,難免有些戚戚然,猶豫片刻,向這名子,終於忍不住直白說道:“軒轅盟主,你可知趙凝神……”
軒轅青鋒神漠然,打斷白蓮先生的話語,冷笑道:“你是想說他喜歡我?我很早就知道,勞煩白蓮先生捎句話給這個躲在地肺山的家夥,讓他有本事當面來跟我說,然後我會讓他知道後悔二字怎麼寫。”
跟那位龍虎山掌教過節很大的年輕藩王,毫不掩飾自己的一臉老神在在,估計要是面前擺了張書案的話,他就要當場拍案絕了。
白煜扶額無言。
今天這一茬,白蓮先生是打死都不敢在信上對趙凝神坦言了。
軒轅青鋒皺眉問道:“你一個小刺史大大咧咧與一位藩王並肩而立,當真合適?”
興許是一降一。
白煜深呼吸一口氣,轉離去,唉聲歎氣,約莫是慨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子猛如虎吧。
徐年轉過,向那位正坐在屋脊邊緣雙一翹一翹的,朝眉弄眼打啞語。
呵呵姑娘只是呵呵一笑,比起徐年之前對趙凝神的幸災樂禍,顯然更加幸災樂禍。
徐年知道那個心眼不大的小泥人,有三座說不高不高說不矮也不矮的門檻,這輩子都甭想越過,一座與公主為難公主有關,只在先前徐年在武當山辛辛苦苦幫賺了那麼多銅錢,已經稍稍放下。一座是與某個“扶牆而出”的典故有關,泄天機的王祭酒已經吃過苦頭,年輕藩王那段時日只要手頭無事,就拉著管不著的老家夥下棋,殺得對方丟盔棄甲,殺得老先生差點看到棋墩棋盒就要吐。第三座門檻則與搬書和送書有關,這些年小泥人一直覺得世上最難熬的事,就是如同搬山一般的搬書!但是某人竟然給徽山大雪坪送去了一大箱一大箱的笈?!
方才軒轅青鋒以長虹貫日之姿闖拒北城藩邸,其實徐年已經認命,想必薑泥早已被驚,當下沒有見到飛劍殺人已算不幸中的萬幸,徐年試圖收買賈嘉佳,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
軒轅青鋒對此視而不見,始終傲立於石階頂部,當然知道這座藩邸之,有個名薑泥的西楚子。
輕聲問道:“你說姓溫的如今如何了?”
徐年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偶爾會想,不敢多想。”
又說道:“以後有機會,我們三人一起聚聚?當年我親手揍他揍得不夠狠,憾的。”
徐年咧笑道:“行,不過事先說好,到時候我肯定攔著你。”
微微瞇起眼眸,輕輕揚起下,聲笑道:“打輸打贏且不管,都要姓溫的小氣鬼請我們喝酒,狠狠宰他一頓。”
徐年點頭道:“這件事,我絕不攔著!”
軒轅青鋒環顧四周,“我隨便找個地兒住下,什麼時候想回中原了,也不用送行,估計到時候你也顧不上。等我回去,先幫你找姓溫的,江湖再大,但畢竟都是我的嘛。”
徐年輕聲道:“謝了。”
軒轅青鋒一笑置之,消逝不見。來去無蹤,如鴻雁踏雪泥。
的形出現在拒北城北牆之下,緩緩而行。
願天下有人終眷屬。
對另一名子說過,此言最可恨。
可不曾說,此言亦是最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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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年默然站在原地,回神之後,發現廣場上那些人都向自己,神各異,就連劍道宗師柴青山都在跟武當真人俞興瑞竊竊私語,眼神尤為晦玩味。
徐年對此自然無可奈何,更不想多做解釋,無異於此地無銀三百兩。
當徐年來到二堂前院,看到副節度使楊慎杏站在一名白眉白發白的獨臂老人旁,頗為苦惱。
徐年瞥了眼那位比掛像上道教神仙還要仙風道骨的老家夥,也很苦惱,“隋斜谷,上次在清涼山,已經讓你一口氣吃掉‘萬壑雷’在三柄名劍,這座拒北城就算掀個底朝天,也肯定沒有合你老人家胃口的好劍,當我求你,別整麼蛾子了。”
兩縷雪白長眉幾乎垂膝的吃劍老祖宗扯了扯角,冷笑道:“你小子豈會不知老夫垂涎聽閣‘扶乩’‘蜀道’二劍已久?老夫此次北行,打算跟你做筆買賣,老夫在關外幫你殺敵兩千騎北莽蠻子,至兩千騎,你將扶乩蜀道兩劍送給老夫,如何?”
徐年斷然拒絕道:“我早就說過,那兩柄劍,我二姐很小就鍾,甚至不舍得帶出聽閣懸佩,這才會帶著那柄紅螭去往上學宮遊歷求學,退一萬步說,就算我願意拿出雙劍換,可我敢嗎?”
隋斜谷譏諷道:“確實,再借你徐年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徐年走近後低聲道:“扶乩蜀道兩劍雖說都在天下十大名劍行列,可中原那邊不是還有其余那八柄嘛,回頭我給你弄來不遜這兩把劍的,如何?”
隋斜谷嗤笑道:“你小子活不活過得今年秋末還兩說,哪來的底氣幫老夫從中原弄劍到北涼?”
徐年自然而然勾肩搭背道:“這還不簡單,萬一弄不到與蜀道一個水準的兩把絕世名劍,我就用二十把稍遜一籌的好劍來換!聽閣還剩下七八柄,加上讓北涼境魚龍幫使使勁,到時候我再跟誰誰求個,怎麼都能湊出二十把,怎樣?”
只要涉及生意買賣,年輕藩王那是相當不拿架子更不稀罕臉皮的。
隋斜谷肩頭輕抖,震掉年輕藩王的那條胳膊,然後出雙指擰轉一縷雪白長眉,瞇眼沉思,權衡利弊。
徐年趁熱打鐵道:“隋老前輩,你看眼下就有這麼多中原宗師待在拒北城,稍後還有更多頂尖宗師來此,我找機會跟他們要幾把好劍不算難吧,總之,保證先讓老前輩有幾道下酒菜。咱倆啥啊,當年那可是並肩作戰與人貓韓生宣死戰一場的換命,實打實的傾蓋如故,這你都信不過我徐年?”
隋斜谷停步站在那座書房門口,轉頭向這位年輕藩王,“我信你?那還不如去信那個姓澹臺的老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