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等紅

更新時間:2013-01-18

徽山姊妹瀑布層層疊疊，至最後一條瀑布傾瀉而下時，跌水萬鈞，轟響聲傳出半裡之外，卻有一名青年男子坐在下面，袒上，用後背扛起激流，全被衝擊得由紅紫。水霧迷朦中，這人頭頂映出一道彩虹，大水潭附近青苔布，秀木扶疏，風景旖旎。一位中年道士神出鬼沒，沒有驚擾徽山任何暗哨樁子，便來到瀑布附近，遙那個年輕人，見他形搖搖墜，繼續死抗就要傷及肺腑，寂寂無名的山野道人一揮袖袍，將年輕人從瀑布中扯出，正是在以毒攻毒療傷的刀客袁庭山被耽誤了練功，本來眼神鷙，一柄以繩索捆綁在手腕上的樸刀就如青龍出水跳出水面，一刀在手，隨時可以出招斃敵，袁庭山的謹慎，可見一斑。只不過當袁庭山看清來者面貌後，便是以他在徽山出了名的薄寡義，也立即跪在潭邊大石上，朗聲道:“鉅鹿人氏袁庭山見過仙長，雲錦山仙長賞賜數顆仙果大恩，袁某銘記於心。”

在龍虎山十年一釣的中年道人擺擺手道:“貧道只是來徽山大雪坪為軒轅敬城送行，見你行功走岔，療養傷過猶不及，才冒昧出手，莫要怪貧道多此一舉。”

袁庭山微笑出一口潔白牙齒，道:“袁某不敢！”

道人見這年輕後生言語恭敬至極，右手卻一直死死按住刀柄，不以為意，只是一笑置之，略帶慨道:“鉅鹿是八方輻輳之地，若說昆侖是龍頭，東海城是龍尾，那鉅鹿便是龍角，此地人士，不是大大惡之徒，便是大聖大賢之輩，有庸人。”

袁庭山半跪在巨石上，直視道人，緩緩說道:“袁庭山見識短淺，不知這些門門道道，只是在鉅鹿呆不下去，就出來討口飯吃。袁某聽聞龍虎山天師必通曉讖緯相，仙長莫非是天師府裡的老前輩?”

中年道人搖搖頭，並未故弄玄虛，而是坦誠相見道:“貧道雖姓趙，卻並非出自那天師府。只是借龍虎山這塊福地結茅修道，不問世事，就當是為子孫謀幾分福積幾分德。故而道心不純，已經有些年數碌碌無為。”

袁庭山雖鄙，鬥大字不認識幾個，卻也心眼伶俐，很好掩飾掉聽到道人不是天師府貴人的失，神態謙恭大聲道:“仙長分明已是陸地神仙一般的天人，哪裡是我輩俗子可以妄加揣測。”

相貌平平的道人從袖中掏出一本泛黃書籍，遙遙丟給袁庭山，言談嗓音輕微，不像袁庭山那樣鼓足中氣說話，可他聲音卻在瀑布轟鳴中清晰可聞，毫不差，“軒轅敬城自求天劫，但其實最後一道壯如峰的天雷後，仍是余下了一魂一魄，故而貧道才有方才送行一說。細算來，貧道與你在雲錦山相逢，你的殺氣驚走潭中那尾即將化龍的蛟鯢，是一緣，相逢數人，唯有你肯吃下竹籃名誅心的野果，又是一緣，貧道修的道，是最無趣的孤二字，與那佛門流於辟妄的野狐禪幾乎無異，有緣就需解緣，今日便從軒轅敬城那裡為你要來一部書，是軒轅大磐百年砥礪的習武心得，並不拘泥於刀法，你可循序漸進。”

袁庭山接過那部起始書頁泛黃、越往後越嶄新的笈劄記，最後十幾頁，甚至連墨香都聞得到，他不由自主地抖起來。袁庭山也不是一個初出茅廬隻知積攢虛名的魯直遊俠兒，在人扎堆的徽山上耳濡目染，人世故爛於，更何況徽山魚龍混雜，最不缺的就是江湖聞與小道消息，江湖武夫，除去歷朝歷代手段通玄的陸地神仙不算，從來都是一輩比一輩愈發生猛厲害，也沒有說誰活了歲數多一些就肯定更牛氣，那與龍虎爭道門領袖的武當山，年輕掌教了天象，那活了一百五十年的煉丹宗師宋知命可曾了金剛境?故而武道笈上乘與否，與棋譜是一個道理，越是幾百年前的老古董，越發不值錢，軒轅大磐是當世貨真價實有數的天象高手，他的畢生心，豈可用金山銀山衡量?別說一個軒轅青鋒，就是十個拿來換，袁庭山都不正眼瞧一下！

但生涼薄的袁庭山悚然一驚，面凝重，先小心翼翼將這書揣懷中，站起彎腰以示鄭重，抬頭問道:“仙長要袁庭山做什麼，刀山火海也去得！袁庭山雖是無分文的窮蛋，但這在你我願前提下說出的諾言，倒還真值些銀子。”

中年道人開門見山道:“如虎添翼，才會生。你已見過那北涼世子，貧道不要你去殺他，只需你鏟除此子的羽翼即可。你讀過軒轅大磐修行心得後，剛好可當作武道磨礪。”

袁庭山哈哈大笑，“這筆買賣，仙長可是吃了大虧，以袁庭山的臭脾氣，別管他是什麼世子殿下，便是北涼王或是皇帝，只要惹惱了老子，也要一刀剁下馬來！”

中年道人出現一抹稀罕的恍惚，轉頭向那座天劫過後坑坑窪窪的大雪坪，喃喃道:“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一字最是能殺人。”

字可誤人。

字可殺人。

故而呂祖曾傳留佩劍懸於大庚角簷，傳授慧劍斬青道法與後人。

即便這僅是看似中年的道人早已超，此時仍是喟歎道:“軒轅敬城，既然明知強求不來，那般付出，又是何苦來哉?一才華，貧道生平僅見，若是用在徽山以外，天地何人何事能讓你束手束腳?怎就為了一名子，便賭上一切，只為了能遠遠瞧上幾眼?相爭不如不爭啊。還有你這癡卻不懂的子，綱常倫理道德恥，不顧便也不顧了，怎的連誰對你好都罔顧了?你口口聲聲不掛念軒轅敬城，可若真不掛念，為何要如何讓軒轅敬城不痛快，便如何悖逆行事?人與人相遇，結緣無非善孽兩種，孽緣就不是緣了?”聽不真切的袁庭山試探問道:“敢問仙長那軒轅敬城果真了陸地神仙境界?”

道人點頭道:“是大長生無誤。”

袁庭山一臉神往自言自語道:“大丈夫當如此！”

青年隨即吐了一口唾沫到潭水裡，憤憤道:“這陸地神仙不當也罷，媳婦都給人當作雙修鼎爐，當了頭烏二十年，天底下就沒比著更憋氣的事了！”

中年道人平淡道:“設地，你若是軒轅敬城該如何去做?”

袁庭山一臉唾棄，毫不猶豫道:“要老子是軒轅敬城，先甭管殺不殺得了老祖宗軒轅大磐，先把那破鞋婆娘給宰了，剁碎喂狗！軒轅敬城真不是個爺們，還他娘的把那破鞋當菩薩供起來養活，老子想想就火冒三丈。”

道人笑著搖了搖頭，“以後你就會明白，有些子，明知很不好，可就是放不下的。”

“嘿，我可不希上這類破鞋娘們。”

袁庭山愣了一下，忐忑問道:“仙長也曾遇到過?”

中年道人沒有直接答覆，而是微笑道:“我輩修道，前人們寫了無數典籍，都是障眼法，說一千道一萬，其實不過是在求一個真字，而真往往與相連，真真，需知天道與人而言，忘並非無啊。”

殺心戾氣一直深重的袁庭山面對這位神道人，無形中弱了氣勢，問道:“仙長是在教訓袁庭山?”

這道人打了個玄機，微笑道:“貧道與你不可再結下緣分了，命理氣數，本就一團麻，你就不要再給貧道出難題了。”

袁庭山好奇問道:“氣機這玩意，我還覺得到，知道仙長所在道門有聽息視守竅幾個說法，也都可以在己上驗證。可氣數一說，袁庭山真不相信。”

中年道人笑道:“你可是只相信手中刀?”

袁庭山全無半點愧，重重點頭道:“當然！袁庭山以前不信爹娘，以後不信媳婦，更別說其他人，就信手裡這把刀了。”

一片枯黃秋葉在空中飄零，中年道人凌空屈指一彈，黃葉飄而去，枯葉如刀鋒，將袁庭山邊一隻灰蝶切割兩半，灰蝶散落於水面，被一尾魚吞下腹中。

中年道人輕聲道:“你可相信，這便是氣數?可相信貧道因此舉而折了數日清修的福運?天地演化，自方圓世界。人生命數，自有規矩準繩。這是道門故作艱深晦的托辭，不如俗世說法來得生，人心有桿秤，家家難念經。人活一世，或行善或為惡，這就如同在與老天爺做買賣，都在正正負負之間徘徊，順勢而的，便可以視作積攢點滴的功德錢，都是相對明商賈，這才是儒釋道三教的真正柢，這也是為何諸子百家中到如今唯有三教鼎立，如墨家之流，就貧道來說，宗義立意很不錯，可惜卻是沒能逃過虧本的下場啊。說這些，你興許不聽，那貧道再說些的，天師府有一座龍池，豢養蛟鯢等十數種天南地北找尋而來的靈，以靈氣培植池中蓮花，此蓮又名長生氣運蓮，最底下一朵，已開一千六百年矣。如今龍虎山氣運正值旺盛，蓮花可多達一十八朵，五百年前武當上勢大，龍池氣運蓮不過寥寥六朵而已，最近百年，齊玄幀飛升，一位天師為皇帝逆天改命，到後來龍虎山開始掌教天下道門，都有蓮花新開。你當真以為趙丹坪當年下山去京城只是與掌教趙丹霞的兄弟意氣之爭?需知那一年氣運蓮無緣無故凋零三朵，這可是當初徐驍兵鋒直指龍虎山都不曾出現過的境況，隨著武當上新掌教與天地接連了氣運，龍池再度凋謝蓮花三朵，袁庭山，貧道如此說來，你可知那些天師府黃紫貴人是何等殫竭慮了吧?至於被你十分瞧不起的軒轅敬城，對於氣數格局學說，此人比較貧道並無遜，甚至猶有過之，至於貧道為何如此推崇軒轅敬城，便不說與你聽了。不達天象，不天機，並非先人故意聳人聽聞。”

袁庭山聽得目瞪口呆。

中年道人自嘲一笑，乾脆盤膝坐下，“生死兩朝杖，修道三甲子，當初誤歧途，偏偏修了個孤，這一說開了去便止不住話匣子嘍。也罷，今天隻管說盡興了。說了龍池氣運蓮花，再說那吳家劍塚有一座葬劍山，滿十數萬柄古劍名劍破劍斷劍，尋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周歲時抓周，吳家子孫降世後，才會走路，就會由長輩領著孩子去劍山，尋到一柄命劍才可下山，你是否相信有人在幾歲孩時便上山，卻在那座劍山呆到老死都無法下山?”

袁庭山坐近了中年道人，納悶問道:“不死?”

道人淡然道:“十歲之前劍塚會有守山人送些飯食，十歲以後，聽天由命。”

袁庭山不是一味小心謹慎不知好歹，距離近了，便松開刀柄，擱在一旁。聽到這從未聽說的聞，袁庭山撇了撇，對那吳家劍塚出不屑，譏諷道:“吳家劍塚風也就是當年九劍出北莽那會兒風，這百年新老劍神，都跟他們沒半顆銅錢的關系。”

中年道人淡然道:“你知道鄧太阿?”

袁庭山豪氣笑道:“那是自然，如今劍道高手就數這家夥最有仙氣，袁某遲早要將這家夥當作一塊磨刀石！”

道人向水霧升騰的潭水，說道:“世人隻知鄧太阿橫空出世，一出手便是與武帝城王仙芝打得天昏地暗，不分勝負，後來尋了吳家劍塚一次晦氣。卻不知鄧太阿練劍，正是在劍塚劍山，這人本是吳家私生子，被劍塚發現後，六歲時抓回家族，按照宗規丟到了劍山上，不曾想這一丟，就丟出了個想劍仙境就隨時可劍仙境的大才，王仙芝不願做天下第一，鄧太阿也不輸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