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以小人之名

天津碼頭，遠遠的已可看見玄黃天子龍旗。

北方的十一月，已十分寒冷。今天是天，云布，風把旗幡卷得獵獵作響。著那面楊字大旗，張繡的角出一略帶苦的笑意。

這個人是自已一扶植起來的，原以為可以在新帝面前，為錦衛和東廠搭上一層關系，孰料他的運竟是出奇的順暢，短短時日就已反客為主，威脅到了自已的權益，自已可以附庸在東廠之下，可是自已能向舊日的下屬卑躬屈膝麼？

他向左右看了看，停泊在碼頭上的兩艘大戰，厚厚的蓬布下遮掩著四尊火炮，那是準備楊凌一旦逃跑炮轟座船的。后的垛墻后埋伏著四十名弩手，十名火銃手，只要楊凌一面，立即攢，任他再大的本事，也休想活命了。至于埋伏在港口外的兩千錦衛銳，則是準備以反叛為名鏟除楊凌的二百名侍衛的。

剩下的，就是朝廷那些員們的事了。他可以想象的出，當自已把兩百多已看不出原形的潰爛尸送進京去時，那些員可以為楊凌這個已有口難辯的人安多條該死的罪名。

張繡深深地吐了口氣，從心眼里，他對那些文厭惡不已，這種觀是彼此立場和利益的不同形的，絕不會因為彼此的合作而改觀。

船靠岸了，張繡淡淡一笑，負手著緩緩放下的踏板，送死的人終于來了。

他是楊凌的老上司，如今不相歸屬，從地位上也并不比他低，楊凌見他來迎接，必定主迎下船來，只要他一踏上陸地，200枝鋼弩將滿他的全。

“砰”地一聲，踏板落地，張繡的搐了一下，好象看到楊凌渾是，驚愕地著他摔倒在地。

船頭出現了一個人，然后“蹬蹬蹬”地跑下船來，老遠的就向他單膝點地，抱拳施禮道：“哎呀，張提督怎麼來了，下柳彪拜見大人”。

張繡本來就覺得這人面，一聽他自報姓名，才省起這是錦衛中一個小小的校尉，如今卻是廠千戶了。張繡虛扶了一把，喚道：“原來是你？起來起來，楊大人呢，怎麼不見他？”

柳彪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點頭哈腰地道：“楊大人急著進京見皇上，半道就下船走了旱路，呵呵呵，大人您不是外人，也不怕您知道，哪位大人辦差不順道帶點私貨呀？

這船上全是南方的貨，前些日子運進京去一船了，這些要再往京里拉，可太顯眼了，所以就走了天津碼頭。小的回頭要知會本地的客商前來接貨，得停個兩三日再回京去”。

張繡暗道：“他果然聲東擊西，暗走陸路了”。眼輕輕一瞥，船上稀稀落落也不見多人，張繡淡淡一笑，擺手道：“既如此你去忙吧，本督與楊大人多日不見，本想置酒一敘，如今只好等進了京再說了”。

柳彪著他的背影也在心底深深一嘆：“天作孽猶可活，張大人呀張大人，你這麼急著回京送掉自已的前程命，那是咎由自取，可莫怪卑職不厚道哇”。

張繡走出一陣，暗示左右埋伏的弓箭手撤掉，指揮僉事夏回低聲問道：“大人，不趁機吃掉他們？”

張繡瞪了他一眼道：“讓他們做他的買賣去吧，楊凌不在船上，吃了這些小魚小蝦有甚麼用？反倒授人把柄！”

他想了一想，回頭看看船上悠閑的番子，低聲吩咐道：“人多了乍眼，我帶兩千人分四批回京匯合北鎮司人馬，只要楊凌一死，立即請旨平廠，這里給你了，注意船上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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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瓊與楊凌宴上口角、既而慘遭毒手的消息終于通過驛站遞京師，督察院、翰林院、六部員群洶洶，齊聚大學士劉健府中。

李東的小轎在府門停下，剛剛踏進院子，各部員就蜂擁而上，七八舌嚷道：“李大學士，楊凌目無王法、肆無忌憚，此獠不除，朝廷不安吶。李大人，要為王老尚書主持公道啊”。

李東面沉似水，一路拱手前行，直到了劉健書房，見外書房坐了六部九卿，這些人倒還沉著，見了他只是微微頷首。李東點頭示意，步書房，劉健、謝遷大袖垂，對面而坐，彼此一言不發。

見他進來，劉健才緩緩道：“賓之，你聽說了？”

李東點了點頭，說道：“是，不過........楊凌便再跋扈，會為了口角之爭就行兇殺人謀害朝中重臣？”

謝遷苦笑一聲道：“誰來為他辯解？是你還是我？這人本就在我們剪除之列，如今群洶洶，我們本是站在百前頭的人，如果此時停下來，或者改變方向，那麼連我們都要被他們踩在腳下了！形勢........已非我們所能控制的了”。

李東目中閃著兩簇幽幽的火苗，沉聲道：“東廠殺楊凌之心，其切尤勝于你我，我只是懷疑........”。

劉健斷然道：“王老尚書被殺，已是不爭的事實，兇手不是楊凌便是東廠，但是如今的時、勢，還能同東廠開戰麼？況且誰來說服百？如果再制他們，群激怒之下，恐怕你我........都要引火自焚了”。

李東默然，他也知道不管是誰殺了王瓊，一個大事的人都該順應時勢先鏟除楊凌，至于東廠........楊凌一除，外廷權勢大熾，再慢慢收拾他們不遲，此時想要兩面開戰，實是不智。

謝遷扶案道：“方才，我與劉大人已同六部九卿議過，只要你也同意，我們便聯名上書，請求皇上殺楊凌、除八虎，你意如何？”

李東沉半晌，一聲苦笑，幽幽地道：“如今，我們還有得選擇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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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宦，朝廷難道都是宦為害麼？歷來朝臣壞事的占了十分之六七，偏要把個閹人來說事！”正德坐在龍書案來，打開一份奏折瞧上兩眼就憤憤地擲出去，書房到都是攤開的奏折，他一邊扔，兩個小太監一邊趴在地上滿頭大汗地撿著。

這時，門口一共小黃門戰戰兢兢地細聲道：“皇........皇上，閣大學士有急奏”。

“呈上來！”正德氣呼呼的臉通紅，聽說又有奏折不憤憤地一拍桌子。

滿地的奏折，那小黃門也不敢大意踩到了，當下如同跳舞一般踮著腳尖兒，搖搖晃晃走到正德邊，呈上那份厚厚的奏折。

正德打開一看，不由一下子呆住了，華蓋殿大學士、謹殿大學士、武英殿大學士、吏、戶、禮、兵、工、刑，都察院、通政使、大理寺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的使........后邊一排排各種筆跡的名字，正德已看不下去了。

他的眼前仿佛有幾百個腦袋簇擁在那兒，向他大著：“殺楊凌、除八虎，清君側，否則我們就掛冠求去，把這偌大的江山給你自已去管理！”

正德一屁坐在椅子上，悵然著前方，殿中幾個小太監察覺皇上神不對，手腳作頓時更輕了，連大氣兒都不敢。

谷大用圓圓的笑臉在殿門口向看了看，然后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向幾個小太監揮了揮手，幾個小黃門如蒙大赦，連忙退了出去。

谷大用走到正德邊，卑微地笑道：“皇上，又為朝中的事發愁了麼？不是還有六部九卿那些老臣麼？他們都是先皇留給您的臣子，忠心耿耿，皇上年紀還小，有什麼事給他們辦就是了，食著朝廷俸祿，哪有不為君分憂的道理？”

正德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怔然道：“大用，你來了？”

谷大用哈腰道：“是，老奴著人在豹房又馴服了兩頭豹子，想著皇上國事煩悶的時候能去尋個開心........”。

他瞟了眼那些尚未撿起的奏折，眼角不易察覺地跳了跳，換了副語氣說道：“皇上從小，就是老奴侍候著的，那時瞧您一笑啊，老奴心里頭就樂開了花，現在眼看著您當上皇上了，是大明的天子，天下共主，可反倒不開心了，老奴心里頭........”。

他說著說著，竟然忍不住流下淚來，急忙的了眼淚，說道：“老奴本該哄您開心的，咋就自已哭上了，老奴該死，老奴該死！”說著他狠狠地了自已兩個。

正德見了，忽地跳了起來，放聲大哭，谷大用見狀連忙跪在地上使勁兒磕頭道：“老奴該死，老奴惹皇上不開心了........”。

正德搶過去拉起他，哭泣道：“大用，給朕起來。朕還記得，朕小時候淘氣爬上樹去，你站在樹下求我下來，駭得滿頭是汗，朕了手摔下來，是你撲過去接住朕，朕的靴子在你頸上還劃了長長一道口子，鮮直流，可你只顧抱著朕大‘太子爺平安無事’，朕........朕........”。

他又痛哭起來，使勁拍著龍書案象困一般吼道：“陪朕做些游戲，哄朕開開心，怎麼就了十惡不赦的臣了？”

小皇帝眼淚汪汪地道：“還有楊侍讀，說他貪權擅斷、野心，我呸，他們瞎了眼不，哪翌使不是朕派給他的？就連堂堂的尚書，他都不肯做，說他野心？”

正德噎著，帶著哭音兒道：“朕想用個自已的人，又沒讓他干預朝政，這都不行麼？這都不行麼？他們這麼欺負朕，不就威脅說罷不做，他們到底想讓朕怎麼樣？”

谷大用眼角一陣急跳，陪笑道：“皇上莫哭，皇上莫哭，你是天子，全天下的人都聽您的，這要人看見，豈不惹人笑話？”。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不啻于火上澆油，正德皇帝大怒道：“誰聽朕的？誰聽朕的？全是朕在聽他們的，朕把國事全托付給他們，這還不夠。

朕要吃什麼、穿什麼，幾時睡覺幾時起床全得聽他們的，你說天下是朕的？就是這宮里頭，他們都規定朕什麼地方可以去，什麼地方不可以去，這天下到底是誰的？”

谷大用見正德暴跳如雷，也不敢再刺激他了，他畏畏地道：“皇上息怒，他們上奏折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您封還了也就是了，莫要傷了自已子”。

正德了一把淚痕，從桌上撿起那張奏折，慘笑道：“封還？這次是閣三公、六部九卿、文武百宮來了，你要朕怎麼辦？”

門外劉謹等人早就悄悄候在那兒，聽到此終于相信楊凌說滿朝文武試圖將他們全部斬首的話是真的，自已那些管事太監的吹捧確是中了東廠的計了。

此前楊凌與馬永共乘一轎，進宮，約齊了八虎談及此事，想不到這歷史上氣焰熏天的八大權監竟是有賊心沒賊膽，一聽惹了眾怒，反嚇得麻了爪，這兩天任憑那些管事太監說的天花墜，都不敢鼓正德出宮了，只盼著朝臣們能放他們一馬。

如今聽說連三公和六部九卿都出頭了，就算他們沒文化，也知道事態之嚴重，幾個人跟頭把勢地爬進來，按照楊凌所教的法子又是哭又是，從正德吃的時候侍候他拉屎撒尿直說到為了哄他開心如何殫心竭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