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宋書生就回來了,手里抱著幾本書。
見詹木舒安靜地坐在自家院子里,宋書生愣了一下。
舅母看似板著臉,宋書生卻瞧得出來其實有些張。
舅母不是想要怠慢侯門小公子,而是真不知道該怎麼招待。
好在就是詹木舒似乎并沒有覺得自己被怠慢了。
見人回來了,詹木舒眼睛一亮:“宋兄,幾日不見,風采依舊啊!”
陪詹木舒說了些玩笑話,宋書生才道:“你來得正好,我這些天大致算了下,如果要把你姑母的傳記改雜戲,大致上會有六十折。
我已經為第一折打了稿,若你瞧過沒有問題,那麼等第一折定稿,接下來就都可以照此去寫了。”
知道詹木舒如今最記掛的就是他姑母的傳記,宋書生當然也要跟著看重起來。
果不其然,聽宋書生這麼一說,詹木舒立刻滿懷期待地跟著他去了書房。
這個書房由東廂房改造而。
面積不大,但被宋書生收拾得井井有條,書架上擺滿手抄書。
再看墻上,有一面掛著一幅簡單裝裱的字,詹木舒掃了兩眼,眼睛忽然瞪大。
哇,這個字寫得真好!
詹木舒自己的字雖然還沒有練到能稱之為“大家”的程度,但欣賞能力已經培養出來了,尤其是最近跟著龐大用整理家里的庫房,又看了不被胡塞在箱子里的品字畫。
龐大用每次都心疼不已:“哎呀,這可都是名家名作啊,怎麼就這麼放著呢!”
咳,可見先侯爺那個大老在世里還是搶了不(他不認識的)好東西的。
說回眼前這幅字,是孟子的“仁之實,事親是也”,看得出來作者在落筆時飽含著某種,他看似在寫字,實則直抒臆,因此這字流暢飽滿,人看來酣暢淋漓。
這話的意思是:仁的實質是侍奉父母。
孟子還說過一句類似的:“親親,仁也。”
意思是對父母親,這就是仁了。
詹木舒看了落款,這字果然是宋書生親筆所寫。
孟子那兩句要是往深了理解,說的是儒家認為的構建一個和諧社會需要的基礎。
不過,詹木舒約知道一點宋書生家里的事,他在父母雙亡后被舅舅舅母養大,舅舅舅母對他非常疼。
因此他把這幅字掛在書房,顯而易見就是他的有而發。
他想要孝順舅舅舅母。
詹木舒只覺得非常。
他原本還以為在宋兄這個年紀,他又不缺才華,心里裝的更多的會是一些他自己的凌云壯志,沒想到他掛在墻上的格言卻是孝順長輩。
詹木舒越發敬重宋書生的人品。
“哎,他舅舅的病好像不小,不知道能不能求求母親,拿侯府的帖子為他舅舅請一位太醫過來。”
詹木舒在心里說,“不不不,這樣不妥。
還是先想辦法把他舅舅請進安信侯府,然后再請了太醫進府為他診治……對,就這樣做。
這樣不算逾越。”
太醫是給朝中大臣、武勛誥命看病的,你要是拿個帖子請太醫去一個平民家里給人看病,太醫也會去,但心里難免會覺得自己被小瞧了,除非你是皇帝。
而如果你先請太醫上侯府,在侯府里指著一個平民說這是我至好友的長輩,勞煩給看看,太醫就覺得自己是被尊重的,即便病人確實是個平民,太醫也會認認真真地幫著瞧病。
人心就是這麼微妙。
這麼想著,詹木舒也這麼說了:“宋兄,我見你舅舅不是很好。
聽你舅舅舅母說,他們曾經看過很多大夫,卻一直沒什麼用。
不如這樣,要是你們沒什麼忌諱,下次直接來安信
侯府找我,帶上你舅舅,我用府里的帖子請個太醫給你舅舅看看。”
之所以說“忌諱”,是因為安信侯府在守孝。
怕宋書生心里有負擔,詹木舒又說:“我還沒出孝,總不好三天兩頭往外跑。
日后你寫的戲要是有進展了,真就得是你去府里找我……順帶給舅舅看個病,也不麻煩什麼。”
詹木舒最近兩次出門都是為了姑母的傳記,是想要幫姑母找到姑父,往大了說這也是孝順,再往大了說這是替已經去世的父親關父親的姐妹,這是挑不出錯的。
但次數也不能太多了,別到時候被史參一個孝期出門耍鬧。
知道宋書生是書之人,詹木舒又說:“我書房里的書都隨你看!”
宋書生自然不會帶著舅舅上門,卻也點頭說了聲好。
然后他拿出自己熬了兩夜磨出來的手稿,唱詞旁白都寫好了,也譜了曲子。
兩人開始討論改編好的第一折戲。
宋書生的“舅舅”躺在里屋。
因為院子不大,建材又不是那種特別隔音的,所以每當詹木舒興之所至、聲音高昂起來,“舅舅”總能聽到一些。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聊什麼,卻知道他們聊得很激烈、很開心。
“舅舅”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麼多年,已經習慣當柯石頭,“妻子”也習慣當孟小。
為了把風險降到最低,最好夢里都別吐真言,如今就算是在心里想到“妻子”,也都用“孟小”來稱呼。
這個家里最大的破綻就在于不是真正的男人,若不然在經歷過傷亡嚴重的天災、世后,還從新朝順利換來了新戶籍,他們現在的份按說已經無懈可擊了。
如果當年沒有選擇冒充死在天災里的“柯石頭”,而是和孟小一樣,冒充了某個死在天災里的人,那們現在幾乎不存在任何破綻。
但是不行啊。
當年,在和孟小中,一定要有一個“男人”。
因為如果是兩個人帶一個孩子,那麼就算是世道太平時,都不一定能在異鄉順順當當地活下來,更遑論世。
們若是扮做姑嫂、扮做主仆,肯定會有人胡猜忌,那樣年輕的兩個人,其中一個還長得尤為好看,偏偏帶著一個孩子,再不見其他親人,們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會本就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姑娘吧?與人私奔后趕出來了?被棄養的外室?
而一旦被人這麼想了,流言傳開后,大家心里就不會再有尊重。
周圍的人們,一個個都認為自己是好人,怎麼能和壞人沾上邊,從此不屑與們相,恨不得覺得們站過的地都是臟的;男人就更可惡了,他們在所謂的好人面前還要點臉,可一旦把們視為壞人,他們就會立刻變得比畜生還不如。
到時候,被人當面調戲、被人半夜爬墻這種事,十有八九會發生。
而們兩個人,既不會文也不會武,偏其中一個長得如此漂亮,哪怕極力板著臉想把這份風下去,也攔不住狼虎豺豹,甚至越是板著臉越會被人罵假正經。
落到那種境地,們如何去護住孩子,如何讓孩子安安穩穩長大?
而當假扮“男人”,這就不一樣了。
哪怕這個“男人”材瘦削、弱多病,真有惡人上門,這個“男人”打不過誰,但這是一個男人啊!一個家里只要有男人在,那麼人和孩子就好像了“有主之”。
這時候再有別的男人敢窺視,就全然是那人的問題,所有正義之士都會去抨擊那人。
孟小長得,卻永遠板著一張臉,周圍人也會說,這是因為柯娘子莊重,反而更敬重的人品。
因為擁有“丈夫”,周圍的鄰居們那些好人們,就會更容易地接納。
這時,哪怕還是有人在背后瞎說,但總會有人站出來主持公道、為辯駁。
莫非小妖的作品《太夫人的榮華富貴》最新章節由
這個世道真是奇怪,但這個世道自來如此。
因為天不早,詹木舒并未多留就離開了。
而答應詹木舒會去侯府后,宋書生花時間費功夫把第一折戲改得盡善盡,才在一個上午敲響了安信侯府的大門。
他走的是正門,雖然是正門的小門,但這其實非常正常,沒有任何看不起他的意思。
侯府正門的大門只有遇到重要事才會開啟,比如恭迎圣旨,再比如主子婚。
中門則是迎接正經親戚用的,也用于主子們正兒八經的出行。
而平日里的進出,為了方便,就連主子們自己也多走小門。
要是侯府真看不起一個人,就直接把人領去后門了。
后門在侯府另一頭,平時是下人進出的地方。
金寶珠他爹自行上門時,生意人本就能做小伏低,他兒又是妾,他不想給兒惹麻煩,都主去后門喚人。
但要是府里有人邀請他過來,肯定會讓他走正門。
宋書生對著門房報了自己的姓氏,立馬就被請進去了,門房還笑著說三爺早有吩咐,絕不能怠慢貴客。
不多時就來了一個小廝,也是態度恭謹的,帶路去了書房。
詹木舒見宋書生沒帶舅舅,忙問舅舅怎麼沒來。
宋書生只說下次。
書房很大。
書也很多。
宋書生是真的書,尤其是他擁有的書不多,一直都是借書看,對書就越發求了。
看到這一屋子的書,他眼里喜歡是怎麼都藏不住的。
詹木舒大方極了:“書架上的書,都可以借走看,要是有特別喜歡的,抄錄了也行。
這張書桌是我的,桌子上的東西,你隨便。
不過那張書桌是我大哥的,他現在人不在,咱們就不要了。”
宋書生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在這樣的大家族,怎麼還兩兄弟共用一個書房。
又不是沒有屋子了,對吧?
詹木舒有些驕傲地說:“其實我院子里還有一個小書房。
但我最近都跟著大哥一起待在這個書房里學習,平日里慣用的東西都挪到這里來了。”
我大哥待我很好的!
宋書生有過目不忘之能,掃了一眼詹木舒的桌子,桌子上十幾本書,書名幾乎是立刻被他記在了心里。
見都是一些律法方面的書,他好奇地問:“學習律法嗎?”
“是!”詹木舒道,“母親說,大哥以后是府里的當家人,不需要四書五經學得有多好,但律法二字時刻不能忘。
我跟著學習,也覺得有意思。
我們以后還要出卷子考府里的管事呢。
大約是三月份吧,朝中設恩科,我們府里關起來門也小考一回。”
宋書生心里一:“看來你學得很好了。
卷子是你出,還是侯爺出?”
“我和大哥一起出。
別看大哥以前被耽誤了……”大哥的學習速度并不快,但這話不能說,說了難免會人猜疑他是不是看不起大哥啊,其實真沒有,詹木舒發現了大哥的優點,“但是大哥學東西很扎實。
你沒見過我大哥的筆記……那一個認真呢!”
宋書生目隨意一掃,又看到一頁放在最上層的東西,像是什麼清單。
“哦,這個啊……這個是……母親打算在家里的莊子上辦一個教導技藝的學堂,簡稱技堂。
那莊子上住的幾乎都是殘疾老兵,他們日子過得不容易,若是能學習一些技藝,說不得以后會越過越好。
而想
要把技堂建起來,首先要請來師傅,目前想請的師傅就這些……以后可能會酌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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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說請“夫子”,只說是師傅。
宋書生接過紙看了起來,需要請的師傅里包括大夫、賬房、識字先生等等。
其中幾個還打了一個勾。
他指著這個符號問:“這是什麼意思?這些夫子優先找嗎?”
詹木舒搖搖頭,盯著宋書生的臉,唯恐他聽了自己的話會出不贊同的表。
詹木舒放慢了語氣說:“像是教人繡花、織布的師傅,不用說肯定請的是人,因為男人基本上不會干這些事。
但大夫、賬房和識字先生,人們第一反應都是要請男人,母親卻說世上會點醫、會算賬的,不局限于男人,會這些的人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