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三人如何籌謀一時,只說一日后,此次出巡淮北六郡的靖安臺中鎮司第二巡組與兵部隨員便開始分散開來。
黑綬胡彥自率一隊人“押送”陳凌往東都赴任;
兵部員外郎王代積自領著兵部吏員往龍岡軍營代持兵符,等陳凌接完畢東都派遣新將領過來接任;
而作為巡組首領和最大武力倚仗的白有思卻和白綬錢唐帶著幾人一起繼續南下,往汝郡一帶巡查;
最后,居然只有張行與李清臣率七八人過了渦水,然后順著剛剛走過一遭的渙水,直接往下游淮口,也就是下邳郡的徐城縣一帶而去。。。
且說,渙水自城父開始,至淮口,先后經歷譙郡東部、彭城郡南部,以及下邳郡的西南部,最后注淮水。
其中,左氏三兄弟正出渙水東北面彭城南部的符離縣,祖上兩三代就已經很有氣象了,據說常常順著渙水南下,然后轉淮水,做咸魚的買賣,所以到他父親時便算是個正經豪強之家了。
但是,真正讓左氏飛黃騰達起來,為淮北道上頂尖家族的,其實還是這一代左氏三兄弟。
老大左才侯年長一些,從小跟著父親往來東海、淮北做生意,格穩健、游廣闊,很早便有了獨當一面的才能,并在黑白兩道有了些名氣,咸魚生意做得也極為順利,算是上來便讓左氏沒了繼承家業的后患。
而這,也使得他的兩個兄弟在修行上更加沉浸。
尤其是老二左才將,自就是公認的修行好手,年前只在家鄉辛苦打熬正脈,結果二十歲便正脈大圓滿,然后便隨兄長一起乘船出海,卻又常年獨自留在海濱地區,據說多在海上周旋。
傳聞中,大約七八年前,某一日,他自妖族北島往歸東海郡,途中見日出東方,水上水下,割曉,本就修為到份上的他心神震,一早上便沖破了奇經八脈中的任脈。但這還不算,待到黃昏時,他所乘船只又遇見了一條巨鯨,彼時巨鯨仰藏背飄行海上,宛如尸一般,但等到船只接近后,卻又忽然翻,拍起巨浪,于巨浪中一聲長鳴而去……沒錯,左才將得此契機,復又于晚間沖破督脈。
任督二脈一日而通,從此前途大開。這段故事,也為一段淮上人盡皆知的佳話。
后來的事不必多言,左才將雖然很回到家鄉做事,但卻不耽誤左家老大左才侯在弟弟任督二脈通了以后趁機建立起了長鯨幫,生意越做越大,并在五六年前忽然徹底扔下了其他買賣,一力統一了渙水和淮河中游的運輸業,繼而理所當然的接了渙水的方生意。
要知道,淮上英豪遍地,水運和咸魚生意養活了不知道多好手,如此大的利市左老大想獨吞,又怎麼可能人人心服?但偏偏,彼時敢和長鯨幫競爭的幾個幫派里,最起碼有四個幫主,忽然先后遭遇了一名自稱子午劍的凝丹高手預告式刺殺,而且全都迅速得手,其中甚至包括一名同樣凝丹境的名已久高手。
雖然那人一直沒面,也沒留字帖外的其余痕跡,但十天死了四個或強橫、或狡猾、或有威的幫主后,只有兩個有背景的幫主沒,淮上自然就都知道,這是左家老二凝丹境已,要替家里收渙水和淮上生意的利市了。
于是,剩下兩個有背景的也都服了,乃是主找左老大談了談,正式并了長鯨幫。
而子午劍左才將之名也從此響徹淮上。
至于老三左才相,跟他二哥肯定是沒法比的,但本修為進度其實也不能說差的,他二哥通了任督二脈那一陣子,才剛剛年的他就已經是正脈六七條的能耐了,卻居然沒有再學兄長潛心修行,也沒有跟著大哥跑江湖,反而是投了公門,做了江都郡的凈街虎。
然后該使錢使錢,該磨資歷磨資歷,該立功立功,卻是正好在他二哥凝丹大、子午劍響徹淮上后的第二年,也是他大哥建立了長鯨幫后的第四年,以正脈大圓滿的修為,調到了渙水淮口所在的下邳郡出任地方黑綬。
之前說了,他家是隔壁彭城郡人,在下邳任職是合乎規矩的。
只不過時間有點長了,這都快在下邳呆四五年了。
但這麼一來的話,也難怪長鯨幫的勢力從渙水中游到淮水中游,近乎固若金湯了。
“張白綬、李白綬,沒想到這麼快就再見面了?我聽到上游說你們過來,早早來此相迎。”
下邳徐城縣,距離渙水海口的那個集市還有十里地呢,張行一行人便遇到了長鯨幫幫主左才侯,后者領著足足幾十號人,人人皆有坐騎,正在道旁相迎,本不可能被忽略,而且看他樣子,似乎本不知道張行此來的目的一般,只是聽到上游幫眾的回報罷了。
見到這幅形狀,聽到這些言語,李清臣冷哼一聲,干脆連馬都不下,倨傲之態明顯至極。
倒是張行,直接翻下馬,含笑迎上,但也沒有拱手回禮:“左幫主,咱們雖然是上月才見了面,但委實是一別經年啊!”
左才侯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卻又連連苦笑拱手:“張白綬,我一個賣苦力的,哪里懂這些,你有話不妨實誠點,我也好聽懂。”
張行哈哈大笑,上前扯住對方,從容以對:
“那好,先說些明面上的話吧……不瞞左幫主,這次我們第二巡組再出外勤巡視淮北六郡,主要是奉命清查地方的吏、豪強、幫會是否沆瀣一氣,魚百姓,危害地方,前幾日在龍岡,陳凌陳將軍就是地方上做的過了頭,獨霸了水杉林的生意,惹怒了我家巡檢,所以被一紙調令送到西北守沙漠去了……此事你知道了嗎?”
被架著胳膊的左才侯認真以對:“是聽說有這麼一回事,但我們……”
“所以啊,左幫主,你此番要提起十二分小心、打起十二分神、用起十二分力氣才行。”張行拽著對方手臂,本不容對方說下去,只是懇切提醒。“否則,怕是過不去我們這一關的……尤其是馬上的李十二郎出名門,脾氣還不好,早早認定了你們鯨魚幫有天大的不妥。”
李清臣冷哼一聲,居然沒有反駁。
左才侯也微微變,后許多奇形怪狀的武士也多有喧嘩之態,但隨著前者回頭看了一眼,后者到底是重新安靜了下來。
這時候,這位長鯨幫幫主方才回頭,一面瞥了一眼李清臣,一面繼續握住張行的手,認真來言:“還得指張白綬多多言了。”
“當然得指我。”張行戲謔以對。“置了陳凌后,我家巡檢分路去了汝一帶,副巡檢胡大哥回了東都,如今你們這里,居然是我們這兩個白綬做主……你剛才說,要我一句實誠話,那我現在就給你一句實誠話……左幫主,你們鯨魚幫這次可是落到我手上了。”
說完,張行還拍了拍對方手背,然后出兩排大白牙來看對方。
左才侯聽到最后一句,心中猛地一跳,努力想來干笑幾聲,但迎上對方眼睛和牙齒,卻又無法笑出來。沒辦法,去年年底的事后,拼命張三郎驅虎過河的事跡響徹淮上,為最近的利害之人,他哪里會不知道,這個看起來和善至極的人,怕才是最難對付的一個?
;十二分神,他左老大恨不能打起二十分神。
“好了,開個玩笑。”張行察覺對付繃,反而撒手,然后一邊回上馬一邊言道。“上次來下邳徐城的時候,來去匆匆,本沒有見淮上風景,如今回來,卻正是春暖,咱們且一起去渙水口,好生看看淮上青春。”
左才侯趕一凜,做出邀請姿態。
而張行剛剛翻上馬,正準備隨左才侯等人并馬而行時,另一邊,李清臣卻再度冷哼一聲,直接帶著一個巡騎先行打馬過去了。
眾人詫異一時,張行卻只是發笑,然后自與秦寶、周行范等其他巡騎一起,跟著左才侯等一伙子幫眾,加速追上李清臣,然后并馬往渙水口而去。
行至渙水口,張行這才有心觀察這個大的有些過分的渡口市集,只見外圍周邊,院墻重重,其中約可見樓臺亭閣,顯然是富人別院。而越過一層矮墻,得里,更是酒肆、商鋪、館無數……也是令人嘖嘖稱奇。
要知道,此地距離徐城縣縣城頗遠,完全是靠著渙水口的水運興隆和長鯨幫總舵的存在方才興起的一個通城鎮。
“張白綬、李白綬。”
走到這里,氣氛稍緩,眾人也降下速來,左才侯看到李清臣和張行都在左右貪看風景,終于趁機說了幾句。“莫說上萬纖夫了,便是這渙口鎮上,也有兩三萬人口,全賴我們長鯨幫維持,我們委實……”
“那你們長鯨幫又賴什麼維持呢?”張行未及開口,前面走著的李清臣卻忽然回頭,冷笑反問。
“額……”左才侯瞬間便醒悟,自己這是說錯話了。
“要不要仰賴圣恩?”李清臣微微降下馬速,回頭睥睨來問。
“這自然是要的。”左才侯無奈應聲。
“要不要仰賴南衙諸公的悉心治國?”李十二郎繼續追問。
“這是自然。”左幫主言語尷尬,只能低頭趕路。
“要不要仰賴南方數十郡每年秋解春計的火耗?”李白綬依舊沒有放過對方。
“必然……”左老大已經堪稱窘迫至極。
“要不要仰賴我們這些人奔走,替你們鏟除芒碭山、稽山盜匪?”就在這時候,一直沒開口的張行不顧對方已經窘迫,猛地開口,甚至揚起了聲調。“左老大,你莫說自己不知道此事的功勞在誰?”
聽到這里,不但左老大瞬間凜然抬頭,便是后許多漸漸不忿以至于相互打眼的幫中豪客,也都陡然一肅。
便是忽然發難的李清臣聽到這里,也長呼了一口氣,閉不談。
但張行一言鎮住漸漸僵的雙方,反而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重新笑了起來:“說句良心話,左老大,李十二郎雖然倨傲些,但問的幾個事也沒差……依著我看,便是不說上面,只說你們這個什麼鯨魚幫里,真正賣力氣的不還是那上萬纖夫?結果人家胼手胼足一整日,你卻只給人家十個錢,然后自己卻領著幫眾整日在這個花花世界里吃吃喝喝,也不知道錢哪里來的,又算怎麼維持法?”
不說那些幫眾,左才侯只能忍氣吞聲,連連點頭:“張白綬說得對,說得對!”
而這時候,跟在后面小周沒有忍住,低聲音提醒了一句:“張三哥……人家不是鯨魚幫。”
張行瞬間恍然,趕點頭,還朝左才侯拱了下手。
左老大也立即回應:“無妨,無妨。”
端是憋屈至極。
說話間,眾人卻沒有直接去渡口,而是停在了長鯨幫那龐大而威風的建筑群前,此地建筑飛檐翹角,高大重疊,門前還有一片專門的空地,旁邊集市擁不堪,也無人敢過來占據,儼然象征了這個幫派的實力、財力與名。
而到了此地,人數更是數倍于道旁迎接之人,諸多幫中英按照品級、資歷、修為一一排列,更有本地商前來賣臉,甚至還有本地的老者過來專門奉酒,搞得有聲有。
李清臣見到這幅形,當眾嘲諷了一句不倫不類,便帶著一名巡騎先進去了,倒是張行豪不客氣,自上前去,按照左老大的接引和指導,又是喝酒,又是鼓掌,又是問的。
好不容易折騰了一圈,那左老大似乎看出來張白綬是個要面子的人,復又投其所好,請對方當眾上臺說上幾句。
張行毫不覺得尷尬,復又跳到那幫會前面的一個臺子上,團團拱手,而場面也在本地幫眾的彈下迅速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