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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覺得自己仿佛被放進了一個巨大沉重的石磨,　隨著立軸和磨盤旋轉,　上下磨齒咔啦咔啦的咬合碾，猶如巨口中的森森利齒嚼碎了的骨骼；又覺得似乎置火炭坑，被串了簽子反覆炙烤的筋皮。Google搜索就這樣,　好像在無邊的地獄中翻滾掙扎許久,　久到仿佛沒有盡頭,　才將將醒了過來。

  外面依舊漆黑一片,　是還在同一夜,　還是睡了整整一個白天然後又夜了

  在遲鈍的視覺知中,　看見阿苧哭著婢們來給自己裹傷更,　餵水送藥；然後聽覺漸漸恢復，又聽見外面的激烈爭吵,　男的的老的的悉的陌生的許許多多的聲音，提燈與火把的亮斑駁晃，其中還夾雜著金戈擊之聲。

  商忽的瑟了一下,　害怕這個聲音。

  昨夜的一幕幕猶如走馬燈閃過腦海,　奔馬，金戟,　山坡上的月,　數百將士雷鳴般的呼喊聲,　風掠起他上深紅如的錦袍，暗金的狴犴繡紋仿佛活了起來他迎著寒風一往無前，矯健而決絕，再未回頭。;

  手指上有絨絨的,　低頭一看，正是他裹在自己上的裘皮大氅，寬大厚重實，一半鋪在榻上，一半落在地板上。

  阿苧見狀，立刻要將那件大氅拖起來抱走，卻不妨孩的手指猶如鐵嵌進去般牢牢抓著皮裘，又不敢拽，因為孩的手指傷痕累累，十中倒有八纏著紗布。  

  外面響起蕭夫人高的尖：「三殿下請自重，您雖出貴重，但裡面是小寢，你怎麼可以闖進去」隨後是程老爹渾厚的吼，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三皇子應該是帶了全副武裝府兵過來，卻沒有相應的旨意，是以程始夫婦才會抗拒至今。

  兩邊又爭執了幾句，三皇子似是急了，隨著一陣激烈的金戈撞擊之聲，沉重的皮革靴踏上門廊，緻的隔扇木門被巨大的力氣猛烈撞開寒夜的冷風肆無忌憚的灌進來，呼啦啦的衝散居室的藥味和腥氣。

  三皇子一利落的武將裝束，滿面風塵，髮凌，金冠歪斜，筆直的長靴上滿是泥濘，似乎趕了許多路他此時站在寢當中，正恨恨的瞪著坐在榻邊的垂髮，左右簇擁著的四名侍衛俱是刀劍出鞘，一兇悍之氣。;

  屋裡的婢們都被嚇的四散驚逃，或躲到屏風後面，或在屋角，阿苧撐著發的擋在榻前。滿屋裡，只有商一不的坐在榻邊，蓮房和桑菓蜷在腳下。

  「他死了麼」商仰頭看他，同時聽見自己嘶啞乾的聲音。

  三皇子上前一步，雙目怒火錚錚：「你還有臉問虧他待你一片癡心，你竟毫無義的去告他，你這個涼薄自私的賤人」

  商微微側頭：「那座山坡我以前去踏過青，下面的山崖並不高，而且崖壁上生了許多歪脖子松樹。上回小月山那樣禿禿的崖壁，他都能帶著我安然無恙的著地，這次」緩緩的搖頭，「也難說，他了傷，手未必如往常利落。」

  三皇子氣的口翻湧，恨不能一把掐死了這狡猾薄的孩。

  商再次抬起頭，語氣疲憊：「三殿下今日闖進程府，想來不是為著責罵我。殿下不如先撿要的說他還活著麼」

  三皇子深吸一口氣：「還活著。陳安國虎賁軍懸繩下去查看過，他如今落在崖底一個狹窄的里，無法彈。」;

  商聽出話中的意思，問道：「為什麼不把他拉上來，好好醫治呢。」

  三皇子無法忍耐的怒吼出聲：「因為崎嶇，滾進去容易出來難，而且他傷勢沉重，不能直接縛繩拉扯，必須派下大批人手將鑿開，才能慢慢抬上來可是他昨夜犯下滔天大罪，弒父，弄兵，矯詔差點驚的東西兩座屯有重兵的大營都了如今朝野震，今日一早十八位重臣聯名彈劾，要治他死罪」

  商怔怔的看著三皇子：「是以，他現在還在崖底，沒人敢抬他上來，對嗎」

  三皇子怒不可遏，上前數步捉住孩的上臂，一把提了起來，痛罵道：「都是你這賤人若非你告發，他怎會落得這個下場」

  商面蒼白，的手臂被的劇痛，但語氣如常：「那三殿下希他有什麼下場。亡命天涯，姓埋名還是事之後，飲劍自刎」

  三皇子一噎。

  「從我知道凌益要在城外別院裡做壽，我就知道他要做什麼了。弒殺生父，私調軍隊，昨夜的事是無法善了的，縱然他得償所願，結局又會如何呢。」;

  商迎著三皇子的目，背部的傷開始作痛。

  「要麼逃走，要麼留下。」緩緩道，「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去哪兒呢難道叛蜀中，還是到漠北投靠狄人抑或是在山野市井之中姓埋名，日日期盼陛下百年之後，殿下就了大事，他好再出來」

  孩的目蒼涼而徹，三皇子竟無法對視。

  「殿下比我更清楚他的為人，他不會願意的在躲藏和瞞中茍且生。他寧肯死了，也不會願意的。」

  三皇子鬆開手掌，將孩放回榻邊，走開兩步。

  「那麼就是留下。要麼束手就擒，要麼一死了之。」商著被痛的手臂，「他不會當著我的面自戕的。」

  三皇子倏然回過頭，譏諷道：「你倒是料事如神，什麼都知道」

  商抬頭回視：「我知道，因為他捨不得我驚嚇。」

  三皇子忿忿的扭頭不語。

  「既然要被下獄論罪，那麼有些事他做的越越好。」;

  商有些氣竭，不免起氣來，「我特意了虎賁軍的陳將軍去通報陛下，心想他與我們素來好，總會留三分面。誰知那位青甲將軍是誰」

  「那人與陳安國齊名，三年前以為父皇會將羽林給他，誰知父皇給了子晟這你不用管了，日後我會收拾他」三皇子怒而拳，又回頭瞪視，「你別說的頭頭是道，若是他死了，就都是你害的」

  商低聲道：「若他死了，我抵命就是。殿下能滿意麼」

  三皇子不說話，繼續瞪。

  商道：「其實說都是我害的，並不確然。三殿下今夜這樣心急如焚，怕是也有歉疚之意吧其實我有三句話昨夜就想問殿下了。」

  三皇子雙手負背，神冰冷：「哪三句話。」

  「第一，冬柏陵園的池水冷麼。第二，雁回塔的風景好麼。第三，你們這麼多年，裝的累不累」

  三皇子臉一變：「你都知道了」

  商扶著阿苧的手，像一名七老八十的老嫗般艱難站起：「這些話不妨路上說其實三殿下不來，我也是要進宮的。現在請先容妾更梳洗，殿下不如也在舍下收拾一下，過會兒面聖，著不整未免不敬」;

  三皇子盯了半晌，一字一句道：「你若能好好替他辯駁，孤便什麼也不與你計較了你若敢有半分狡詐推行徑，孤將來必取你命」

  寒冷空曠的深夜街道上，一行軍甲衛士靜默無聲的騎行，青石板上發出鈍鈍的蹄踏聲，被簇擁在當中的一輛馬車周圍空出一圈，只餘一人騎馬跟在旁邊商裹著絨絨的皮裘，敞著車窗與外面的三皇子說話。

  「他曾隨口說過，太子從冰冷徹骨的水中救起他，至此心存激。我總覺得這話哪裡不對塗高山有一半都有溫泉，哪怕隆冬時分池水依舊溫暖。再說陛下駐蹕之，難道會特意挑沒有溫泉的地方麼那麼他那句話從何而來。」

  「反倒是殿下風寒高燒那年的初春，冬柏陵園的池水依舊浮冰難化吧。子晟大人今年二十一歲，五六歲時和霍夫人一道失散，在外面逃亡兩年，回來後沒幾個月霍夫人就瘋癲病，他被陛下接宮中剛好是十三年前，他八歲上下的事。殿下，其實救他的是您吧」

  三皇子沉默許久，低聲道：「你說的沒錯。那年子晟剛進宮，孤僻不合群，也不知怎的跑到無人的水池邊，不慎了下去，還好他抓住了岸邊幾枯草。我是自小的孤僻不合群，正在那裡躲清靜，發覺此時，便過去將他拉了上去。」;

  「所以殿下半個子的裳都了，回去就風寒高燒。」商點點頭，「從那時起你們就暗中來往，如此說來，殿下年時就有宏圖大志了」

  三皇子的橫了商一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后與母妃井水不犯河水，兩邊的皇子公主也談不上親近，而子晟又養在長秋宮，我與他不願招人側目，便沒有聲張這事。」

  「那太子從水中救人是假的咯」商皺起眉頭。

  三皇子道：「當時子晟剛學會鳧水不久，看塗高山池水溫暖，就在水中練習屏氣，誰知太子以為他溺水了，不由分說將他救上來。父皇知道後很高興，臣民間也傳為佳話，紛紛夸太子看似文弱，實則有膽氣。子晟倒不好辯駁了，便將錯就錯。」

  商暗暗嘆息。許多誤會，只是看起來麗。

  「雁回塔之事你怎麼看破的。」三皇子不依不饒。

  「殿下不如先告訴妾，你們何時開始打算廢儲。」商出指尖，探著幽幽夜風。

  三皇子沉片刻，乾脆的承認了：「起初也談不上廢儲約是太子婚後兩三年吧，我和子晟才十來歲，只是不滿太子妃的娘家在都城裡胡作非為。太子先是毫無所知，後來我們暗中安排苦主告到太子跟前，誰知孫家人狡詐巧言，哭哭啼啼，要死要活，還倒打一耙說人家誣告子晟氣急了，親自到太子跟前挑破孫家人的罪行」;

  「嘖嘖嘖。」商連連搖頭，「那時太子妃的名聲還好的很，人人都夸賢淑得，蕙質蘭心，太子恐怕不好辦哪。」

  三皇子挑了車裡的孩一眼：「沒錯。哪怕罪行清楚之後，太子礙於太子妃的哭訴與求，依舊遲疑無為太子妃也算是下本了，據說沒了腹中胎兒。最後還是父皇出手，才將太子妃的那一大幫父兄親族都趕回原籍去。」

  這時車隊已臨近南宮城門，高高的城門穹頂在頭頂上平平移過，圓月皎潔，夜深藍，兩邊的箭樓高聳屹立，尖尖的樓頂仿佛快探到月亮一般。

  「蒼生無辜，百姓堪憐，他們一輩子只盼著風調雨順，吏治清明，方能得闔家安樂，食飽暖。哪天要是旱了，澇了，鬧蝗蟲了，府貪婪暴了，立時便是家破人亡。孫家只是尋常地方族，哪裡見過都城的氣派，一時得意忘形，不知檢點。從父皇封賞太子妻族到被驅逐出都城，不過短短兩年多點，就有幾十戶人家田地被占，上百人被圈為奴僕我記得有個小娘，歲數與你差不多，卻被太子妃的親弟搶府中。首被丟出來時，皮沒一塊好的。」三皇子眼眸漆黑，饒是事隔多年，依舊難掩怒氣。;

  商皺起眉頭：「王淳就算了，難道傅樓經也這麼幹看著麼」

  三皇子出譏諷的笑意：「前朝初年，群臣推舉文皇帝登基，很大的一個緣由就是文皇帝的母族妻族皆貧弱無力。朝臣就算了，東宮諸臣說不得還盼著孫家被貶呢。」

  「太子也無於衷」

  「自然不會。太子兄長很是傷心的哭了一頓，三個月沒與太子妃說話，還拿了許多錢給那小娘的家人。嗯，被孫家害的百姓後來也都得了恤只要是還活著的。」三皇子不無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