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影驚鴻,是天人風姿。
梅鶴庭幾乎沒見過快意縱馬的樣子,他本不喜輒鬧出一汗的游獵之技,帶得婚后也漸改了,靜居于深宅。
卻原來,胡服騎,是這等冠群芳的采神姿。
從前都是在后目送他出門,這一次,換他凝視的背影,久久不愿移目。
可宮墻高隔,輕而易舉阻斷了視線。
梅鶴庭一顆靜如深潭的心,驀然似被無數石子砸出深深淺淺的漣漪。他見不得那石子他心神后便沉水底不見,更不了心湖上那片漣漪,漸行漸遠不回頭。
他默了兩息,丟下梅花,折向兩儀殿而去。
“言淮當真將閩南的桃花一路帶回來,送給了皇姑姑?”
兩儀殿中,皇帝面玩味地問。
“回稟陛下,正是呢。這位平南將軍也是的,回京不先來面見陛下,居然就奔著長公主殿下去了。”
前司監黃福全話雖如此說,如何不知陛下寵信言小將軍,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上苑侍衛回報,這會兒殿下帶著他們宮外飲酒去了。”又將梅駙馬的事一并說了。
“哼。”皇帝聽到這個名字,臉不由沉翳。自己是個沒心肝的,他再咸吃蘿卜也幫不了他。
忽而殿衛來報,梅卿在外求見。皇帝漠然撇下兩個字:“不見!”
黃福全眼觀鼻鼻觀心,垂首立侍在側。
連他一個奴才都看得分明的事,這個梅駙馬,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殿下梅,只不過因為做駙馬的姓梅,若他姓蘭,保不準長公主的就是蘭花,若他姓竹,想必殿下便竹子了。
梅花孤傲?
呵。
再傲,傲得過大晉朝三代以來最榮寵尊崇的子嗎?
筆立于階墀下的男人,聽前侍衛臉為難地說陛下不見,本就失的薄更蒼淡了一層。
星河低垂,華燈初上。
酒肆樂坊扎堆聚集的興化里,夜后一片熱鬧景。
宜春樂坊的彩樓上懸掛著一串大紅燈籠,一樓坐堂中,異域風的胡姬正跳著胡旋舞助酒,雪白足踝上以紅纏系銀鈴,鈴鐺的清響不絕,客人的笑聲亦不斷。
二樓,一間寬敞的雅廂,近十位年輕郎君娘子席茵圍案而坐,以象牙箸敲打碗盞,聽琵琶行酒令。
“你們行行好,杯盞也要銀錢買的。”
楊珂芝雙手左右開弓,端上新換的四碟鮮脯果子,又起封兩壇子窖藏十年的醉君歡,轉臉笑罵一聲,將歪在林行首大上的傅芳芳扶正。
“眼見鬧的沒形影了,都家舍業不過明天了不?全是殿下拐帶的!”
“怪我?”宣明珠笑瞪眼睛,酒氣薰得的眸瀲滟生,眼尾如抹了胭脂似的,多出兩道旎旎暈紅,手胡一指。
“喏,你看看小淮兒面前的酒壇再說話。這小醉貓子,在邊關喝不著的酒,跑姐姐這兒打秋風來了。”
眾人哈哈大笑,仿佛又回到從前肆意胡鬧的歲月。
“阿姐。”言淮面似醉了,那雙眼卻亮如星斗,著眼前一瑩白的手指,臂腕向前了,又捺住。
他將的面容蘊在那片專注的眸海中,低低問:“為何不我恣白了?”
李夢鯨酸酸地咳嗽一聲,宣明珠聞言笑起來。
當年言淮恣意桀驁,酒量最好,每逢宴飲,浮白無計,便給他戲取小字,喚為“恣白”。
跟著的一幫人跟著瞎起哄,言恣白的名字漸漸便開了。
“恣白,邊關苦不苦?”宣明珠喝著酒問。
言淮點點頭,復又搖頭:“冷月亮照著荒城堞,萬里一片靜,覺那漫夜要捱不過去的時候,是苦的。一低頭,見心窩里頭裝著人,又甜又暖和,便又不覺苦了。”
宣明珠靜了半晌,兀自笑說:“好不容易回來,英國公夫婦懸掛多年的心終于可放一放,你也該收收心,娶個妻子家繼業。”
言淮正準備為阿姐倒酒的作僵住。
都知道。
知道當年他得知要親,大鬧過一場后跑去南疆是為了什麼。
言淮從來無事瞞,那年他十四歲,對著宣明珠信誓旦旦:“阿姐莫要嫁別人,天下無人如恣白對你好,求阿姐再等我三年,只要三年,恣白娶你!”
可阿姐只是他的頭,笑他小孩子。
言淮忽然手攥住那玉指,像怕一件寶貝從眼前丟了,麝著酒氣的鼻湊近那張日也想夜也想的容。
眼底暗奔涌。
“阿姐,我回來了。我也長大了。”
宣明珠聞聽心嘆:可阿姐快要死了。
年人的心聲最是誠摯人,聽了,不是不的。然而一直將小淮兒當作弟弟,斷無耽誤他的道理。
笑一笑,將手回,撥開那顆鬢發散落的腦袋瓜,反手頭朝下按在梨木案上,“你醉了。”
“哈哈哈,平南將軍這酒量大大退步了啊!”
馮真沒心沒肺地嚷嚷,席間又一片歡笑。
此刻,長公主府一片冷清。
正房沒有點燈,一片孤孑的影,站在黢黑的屋子里。
他指尖輕輕過梳妝臺的棱角,不必燈也知,上面雕刻的是喜鵲梅花紋。
的妝鏡,是紅梅雙鶴連珠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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