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勸道:“殿下不妨多想些花樣,人有四肢五七竅,兩百塊骨頭,您不能總折騰兩條。”
謝及音輕哼一聲。
邁過腳下的臺階,挑起帷帽前的一角垂紗,放眼往嵩明寺去,只見云松如墨,山霧如蓋,高門華屋,齋館敞麗,遠佛塔上傳來清脆的銅鐘聲。
聽說嘉寧公主駕臨,釋行主持帶著一眾沙彌迎出來,謝及音同他見過禮,邀去大寶殿聽誦經,求運簽。
謝及音對裴初道:“本宮的手釧不知落在哪兒了,你一路回去瞧瞧,務必幫本宮找到。”
裴初應了聲“是”,便折回去找手釧,待轉出角門,腳下一拐,悄無聲息地穿過槐林,往大寶殿后的禪房走去。
禪房掩映在桃李果林中,置六七間相通的舍,有四五個小沙彌跪坐其間誦經。裴初向其中一人打聽道:“弟子前來請見蓮池師父。”
那小沙彌抬手往室一指,裴初走進去,但見一白眉長須的瘦癯和尚正金剛坐于團上禪定,眉間有蓮花印,正是蓮池。
蓮池雙目失明,聽見腳步聲,朝裴初的方向微微側首,“施主所為何來?”
“聽聞蓮池大師善拆字,特來解。”
蓮池出手,對裴初道:“你過來。”
裴初踞坐于對面的團上,蓮池的手落在他的額間,向下一路將他的骨相了一遍,這才問道:“閣下拆什麼字?”
“裴。”
蓮池到桌上的茶盞,手指在茶水中一蘸,在木案幾上寫下了一個“”字。
蓮池問:“閣下家中可還有至親?”
“皆已亡故。”
蓮池緩緩搖頭嘆息道:“閣下骨相清貴,當負天命,奈何命格多舛,可嘆可惜。”
裴初問:“可惜在何?”
蓮池指著桌子上的水跡道:“‘裴’為‘非’,‘’者,無‘人’不‘依’。閣下家中已無人,此世無所依憑,是個孤命。閣下至親尚在時,想必家中關系不睦吧?”
“不知何以解此?”
蓮池說道:“閣下骨極貴,是天生龍相。‘’者,有‘龍’方能‘襲’,今以‘非’代‘龍’而‘裴’,是強扭命格,勉為因果,多生是非,故至親之間亦生不睦。”
裴初抬眼打量他,“您說的龍相,可是常人理解的那個意思?”
蓮池毫不避諱,從容道:“正是帝王之相。”
裴初輕笑,抬手抹去桌面上的水漬,對蓮池道:“那您何不喊人綁了我,送到今上面前去領賞?”
蓮池輕輕搖頭,“我心在凡塵外,不問世間事。何況命格如慧,只是一個因,能不能種出所求的果,還要看閣下日后的造化。”
“原來如此,大師的意思,我已明白,”裴初起同他告辭,“晚輩叨擾了。”
第20章 君子
裴初回大寶殿找謝及音時,見已添完香、求完簽,正站在殿前羅漢松下同一男子說話。
那男子是王六郎,因母親生病痊愈,來嵩明寺還愿,遙見大寶殿中一郎姿窈窕風流,發髻銀白如月,又有帶刀侍衛相隨,知是嘉寧公主,于是特意等候在外,上前一見。
“王六郎,真是不巧,”謝及音還記得他,接過識玉遞來的帷帽戴上,似笑非笑的面容在朦朧的垂紗之下,“來嵩明寺還個愿,也能被本宮掃了興致。”
王六郎拱手行禮道:“子昂并無此意,是特地在此等待殿下。”
“是嗎,”謝及音好奇,“你找本宮有事?”
王六郎面有猶豫,躑躅一番才說道:“也不是有事,上次在紫竹林雅集中拂了殿下面子,心里一直過意不去,今日得遇殿下,想向您道個歉。”
謝及音問:“那天本宮讓人綁了你,你不介懷,反倒來同本宮道歉?”
“那天……本就是我等浮浪子弟無禮在先,”王六郎面有薄赧,“您是郎,且是公主,我等不該言行無狀冒犯,懲也是應該。”
“是嗎。”謝及音笑了笑。
當時在雅集上,謝及音是刻意那樣做,所以沒往心里去;今日王六郎的話,心中不信,也未放在心上。
謝及音抬頭看見裴初走了過來,挑起帷帽前的垂紗問他道:“本宮的手釧找到了嗎?”
“從這里到山下都沒有,許是丟在路上了。”
裴初走到面前,將背在后的手出來,掌心里是一圈用絳紫的藤纏的圓環,彎折是的,明顯是剛被人折下來。
裴初道:“這是最好看的一節葡萄藤,您先湊合戴這個,回頭我再賠給您個更好的。”
謝及音笑了,“什麼爛草拙藤,若是磨紅了本宮的手,屆時再找你算賬。”
將手出去,裴初托起的手腕,將葡萄藤纏的手釧套在了手上。紫紅的葡萄藤襯著玉白纖長的手指,翻轉揮間自有一番天然出塵的。
王六郎旁觀著這一幕,心中頗為慨,見謝及音繞過要走,忙喊住:“殿下!”
謝及音微微側首,“王六郎還有什麼事?”
“您……請您稍等我一會兒,我有東西要給您。”
他未等謝及音同意,轉就走,過了約半炷香的時間又氣吁吁地跑回來,手里握著一幅卷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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