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祿山雙手握住那隻當年義父送給義母作為定信的鐲子，像個孩子嚎啕大哭起來。

13.世子白頭

北涼歷年冬天的大雪總是下得酣暢淋漓，不像南方那樣扭扭，這讓新近在這塊貧瘠荒涼土地上安家的幾個孩子都很開心，北涼鐵礦多，戰馬多，糧食多，反正都不是他們可以及的事。四個孩子中大兒沒甚出奇出彩，跟尋常一般喜好胭脂水，就是子潑辣，像那秋千，也不像尋常大家閨秀那般含蓄，總恨不得到比頂樓還要高。老二最為聰慧，自便視作神，讀書識字極快，子也斂，都說像娘親。老三長得最像他那風華絕代的娘親，典型福氣的北人南相，跟他一生下來便注定勳貴無比的份十分相符。興許是這個家的子孫福運都用在了前邊三個孩子上，到了土生土長在北涼的四子這裡就有些可憐，就跟家鄉的土地一樣，他打從娘胎裡出來就沒哭過一聲，會走路以後也憨憨傻傻，枯黃乾瘦，鼻子上時常掛著兩條鼻涕，跟口水混淆在一起，府上下人也都覺著主子是因為生他才死的，私下對前邊三位小主人都打心眼喜，唯獨對力氣奇大的老四惡，膽子大一些的年輕仆役，四下無人時就會狠狠欺負幾下，反正小家夥銅筋鐵骨似的，不怕被掐，就是扇上幾耳，只要不給管事門房們撞見，就都不打。

十二歲徐渭熊的書房纖塵不染，井然有序，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品，除了文房四寶就只剩下囊括諸子百家的浩瀚書籍，書櫃擺放的每一本書都拿朱筆細致圈畫過。今天正在一不茍寫那個“永”字，北涼王府的二郡主公認無所不，唯獨書法實在是不堪目，這讓要強好勝的徐渭熊鑽了牛角尖，誓要寫出滿意的楷字，比不過弟弟也就罷了，怎能輸給?！書法真意，早已爛於心，都不用別人如何傳授，直筆駐鋒側鋒當如何才算爐火純青，都很心知肚明，可真到了毫尖寫出，總是如蚯蚓扭曲，這讓這個秋天寫了不下三千永字的徐渭熊也有些惱火。

一個紅齒白異常俊俏的男孩提了一比他型還要小一圈的“”來到書房。

徐渭熊微微抬了抬眼角，不理睬。

錦華貴的孩放下，笑哈哈道:“黃蠻兒，咱們到了。”

躺在地上的“”聞聲後立馬一個鯉魚打站起，憨憨咧笑，懸掛了兩條鼻涕蟲，還流了許多口水。

這一對兄弟就是徐年和徐龍象了。

黃蠻兒喜歡被哥哥拖拽著，也喜歡大雪天被哥哥倒栽蔥進雪地裡，整顆腦袋冰涼冰涼的，舒服得很！

徐年手幫弟弟仔細去鼻涕口水，然後胡在自己袖口上，指了指書房裡一樽龍頭對大蟾蜍的候風地儀，拍拍黃蠻兒的腦袋笑道:“去，玩蛤蟆去，記得這次別弄壞了，到時候二姐趕人，我不幫你的。”

枯黃稚乖乖去大樽旁安靜蹲著，這回沒把蹲在地上承接銅球的蟾蜍拔起來。

徐年趴在書案上，嚷嚷道:“二姐，還練字呢，練啥哦，走，咱們去湖邊釣魚，大姐都在那兒擺好繡凳了。”

已經有了胚子的徐渭熊本正眼都不瞧一下弟弟徐年。

徐年撓撓頭，無奈道:“真不去啊?”

徐渭熊不耐煩道:“再寫六十個永字，我還要讀書。”

習以為常的徐年哦了一聲，嘻嘻一笑，搶過筆，鋪開一大張宣，唰唰唰一口氣寫了幾十個潦草永字，這才將筆還給二姐，“瞧，你都寫完了，一起玩去唄。”

徐渭熊怒目瞪眼，北涼王府的小世子吹著口哨，半點都不在乎。

徐渭熊擱下筆，冷哼道:“就兩刻鍾。”

徐年笑道:“好嘞！”

姐弟三人一起走出書房，黃蠻兒當然是給他哥拖出去的。

徐年問道:“二姐，什麼時候下雪啊?”

徐渭熊皺眉道:“才霜降，立冬都沒到，再說今年興許會在小雪以後幾天才能有雪。”

徐年做了個鬼臉，“二姐，你那麼聰明，讓老天爺早些下雪唄?”

徐渭熊手擰住小世子的耳朵，狠狠一擰。

這一年，北涼第一場雪果真在小雪之後三天如約而至。

兩位和兩個弟弟一起打雪仗，是徐年好說歹說才把二姐說服，從書房拐騙出來一起玩，當然是他和二姐一頭，大姐徐芝虎和弟弟黃蠻兒一頭，因為氣力嚇人的黃蠻兒給哥哥說了隻準雪球，不準丟擲，加上在二姐徐渭熊的指揮下，徐年打得極有章法，孤立無援的徐芝虎自然給砸了很多下，不過在投降以後往徐年領子裡塞了個雪球，也就心滿意足。徐年齜牙咧一邊從服掏雪塊，一邊跟二姐說道:“咱們去聽閣賞景，怎樣?”

徐渭熊毫不猶豫拒絕道:“不去，要讀書。”

徐芝虎幫著弟弟掏出雪塊，笑道:“孩子嫁個好人家好夫君就行了，你讀那麼多兵書，難道還想當將軍?”

徐渭熊瞥了一眼這個從小到大都跟冤家似的姐姐，都懶得說話，轉就走。

徐芝虎對著妹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徐渭熊好像背後長了眼睛，形停頓，轉頭冷冰冰說道:“你以為徐年還能玩幾年?”

徐芝虎皺了皺已經十分好看的眉頭，叉腰反問道:“你知道?”

一看苗頭不對，再待下去十十要被殃及池魚，徐年拉著黃蠻兒趕逃離這戰場。

事後他才知道兩個姐姐打了個賭。

那一年，北涼的雪格外的大。

小世子差點以為是老天爺是個養鵝的老農，要不然能撒下這麼多“鵝”大雪?

這名鐵石心腸的死士在初見世子殿下時，也曾有過一瞬即逝的失神。

在書寫信其中四字時，他的手在輕微抖。

世子白頭。

等了三天，徐年就出城南下。

這輛馬車尚未到達離谷軍鎮。

一陣陣鐵蹄震大地。

不下五千白馬鐵騎如一線大雪鋪天蓋地湧來。

徐年苦笑著走出馬車，迎向後邊追來的鐵騎。

當頭一騎疾馳，繼而緩行，子策馬來到徐年十幾步外，冷眼俯視著他。

原本有太多訓斥的言語藏在腹中，甚至想著給他幾馬鞭，再將他五花大綁到北涼，只是當看到眼前異常陌生的景，這名北莽如無人之境的神武子，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徐年言又止。

揚起馬鞭，指向徐年，怒極道:“徐年，你有本事就死在北莽！”

調轉馬頭，狂奔出去。

背對著那個白發男子以後，視線模糊起來，一手捂住心口。

徐年呆呆站在原地，抬頭向天空，手遮了遮刺眼的。

如雪鐵騎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徐年正要返回馬車，一名赤足黑年從天空中斜著轟然墜落，砸出一個巨坑。

走出馬車站在馬旁的徐北枳張大。

黑年原本一臉憨笑，癡癡向哥哥，頓時嚎啕大哭，然後朝北邊發出一聲嘶吼，徐北枳捂住耳朵都承不住，兩匹馬更是當場七竅流暴斃而亡，徐北枳若非有死士醜搭住胳膊，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唯獨已經沒了大黃庭傍的徐年全然不遭罪。

黑年蹲下，背起他以為了重傷的哥哥，想著就這麼背著回家。

徐年拍了拍黃蠻兒的腦袋，笑道:“我沒事，你先去攔著二姐，不要讓帶兵北行。”

黃蠻兒使勁搖了搖頭。

天大地大，都沒有他護著背上的哥哥來得最大。

徐年耐心道:“聽話，咱們姐弟三人一起回家。”

正在黃蠻兒小心放下徐年的時候，有一騎返還。

是誰先見他白頭。

14.等到風景都看，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溫華，心裡這麼念到;不握劍了，握著的手，這樣的江湖，比什麼都好。

不練劍了

15.不知酒滋味

徐北枳雙手死死握拳擺放在上，不去看徐年，“我也知道爺爺是要幫你助漲軍中威，畢竟割走堂堂昔年北院大王的頭顱，比起帶兵滅去十萬北莽大軍還要難得。我隻想看一眼，就一眼！”

徐年問道:“徐北枳，你不恨我?”

極為風雅靜氣的男子淒然笑道:“我怎敢恨你，是要讓我爺爺死不瞑目嗎?”

徐年哦了一聲，轉便走，輕輕留下一句，“你要見你爺爺，很難，我葬在了弱水河畔。”

徐北枳愕然。

夜深人靜，在門口用屁把臺階都給捂熱了的侍百無聊賴，聽聞靜轉頭後，一臉不敢置信，滴酒不沾的主人不僅舉杯喝了杯中酒，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仰頭提起剩有小半的酒壺，咕噥悉數倒了腹中。

16.你是禪，參不，用一生，可參

唉，閨，等你大些，就會明白只要在一個男人心中好看，你就是天下最好看的姑娘了。”

“啊?可徐年說我長得一般吶，完了！”

“閨真是長大了，娘很欣吶。閨，娘真不好看?不行，再下山一趟，還得買些胭脂水，多撲一些在臉上就好看了。”

“娘你又花錢，爹肯定要跟笨南北蹲牆角嘮叨去了，他們一起叨叨叨，可煩了。”

“讓他們叨叨去。哪天不叨了才不好。”

這娘倆，似乎俗氣。

虧得各自後慕著們兩個的頭，是那般佛氣。

小和尚將洗好的袈裟晾好，向房自語到，“又是一個天晴的好日子。李子，師父說我沒悟，你也說我笨，咱們寺裡兩個禪，我都不修。你便是我的禪，秀可參。”

千山以外是千山，這就是江山;六宮黛獨看你，這就是人。

白僧人笑道:“去吧，睡覺去。”小和尚嗯了一聲，道:“東西怕打雷，我去門外給念經去。”白僧人了自己頭，這徒弟。站在千佛殿門口，看到在泥濘中奔跑顧不得雨水的笨南北，白僧人呢喃道:“笨南北啊，你有一禪，不負如來不負卿。

婦才喊完，嗖一下，一名白僧人就以屁滾尿流的姿態竄出那棟巍峨閣樓，來到婦面前，笑呵呵道:“媳婦，走累了沒，給敲敲?”

若是外人在場，定要認為以這子一路行來表現出的蠻橫，肯定要好生拾掇一番白僧人才會罷休，但真見著了自己男人，卻是輕說道:“不累呢，只是好幾天沒見著你，有點想你啦。”

本名原來是李當心的白僧人笑容醉人，也不說話。

既然有，天下無禪。

17.老淚縱橫

黃蠻兒低頭，出枯黃手臂，拍了拍老道士上的塵土，輕輕拍去。

這一生為了一個道字，無妻無子更無孫的老道士愣在當場。

瞬間老淚縱橫

18.溫馨家常

徐渭熊也沒有繼續挖苦世子殿下，任由他在旁卷袖磨墨，自己專心致志瀏覽那些朝廷各地邸報和北涼自家諜報上細致的朱紅字跡。

徐驍會心一笑。

徐龍象一屁坐在門檻上，托著腮幫發呆。

徐渭熊大概是不了徐年在旁邊礙事，頭也不抬說道:“你就沒看到家裡還沒上鬥斤春聯桃符?”

徐年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我這就去寫聯子！等會兒咱們一起上?”

徐渭熊沒有出聲。

徐年去隔壁空閑的書桌下筆如飛，仍然花了半個時辰才寫完王府所需的百幅春聯，他每寫完一幅，徐驍跟徐龍象就在一邊輕輕吹乾，然後去喊徐渭熊，手頭還有事務，說不用等。徐年隻好跟黃蠻兒一人各自扛上五十余春聯，徐驍負責捧一盒子稍輕的鬥斤，在清涼山從上至下開始上聯子，等到了大門口，發現徐渭熊坐在椅上，就在府門外頭安靜等候。徐年笑著讓徐驍看歪了沒有，他跟徐龍象一左一右上尤為寬長巨大的喜慶聯子，兄弟二人同時完楹聯，轉都看到徐驍笑得合不攏，二姐也有了久違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