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背上，還帶著酒勁的婦突然哭了起來，彎腰抱住這名遊學書生的腦袋，只是不肯松手。

很久，很久。

徐年終於無比艱辛出聲道:“我不過氣了。”

忠義寨漢子們都看傻眼了，何況青竹娘竟然還有像小娘子的時候?

徐年輕聲道:“好好活著，天底下就沒有比這更大的道理了。”

9.世上竟有這等癡人

一笑置之。

站起，“走了。”

徐年一頭霧水。

魔頭扯了扯角，“我記起了歸路。”

徐年憂喜參半，“出去了還得跟你去跟拓跋菩薩較勁?”

冷笑道:“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不是你還有些用，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徐年笑了笑，綁好劍匣，還有心用北涼腔唱喏一句:“世間最遠途，是那愈行愈遠離鄉路。”

10.最親近的人的舉，最傷人，在花叢中笑

徐年一掌在後心偏左，一柄金縷劍，徹底穿子心。

徐年有青蟒袍護，水霧不得靠近，手中握有一柄沾的飛劍金縷，百思不得其解，墜河時笑什麼?笑聰明一世近乎舉世無敵，卻在裡翻船?還是笑自己肝腸歹毒更勝婦人心?徐年對著河水輕聲說道:“最遠途是離鄉路，已經說給你聽。但路再遠，我也不怕，我怕的是回不去北涼。我很怕死在北涼以外。”

白墜河時，轉頭瞇眼笑。

一抹青一抹白浮出水面。

如蓮出水。

仍在笑……

11.醜八怪，世人皆唾棄你的容貌，但是在我眼中你是那麼麗

徐年微微一笑，就有些想要轉離去回到住的念頭，朱袍出現在他邊，經過這段時日的休養生息，它的兩張臉孔已經恢復大半彩，只是六臂變五臂，看上去愈發古怪詭譎。徐年既然不想上前寺，又不想就此匆忙返，就走向寺外小溪畔，蹲在一顆大石頭上，聽著溪水潺潺耳，一人一心境安詳，渾然忘我。低下頭去，瞧見他靴子沾了一些泥土，出手指輕輕剝去，徐年笑道:“別拾掇了，回去還得髒的。”

可還是孜孜不倦做著這件無聲無息的瑣碎小事。

兩人後傳來一陣稚的刺耳尖聲。

鬼啊鬼啊。

一群衫錦繡的孩子手臂挎著竹籃，提有挖冬筍的小鋤子，在竹林裡各有收獲，此時猛然看到一個竟能將面孔扭到背後的紅子，當然會當了藏在竹林裡的野鬼。

“別怕，這裡就是禪寺，咱們一起砸死那隻鬼！”

“對，爹說邪不勝正，鬼最怕寺觀誦經和讀書聲了，一邊砸它一邊背千字文。”

當一個年歲稍大的男孩出聲，狠狠丟出手上的鋤頭。其他孩子也都附和照搬。采石山的孩子很早就可以輔以藥鍛煉魄，氣力之大，遠非平常孩子可以媲，七八柄鋤頭一下子就朝溪邊丟來。幾個哭泣的孩也都紛紛壯起膽，們的臂力相對孱弱，鋤子丟擲不到溪畔，上開始背誦幾乎所有私塾都會讓學孩子去死記背的千字文。丟完了鋤頭，都沒能砸中，男孩都開始彎腰拾起更為輕巧的石子，可惜不知為何，不論鋤頭還是石子，都給篡改了既定軌跡，失去準頭，落在白頭鬼和紅鬼這一雙鬼怪的四周，孩子們沒了初時的膽怯，愈戰愈勇，便是膽子最小的幾個子丫頭，也開始笑著將丟擲石頭當一樁樂事，丟了附近石子，就換竹籃中的冬筍。

徐年的手臂一直被它死死攥住，他才沒有轉頭。

“走，喊爹娘來打鬼。”一個男孩發號施令。

一個小孩嫌棄地瞥了眼朱袍，一臉唾棄道:“醜八怪！果然是鬼！”

這一句醜八怪。

也許勝過了神武城外的韓貂寺所有凌厲手段。

徐年正要說話，轉頭看到它除了一臂握自己手臂，其余四臂捧住了歡喜悲憫兩張臉龐，手指如鉤，滲出，幾乎是想要撕下臉皮下。

他輕輕抬手，一點一點拉下的手指，向溪水，繞過的肩頭，讓的腦袋枕在自己肩頭。

的眼眶在流。

四行淚，模糊了兩張臉頰。

徐年呢喃道:“徐嬰，你怎麼可以如此好看，以至於我在神武城外，在借出春秋劍之前那一刻就想啊，跟你死在一起也不錯。”

的歡喜相在哭，悲憫相在笑。

12.大大惡(越是冷酷之人越深)

褚祿山大概是抱了頭一刀頭也是一刀的覺悟，竹筒倒豆子說了一遍，讓徐年默然。原來時下北涼局勢約不安，塵囂四起。褚祿山當上北涼都護後，並沒有展開大手腳，越是覺得閑來無事，就胡拎了幾個運氣不好的家夥丟到了拂水房，給拾掇得慘了。這幾個家夥有村夫有士子有吏還有江湖人士和士卒校尉，七八人都是沒能管好的那種，就跟徐年前段時間在酒樓聽瘦猴兒那幫人胡吹海吹差不多德行，聽過也就算了，哪怕被他這個世子殿下撞上，也懶得計較什麼。不過顯然褚祿山沒這份好脾氣，一腦送到了拂水房，按照褚祿山天馬行空的心設計，開始讓所有人生不如死。其中有個正值壯年的村夫聚眾喝酒時說徐年這個北涼世子太好當了，這輩子就沒吃過苦頭，世子殿下錦玉食，能有老子上山燒炭和伺候莊稼那麼苦?結果到了拂水房，隔三岔五，挨了一百六十余刀，每次下刀數目和輕重都有區別，傷之後立即塗抹上品金瘡藥，期間有醇酒婦伺候著，痊愈之後立即跟上下一刀。之所以是這麼多刀，褚祿山不是平白無故給定下的規矩，而是按照世子殿下從上武當山之前開始練刀殺人，所挨的輕重十六刀開始算起，加上武當對敵隋珠公主的東越扈從，到蘆葦殺甲人，鴨頭綠殺榭靈，被拓跋春隼剿殺，然山脈跟第五貉互殺，後來鐵門關神武城兩地，加上被柳蒿師收拾，等等，褚祿山在讓拂水房下刀子之前，就跟他們說過只要吃夠了苦頭，按照他們的不同出，各自就可以分別到手白銀十萬兩，領兵一千六的校尉，七品員等等，熬不過，就放他們離開。結果無一例外，都沒有誰扛過兩百刀，兩名氣的江湖漢子，都在斜腋下腹部那一刀後，經不住，喊著不要當開宗立派的北涼幫派宗師了，這一刀是學端孛爾回回雷矛刺腹那一擊。七八人中，士子書生都是一刀之後就哭爹喊娘退場，竟然還是這名村夫最能咬牙堅持，可惜可到頭來還是沒能熬下去，因為拂水房沒有跟他說到底多刀才是個頭，別說他們，就連行刑的拂水房也不知曉，只有褚祿山清楚。這些人的確都沒有死在拂水房，安然回鄉回家後，結果有娘的死了娘親，沒娘的換死了爹，有姐的死了姐，沒有姐姐的換妹妹，不如此，一些好兄弟都斷胳膊瘸，而且事後都被說是為他們牽連所害。一些看重名聲的讀書人，都了聲名狼藉人人唾棄的偽君子，總之，他們最在乎什麼，褚祿山就讓他們失去什麼。褚祿山的狠辣在於這些人將瘋未瘋之時，又讓拂水房諜子出現在他們眼前，說再給他們一次機會，結果沒有一人願意答應，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因為褚祿山宰了他們。

坐在地上的褚祿山一臉雲淡風輕，輕聲笑道:“他們死前，我就跟他們說，以前你們怨出不好，只是了家世背景，其實一點都不怕吃苦，於是我給了你們機會，世子殿下這幾年傷程度，刨去世子殿下各個境界魄的倚仗，再據刀人的力，所承的疼痛，在祿球兒看來尋常人其實算很了，按照次序一整趟走下來，也就是三百一十四刀而已。”

徐驍丟了一瓣橘子到裡，一笑置之。

徐年皺眉說了句跟徐渭熊一模一樣的言語:“你不無聊?”

褚祿山抬起頭，笑容燦爛，搖了搖頭。

徐年平淡道:“以後你就別搗鼓這種損德的事了。”

對世子殿下百依百順的褚祿山破天荒說道:“不見著不聽到還好，只要被我褚祿山撞見，有一個我收拾一個，拂水房不差刑不差人，一些新手雛兒反正也需要熱熱手。”

徐年轉過頭，盯著褚祿山，緩緩說道:“都是北涼人。”

褚祿山收斂笑意，抬頭跟神不悅的世子殿下對視，“我褚祿山雖不姓徐，但仍然是徐家人，這輩子都是大將軍的義子，從來不知道什麼離，甚至也不認什麼北涼不北涼的。”

徐年怒道:“褚祿山！我讓你停手！”

褚祿山雙拳握，擱在膝蓋上，咬牙沉聲道:“殿下！”

褚祿山一手撐地才能起，彎腰起時發出一串嘿嘿桀桀笑聲，自嘲道:“我褚祿山有潔癖，每天都要換一華貴衫，喜豪奢，每天都要換乘駿馬，嗜食，每天都要廚子做出新花樣。什麼都換，唯獨不換主子。褚祿山恨不得讓所有恩於徐家的北涼白眼狼，都知道什麼一個簡單道理，人生兩苦，想要卻不得，擁有卻失去。只要殿下讓褚祿山掌權一日，褚祿山就一日見不得有人站著說話不腰疼。”

起後這位才學驚豔城府深沉的褚八叉低著頭，紅了眼睛，慢慢說道:“褚祿山的主子只有義父一人，對待殿下，自從第一次從義母手上捧過繈褓中的那個小男孩，從他對褚祿山笑臉起，就當自己的親弟弟！”

徐驍笑呵呵道:“行了行了，祿山，你給義父坐下，一家人吵什麼吵。不過話說回來，吵一吵也好，把心裡話都講出來，就沒有過不去的門檻。”

褚祿山乖乖坐下。

徐年默默走出屋子，獨自站在院子裡。

徐驍輕聲道:“祿山，年也是為你好，他信命，最是惜福惜緣，他怕你遭報應啊。義父已經沒了三個義子，到時候你死了或者是袁左宗死在戰場上，他對我這個當爹的心懷愧疚，可他又能找誰說去?這些年他對梧桐院那些丫鬟都很珍惜，卻又不敢太在乎，就是擔心哪天們因為他出了變故……”

聽到這裡，褚祿山言又止，徐驍擺擺手道:“以前不一定，如今這會兒他扛得住。沒法子，誰讓他是我徐驍的兒子。”

褚祿山一拳狠狠砸在膝蓋上。

徐驍笑瞇瞇道:“長生那小丫頭片子，有福相，義父瞧著就喜歡，這會兒趁著義父腦子還清醒，還能管事，先把這樁娃娃親定下了?”

褚祿山愕然，然後就看到義父從袖子裡掏出一隻掉水嚴重的翡翠鐲子，外行人一看都知道不值錢幾分銀子，可是褚祿山這麼個能讓小兒止啼的大惡人，竟然猛然就嗚咽起來。

徐驍從椅子上站起來，蹲在褚祿山前，慨道:“照理說這隻咱們徐家的傳家寶鐲子，義父是要幫著你的義母轉給將來的北涼王正妃，可這不是八字沒一撇本沒影兒的事嘛，義父想了想，不給兒媳婦，給孫媳婦是也一樣的。你也知道六個義子裡頭，你們義母其實最心疼你，說你有才氣，子淳樸，懂得知恩圖報，還勸你多讀書識字。你也知道你義母流淚的次數很，那回你幫義父扛下那麼多刀劍，你義母看見你被馬背馱回，當著所有人的面就哭了，還罵我徐驍不是東西，罵我不把你當兒子。還有你那次千騎開蜀，義母算了算時日，然後就在山上等了你好幾天，總怕你回不來了，還跟義父說啊，以後等趕你有了兒，一定要親上加親。不曾想你到頭來生了一串的兒子，你義母去世之前，還掛念這事呢，說多半只能變孫媳婦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