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江陵侯府門外掛起了白帆。
江陵侯府老夫人纏綿病榻多年,到底沒有熬過去。早在月前,大夫便診斷老夫人沒多日子了,老夫人臨到最后,想見一見所有子孫,侯府用了各種上等藥材,又拖了半月。
外嫁的鐘家都已經盡數到了,連遠在外地的鐘云坤都帶著妻兒們到了,去見了老太太一面。
老夫人枯干的手搭在他手上,渾濁的眼艱難的在房中看過,似在等著什麼,那一口氣久久不愿落下。
鐘正江紅著眼上前,“母親放心,我們都在的,侯府一應都好好的。”
他如何不知老太太還在等著誰,但以那位同侯府的關系,又如何會現的。
老夫人不知到底聽沒聽到,但鐘正江說完,老太太渾濁的雙眼不再了,腔里那口氣似乎終于松懈了下去,逐漸涼了下來。
“母親!”
伺候在外邊的下人一聽里邊此起彼伏的哭聲,就知道老太太走了,管事立時吩咐人把早就準備的好的白掛上了,又去通知了與侯府素有走的人家親戚們。
良久,鐘正江從里邊走了出來,管事立時上前說著:“侯爺,該通知的人家皆已經派人去通知了,那宮中”
鐘正江紅著眼眶,擺擺手:“說一聲吧。”
至于宮中如何做,他也管不著了。
老太太前幾年子就不大好,這幾年斷斷續續的又生了好幾場病,到前幾月幾乎已經纏綿在病榻上了,他們心里也早就有了準備,老太太病重時,侯府也曾給宮中通過信,上邊送了些藥材,還派了宮中的醫來為老太太診治,但說的話與大夫都大同小異。
宮中藥材送了好幾回,但送藥的侍監只送了藥來,沒說別的話,鐘正江就知道宮中的態度了。
從前他心中還有怨言、憤慨,覺得好歹是侯府把人給養到了這麼大,要不是侯府把人送到宮中,哪里有如今的飛黃騰達,但任由他如何憤慨,宮中都沒有半點靜,這些年隨著朝中的起伏,有認識的人家高升了,也有認識的突然就沒落了,連朝中的大臣們都換了一批,但無論朝中的員如何調,江陵侯府卻是穩穩的在京城中立足,別人看的,自然是宮中的貴妃母子面子。
哪怕宮中的貴妃母子對外家江陵侯府不親,但貴妃出自江陵侯府,這一點是如何都不會變的,別人看在這一點上,對他們江陵侯府也會高看一眼。
這是鐘正江這些年來看多了起伏才醒悟的,侯府最有出息的庶子與侯府不親,嫡子鐘云坤只在文人當中有幾分名聲,比他這個當父親的多點本事,但要重振侯府門楣卻是難的,他若是有兩門厲害的兄弟姐妹在一旁幫襯著,倒還有幾分可能,但侯府那兩位厲害的,都不得跟侯府劃清界限。
侯府的以后還要靠著他們照拂,哪怕是不出頭,只要他們屹立著,侯府就還能再撐一撐,等著以后有了出息的子孫接手,壯大侯府門楣。
鐘正江代完就走了,老太太走了,他為當家人,還有許多的事要做。管事沒敢耽擱,忙讓人給宮中通了信。
鐘萃早就從醫口中知道了老太太的大概,對此并不意外,得了報信,放下剪子,把窗邊的花枝放到托盤上,宮人捧著水,鐘萃就著凈了手,轉回了。
掌宮多年,周自有一氣度威儀,臉上的青褪去,盡是子的溫婉,鐘萃臉上沒什麼表,只在聽到老太太走了這句話時眼中有些怔然,好一會問了句:“什麼時候。”
宮人弓了弓:“聽說是剛下晌不久,見了從外地趕回來的嫡孫后便安然走了。”
鐘萃有些恍惚,角勾了勾:“老太太還當真是疼嫡孫。”
上輩子老太太疼的也是嫡孫,誰都比不得。
擺了擺手,宮人們退了下去。蕓香在跟前兒問著:“娘娘,可要挑些東西送過去?”
鐘萃沉思片刻,才道:“讓人準備一下,本宮要去親自送老太太一程。”
蕓香眼中有些訝然,很快又回了:“是。”
鐘萃宮十余載,從來沒有省親過,唯一一回出宮回府,卻是這等時候。
鐘家得了回信,家中好一陣慌,宮中娘娘省親,多是在月前便回先告知,好讓家中做好準備,但現在貴妃貿然來,他們還什麼都沒做。
鐘正江怕失了禮,讓二夫人、三夫人兩位去安排人灑掃,又把家中上等的料子拿出來置著,貴妃曾經住過的院子,這些都要通通的收拾出來。
侯府的下人又要忙著老太太的后事,又要忙著貴妃的駕臨,整個府上到都是急匆匆的。鐘萃進宮多年,下一輩的沒有見過,對都十分陌生。
“娘,貴妃娘娘是誰,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鐘蓉的兒問了句。
鐘蓉一張臉與母親穆氏相似,都帶著些刻薄,尤其是這些年的日子過得糟心,越發顯得尖銳,鐘蓉撇了撇:“老太太可是長輩,人都走了,不著給老太太哭一哭,招待來往的賓客,反倒是管什麼貴妃不貴妃的,再厲害不也是小輩麼?這麼大的架子。”
“大姐,你說是不是?”
鐘晴沒說話,只是跪在靈堂里,往盆里添紙。
鐘琳等幾個姐妹圍著,也都同鐘晴一般。
鐘蓉不屑的撇了撇,他們鐘家的姐妹們這些年也越走越遠了,除了四時年節的送禮,平日也鮮走,以鐘蓉為例,除了嫡親的長姐鐘晴還有幾分姐妹分,與其他的姐妹幾乎都撕破了臉。
好一會,鐘晴看了看鐘蓉邊的外甥,才說了句:“孩子還小,既然已經磕過頭了,讓人帶去外邊坐坐吧。”
正是七八歲的孩子,見母親沒反對,到底也不愿在香火繚繞的房里多待,帶著伺候的下人就出去了。
鐘萃是日頭快落下時才到的。
四車寶馬掛著宮燈、宮鈴,落紗已經換上了素紗,兩側侍衛們開道,著宮裝的宮婢侍者們行走在馬車兩側,手捧薄禮,浩浩的走近。
夜將黑,行人漸,有聽見靜的探出來見到這樣的陣仗都忍不住避開了,不敢多看。侯府此時已經有了不好走的人家來送了禮,添了香。聽帶刀侍衛趕來通知,隨著侯府眾人一同出了門,迎接貴妃車駕。
馬車在門前停了下來,訓練有素的帶刀侍衛們齊齊下馬,攔在兩側,怕有人突然出現沖撞到貴妃,蕓香上前,輕輕掀起素簾,鐘萃從馬車里邊走了出來。
同樣換了一素,連頭上都只鬢了兩支絨花,顯得格外素凈,態纖弱,但周自有一氣勢,人不敢小覷。
門前眾人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連忙行禮,“見過貴妃娘娘。”
鐘萃目從這悉的江陵侯府落在最前邊的侯府眾人上。記得十余年前從這里宮時,侯爺坐在里邊,叮囑宮要伺候好陛下,府外也只有一頂小轎,天不過蒙蒙亮,就坐著那一頂小轎宮了。
從雙腳踩在這塊地方時,從前的事便如水流一般涌上來,讓人心生出慨來,好一會,鐘萃眼中迷離淡去,面朝著眾人,淡淡的頷首:“都起來吧。”
“本宮來,只是為老太太添一注香。”
江陵侯在小廝的攙扶下站起來,毫不在意鐘萃的冷淡,連連點頭:“好好好,娘娘有心了。老太太臨走也是惦記著你的。”
鐘萃勾了勾,卻沒說話。
上了臺階,后邊眾人這才跟上。鐘萃進了府中,先去靈堂里給老太太上了香,靜靜的站了好一會才出來。
二夫人姜氏上前,言語中帶著討好:“娘娘,你以前住的院子都灑掃過了,這一路來也累了,不然去歇息一二?你難得回來,廚房里也備了些。”
二夫人想近前,卻被宮婢們攔著。
鐘萃搖搖頭:“不必了,本宮來只是為了給老太太上香,何況府上有白事,不適宜備酒水。”
姜氏忙點頭:“是是是,那,那不然娘娘稍微坐坐,喝一杯茶水?”
這點鐘萃倒沒拒絕。
剛坐下喝了茶,親戚們就把家中的小輩們帶來給認人了,宮多年,后輩小輩眾多,鐘萃也都記不全,只都給了見面禮。
對三哥鐘云輝的嫡子壯壯,鐘萃不是頭一回見,還抱了抱他。
等天黑盡,見過了小輩們,鐘萃便要返回宮了。
侯府眾人也不敢留,把送到門外,就如同多年前宮時候那樣,天還黑著,當時只有幾位姐妹目送上小轎,看著被抬宮中,如今天也黑著,侯府一眾人都恭送回宮。
當年與今日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
馬車緩緩行駛,鐘萃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當年回頭,心里對未來充滿了惶恐害怕,但如今的心里只剩下了平靜安寧。
“王嬤嬤可好?”閉上眼。
蕓香親自去看過了,“好著呢,嬤嬤子骨還朗,張嬤嬤不時也去看,張嬤嬤倒是生過兩回病,現在也沒事了。”
夜里,侯府的主子們都要守夜,顧慮著孩子們還小,眷便安排去照顧孩子們。鐘云輝送氏母子回了春花巷的府上。
氏對侯府的事再清楚不過:“娘娘今日來,我還當秦姨娘會鬧起來的。”
鐘云輝懷里抱著兒子:“今日是什麼日子,父親如何會讓鬧起來的。”
氏去歲宮拜見過鐘萃:“今日見娘娘,發現好像都沒變一般,仍然是那樣彩照人。娘娘掌管宮中多年,又是太子生母,卻不知為何”
沒說,但鐘云輝卻明白的話。
他輕聲一笑:“放心吧,陛下如今膝下只有一子,太子聰慧,大臣們早就接了,為了太子能名正言順,他們會主向陛下提出來的。”
而陛下,正等著他們主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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