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聲悶響,額頭撞到了馬車的車廂。
嘶!
疼!
意識昏沉的馮君以手捂著額頭,倏忽睜開眼。
一張久遠又悉的臉孔映眼簾,聲音里著張:“小姐額頭痛不痛?”
似包子一般的臉圓潤討喜,杏核大的圓眼里滿是關切,角邊一點黑痣俏皮可。
是自小伴著一起長大的丫鬟吉祥!
早在十一年前,吉祥就為了掩護逃走被毒死了。怎麼忽然活過來了?
馮君心跳如擂鼓,顧不得額頭疼痛,手了吉祥的臉。
吉祥被主子突如其來的舉嚇了一跳,旋即低聲道:“這十幾年,小姐一直在外,從未回過京城。現在就快到馮府了,以后還要在馮府住下。別說小姐,奴婢心里也有些怕。”
“小姐在平江府住了六年。眼看著就快到說親的年紀,也確實該回來了……”
吉祥的絮叨聲,在耳邊縈繞,十分真切。
手掌下的皮,溫熱綿。
馮君回手,又了自己的臉。
也是熱的。
低頭,見自己穿著緗短襦,配著豆綠的長,外面罩著淺綠的紗。腰間懸著一塊玉佩。那玉佩瑩白圓潤,散發著和的雅,是上好的羊脂玉雕而。
長下出的繡鞋,繡著致的花紋,綴著上好的珍珠。
在太汩汩流,心跳驟然快了起來。
“吉祥,”馮君聽到自己和悅耳的聲音:“拿妝鏡來。”
吉祥一怔,右手到手邊的屜,拉開拿出一個掌大的妝鏡,送至主子面前。
馮君按捺住劇烈的心跳,屏住呼吸,凝神看過去。
明亮的銅鏡,映出一張芙蓉俏臉。
彎彎的柳眉下,一雙如水般清澈的黑眸。翹的小巧鼻梁,紅潤的角微揚,不笑時也有幾分甜意。
臉龐潔,白得似會放。
烏黑順的長發梳著雙環髻,點綴著各寶石的綢帶編發中,更添幾分俏皮艷。
正是十四歲時的模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前一刻,病重不支,沉重地合上雙目。為何下一刻睜眼,竟重回年,坐在回馮府的馬車上?
“小姐一直看妝鏡做什麼?”吉祥見主子一直盯著妝鏡不彈,有些奇怪:“莫非是嫌今日穿戴得太艷了?”
沒等馮君吭聲,吉祥又低聲道:“小姐為老爺守孝三年,一直穿素服。如今出了孝期,初次見老太爺老夫人,總得穿得喜慶些。”
馮君目復雜地又看妝鏡一眼:“收起來吧!”
吉祥應了一聲,收了妝鏡。
馮君閉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氣。然后,手掀起車簾,探頭看了一眼。
馬車正好轉過一個彎,從寬敞的街道進了一個胡同。
青磚鋪就的路堅實平整,足夠三輛馬車并行。道路兩側種著兩排柳樹,此時已是春四月,柳枝綠意盈盈,如纖腰隨風輕擺。
這是澄清坊的柳樹胡同。
住在澄清坊的,都是朝中員。職最高的是二品戶部尚書,職最低的也有五品。
馮家在其中,算是中等人家。
祖父是三品的禮部右侍郎,掌管賓禮及藩屬往來事宜。禮部是清水衙門,學務科舉考試這等要務皆由禮部尚書掌管,馮侍郎沾不到多油水好。馮家老十余口,都住在這一四進的宅子里。
馮侍郎有三子兩。
長子馮綱,考中進士后外任為,現在是徽州知府。長媳周氏出書香門第,生了一子一。
次子馮維,考取了舉人功名后,一直沒中進士。外放謀,最多是從七品的縣丞,索一直在府中讀書。媳婦姚氏,是工部郎中的兒,膝下一子兩。二房還有一雙庶出的子,共兩子三。
長大馮氏是庶出,嫁給錦衛千戶沈茂,生了三個兒子。
次小馮氏,嫁進康郡王府做了續弦。康郡王老了些丑了些,卻是正經的宗室郡王。小馮氏一嫁過去,就是郡王妃。
唯一憾的是,小馮氏嫁給康郡王數年,肚子一直沒靜,沒個一子半傍。
馮君故去的親爹馮綸,是馮侍郎的子。
兄弟三人中,馮綸最為聰慧,讀書也最有天分。十八歲那年考中探花,之后娶妻生,外任做。
馮綸途不太順遂。六年前,才從青州同知轉任兩淮巡鹽史。母親崔氏弱,在途中得了一場重病亡故。馮綸心痛妻離世,也跟著病了一場。
年的無人照料,馮綸令人將送去平江府的外祖家。
沒過三年,馮綸被揚州鹽商魏家揭發舉報貪墨索賄,被押解進京問審。路上遇到一伙綠林盜匪,就這麼冤死在盜匪刀下。
在崔家一住就是六年。
一個月前,馮侍郎親自寫信送至平江府。
外祖母許氏百般不舍,抹著眼淚讓啟程來了京城。
臨走前,許氏塞給一個錦盒。錦盒里,放著百傾平江府良田的地契,五間京城上好地段的鋪面房契,還有二十萬兩銀票。加上爹娘留給的金銀細,足夠一輩子錦玉食。
哭別疼如命的外祖母,在表哥的護送下一路進京,回了馮府。
以為,自己回到了親人邊。
殊不知,父母亡故留下千萬家資的,早已是馮家人眼底的。一個個拳掌,要吞下這塊。
的親事,也早已落馮家人的算計。
一門“好”親事,正等著!
隆安帝共有四子,長皇子秦王殿下的子自小就是個病秧子。一年中能下榻走的時間,加起來不足十天。這位份矜貴的秦王府小郡王,到了親的年紀。
秦王妃想尋一門親事,給兒子沖喜。這個小郡王是短命鬼,誰家姑娘嫁過去,都是守活寡。疼惜兒的人家,皆不樂意。
有心攀附秦王府的,或出太低,或品貌不出眾,秦王妃又看不上。
小馮氏從中牽線,馮侍郎也了心思,合力將一無所知的送到秦王妃眼前。是侍郎府的姑娘,生得貌,又有厚的嫁妝。秦王妃果然相中了。
父母雙亡,祖父為定下親事順理章。
及笄后,被迎娶進了秦王府。花轎剛抬進郡王府,小郡王就咽了氣。
紅事還沒辦完,就變了喪事。
了嫁,換上喪服,滿心凄涼絕地跪在靈堂里。為一面都沒見過的夫婿守喪。秦王妃哭昏了幾次,在靈堂里跳起來,怒罵是喪門星,沖喜不,還要了兒子的命。
馮家來吊唁的眷個個不吭聲,沒人為出頭。
心中冰涼。
祖父馮侍郎也來了,憐惜地安,會為撐腰。
一轉頭就對秦王妃表忠心,愿讓這個馮氏為小郡王殉葬。
噩耗傳至耳中的那一刻,的天都塌了。
“小姐,快逃。”吉祥慘白著一張臉,毅然換上的服:“奴婢賤命一條,死了也不打。小姐逃出去,日后為奴婢報仇。”
淚流滿面地換了吉祥的服,易容改扮,趁著秦王府里人來人往,混跡在吊唁的眷后逃出秦王府。
從此,姓埋名,改頭換面。
世間再無馮君。
數年后,秦王爭儲失敗,被奪爵,秦王府眾人被流放寧古塔。養尊優的秦王妃沒到一年就死了。
馮侍郎為秦王黨,也被牽連,被罷了職。馮家人如喪家之犬,坐船回平江府祖宅。在船上遇了匪徒,一家子都做了水鬼,死得干干凈凈。
大仇得報,患了重病,撐了一年閉目西去。
死的那一年,二十六歲。
十二年,如一場噩夢。
今日,在噩夢開始前睜了眼。
……
前世種種,蜂擁至腦海。
心頭的恨意和憤怒,翻涌不休。
馮君冷冷地扯了扯角。
“表妹,”一個久違的悉的年聲音響起:“前面就是馮府了。”
馮君迅速回神,目掠了過去。
騎著白駿馬的年映眼簾。
這個年,年約十五六歲,著青錦,眉目俊朗,神采奕奕。一雙含笑的眼眸,比春日還要暖。
外祖母只生了一個兒,就是的親娘崔氏,之后一直無所出,便從崔家遠房過繼了一個養子。崔元翰是舅舅的長子,也是馮君的表哥。
馮君在外祖家住了六年,和表哥崔元翰如親兄妹一般,深厚。
一個孤京諸多不便,崔元翰主請纓送回京,一路上打點食住行,仔細周全。
前世逃出秦王府后,怕連累外家,狠狠心連信都沒去過一封。外祖母以為死在了秦王府,大病一場,兩年后離世。
忍著錐心之痛,以另一張臉回平江府吊唁外祖母。親眼目睹崔氏族人鬧著要分家產的丑惡臉。
舅舅憨厚,不善言辭,被族人得狼狽不堪。
年輕的崔元翰而出,和崔氏族人大鬧一場,保住了家業。
“表哥,”馮君凝著駿馬上的英俊年,輕輕喚了一聲。
表哥,數年不見,別來無恙。
崔元翰笑著應一聲:“別張。待會兒見的都是你的長輩親人。”
長輩親人?
呵!
分明是一窩虎狼!
馮君右手驟然握,心中涌起濃烈的殺意,面上笑如花:“表哥陪我在京城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崔元翰挑眉一笑:“這是當然。等你安頓妥當了,我才能安心回平江府。”
說笑間,馬車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來。
朱的正門鎖,門上懸著黑匾額。匾額厚重古樸,上面鐫刻著金的馮府兩個字。
馮君眼眸微瞇,目冰冷。
馮府,終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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