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章
打從見著那位錦公子起,桃的心就高高地懸了起來,再沒能落下。
一路上,心翼翼地跟在沈瓊邊,生怕會出什麽意外。隔著幕籬的輕紗,看不清沈瓊的神,隻是覺著無比抑。
可沈瓊卻很安靜。除了最初短暫的失態,與往常殊無二致,仿佛是真心認為,那不過是個模樣相仿的人罷了。
直到回到禪院,雲姑已經領了齋飯,見二人回來,起笑道:“聽大慈恩寺的齋飯味道不錯,快來嚐嚐。”
沈瓊應了聲,若無其事地在對麵坐了下來。
可桃卻沒那麽淡然,臉難看得很,煞白煞白的,倒像是見了鬼一樣。
雲姑一眼就看出不對來,問道:“桃這是怎麽了?”
桃正想開口,卻被沈瓊給攔了下來,挑著齋飯,平靜地道:“沒什麽事,一驚一乍的。快些吃飯吧,吃完了好回家去,我累了。”
“這……”雲姑知道在扯謊,可如今這形,也不好追問,隻能暫且將心中的疑了下來,等到回家後再找桃細問。
沈瓊來時心尚好,回去時,一路上都未曾開過口,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及至回到家中後,連釵環首飾都沒卸,便直接放了床帳,歇息去了。
雲姑替關好了房門,轉而將桃拉到了一旁,皺眉問道:“今日在後山,究竟發生了什麽?”
桃仍舊沒能從這件事中緩過神來,結結地將事的原委給講了一遍。
饒是雲姑這樣見多識廣的,乍一聽,也被嚇到了。
沉默片刻後,又問道:“你能確定那是秦淮,而不是模樣相仿的人?”
“八|九不離十,”桃咬了咬,聲道,“除非秦淮還有個雙生的兄弟……”
其實不用桃回答,單從沈瓊的反應,雲姑就知道錯不了——若真是模樣相仿的,沈瓊才不會這樣避之如蛇蠍。
模樣相仿的人或許有,可哪怕是雙生的兄弟,舉手投足的習慣癖好也不可能一致。
沈瓊與秦淮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不可能分辨不出來的。
“可他既然還活著,為何不回去?”桃跺了跺腳,氣道,“當年出事的消息傳來,姑娘難過得日日哭夜夜哭,到後來眼睛都不大好了。他倒好,跑到這京城來福了!”
雲姑的眉頭皺得愈。
當年沈瓊的撕心裂肺,盡數看在眼中,看著自慣養大的姑娘這副模樣,心疼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熬過了三年,出了孝期,可誰知道這人卻是魂不散了。
“雲姑,”桃又是氣又是急的,“這可怎麽辦啊?”
沈瓊雖什麽都沒,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異常來,桃至今都記得三年前生得那場大病,生怕再重蹈覆轍。
雲姑的臉青了又白,最後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阿不是都了嗎?那不過是個模樣相仿的人。”
桃愣了愣:“就……什麽都不管?”
“秦淮三年前就死了,”雲姑的話音中著些恨意,“孝期都已經過了,還有什麽好的?哪怕他如今還活著,在咱們這兒,也已經死了。”
桃想了會兒,狠狠地點了點頭:“好。”
“去給姑娘熬個粥吧,晌午沒吃多東西,等醒了記得讓喝些。”雲姑將桃給打發後,自己思來想去,總覺著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將全安給找了來,讓他回大慈恩寺去,看看能不能打聽出來那人究竟是誰。
全安是沈家的家仆,辦事牢靠,忠心耿耿。他雖不明白雲姑為何會語焉不詳地遣他去查這種事,但並沒多問,應下之後便立即出門去了。
雲姑有這樣不安的時候,在院中徒勞無功地轉了幾圈,後又輕手輕腳地進了沈瓊房中,在外間守著。
雲姑將早些年的舊事,一樁樁一件件地拎出來想了又想。
從一開始,就不大喜歡秦淮這個人,覺著他來曆不明,可奈不住沈瓊自個兒喜歡,所以也隻能由著去了。如今再想想,當初的確有些不通的蹊蹺,隻是那時沒人深究罷了。
一直到暮四合,沈瓊都未曾起,雲姑歎了口氣,上前去輕聲細語地將人給喚醒。
“阿,”雲姑將床帳掛起,十分溫地開口道,“起來吃點東西吧,我讓桃熬了你喝的紅豆粥。”
沈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應了聲,可隨即翻了個又睡了過去。
雲姑見沈瓊這模樣,心隨即揪了起來。
原不想在沈瓊麵前貿然提起此事,可斟酌之後,終於還是開口道:“我知你心中難過……若是想哭的話,隻管哭出來便是,千萬別悶在心中。”
沈瓊的原就不好,若愁緒鬱結五,隻怕又要大病一場。
雲姑見沈瓊不肯話,忍不住長歎了口氣,隻得由著繼續睡下去。
是夜,雲姑與桃輾轉反側,誰都沒能安眠,倒是沈瓊睡得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沈瓊年紀雖不,但許多時候脾卻還是像個孩子,遇上什麽難事,常常是想方設法地躲著避著,不想麵對。可這夢卻沒輕易放過,陳年舊事紛紛湧上腦海,著回憶起點點滴滴來。
歡愉、難過以及絕摻雜在一起,心緒大起大落,險些要了半條命。
次日沈瓊悠悠轉醒,中已經被冷汗浸,狼狽得很。上沒什麽力氣,強撐著坐起來,約聽見院中傳來談。
雲姑昨日遣全安去查時,本以為要費些周折,卻不料他竟這麽快就回來了。及至聽了幾句後,方才知道,是這件事太好查了,尋個僧一問便能得知。
“眾所周知,秦王殿下與渡難大師是關係極好的忘年,時常會到慈恩寺去與大師對弈。”全安將查證的過程略過,簡潔明了地道,“我後又經多方查證,昨日秦王殿下的確到慈恩寺去過,不出意外,姑娘見著的那人正是他。”
雲姑這些年來持著沈家的生意,從沒來過京城,更不關心朝局之事,故而對這位秦王殿下也隻聽過寥寥幾句,並不算十分了解。
凝神想了想,忽而問道:“若我沒記錯,四年前今上南巡,秦王殿下是不是出過什麽事?”
全安辦事向來仔細,見雲姑催得急,一晚上沒睡,趕著將一應的事都打探了個明白。聞言,隨即道:“正是。當年今上沿運河南巡,皇子、公主、後妃皆有隨行,可後來卻傳出消息來,是隨行的秦王殿下了傷,再沒在人前過麵。後回京修養,大半年後方才出現。”
雲姑掐著指頭算了算時間,神愈發冷了下來。
雖不知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可如今看來,所傳出來的消息是半真半假的。這位秦王殿下傷後,不知因何緣故流落到那般境地,誤打誤撞地被阿給買了回來,才有了後來那許多事。
堂堂秦王殿下了被買賣的仆從,想必也是吃盡了苦頭,可雲姑並不想知道他有什麽苦衷,隻恨當時自己起初沒能攔住阿,後來也沒識別他的真麵目。
“你去歇息吧,有勞了。”雲姑向全安道了聲謝,這才轉進了沈瓊的屋子。
雲姑原以為沈瓊尚在睡夢中,可一推門,卻見披了件外衫,倚在梳妝臺前發愣,也不知方才的話聽了多。
“阿……”雲姑言又止。
沈瓊扯了扯角,勉強出點笑意來:“我沒什麽妨礙,你不必擔心。”
見終於肯開口話,雲姑略微鬆了口氣,隨即又道:“方才全安的話,你可聽到了?”
思來想去,雲姑還是決定將這件事挑開來。
哪怕是勾得大哭一場,也總比藏在心中,鬱結疾要好。
沈瓊是個最氣的人,眼淚就跟不要錢似的,平時磕了了都忍不住要落淚的,可如今竟沒再哭了。臉蒼白,也沒什麽,垂下眼睫輕聲道:“聽到了……可秦王殿下,同我又有什麽幹係呢?”
“我的夫君,是個出貧寒、父母早亡的可憐人,”沈瓊的聲音很輕,可卻異常堅定,“他待我很好,溫,由著我耍子,從不會生氣,更不會騙我。隻可惜緣分太淺,三年前遇難了。”
“我曾經很難過,但逝者已矣,人終究是要朝前看的。”
這話,也不知是給雲姑,還是給自己聽。
沈瓊這話時,神淡淡的,可雲姑卻幾乎落下淚來。上前兩步,將沈瓊攬在懷中,輕輕地著散落的長發:“阿得對,咱們往前看。”
沈瓊這個人,看起來弱得很,可隻要拿定了主意,便不會再反複。
這次從江南到京城來,帶了許多舊時的件,一直心留存著,如今卻是不想再看到了。支使著桃將那些東西都尋出來,付之一炬。
火映在蒼白的臉上,眸中明暗不定,平添了幾分豔。
此事之後,沈瓊大病了一場,與三年前如出一轍。
可那時萬念俱灰,幾乎沒什麽求生的意念,這次的神卻還好,甚至還有心同雲姑、桃玩笑。
方清渠知曉病倒後,又舍了麵請了那位太醫來,診脈開藥。
先前沈瓊待他總是不冷不淡的,哪怕是道謝,也都是客客氣氣。此番卻是有所不同,沈瓊住了他,輕聲笑道:“有勞你費心了。”
方清渠先是一怔,隨後意識到態度微妙的轉變,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尚不知該什麽,可臉上已經不由自主地了笑。
沈瓊又道:“等改日我病好了,再正經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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