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燒尾宴那日后，霍岐再沒踏進翠馨居一步，也沒再院。

　陛下覬覦臣妻之事不脛而走，霍岐到哪去都覺得別人用異樣的眼看著他，加上宮門前挨的那個掌，了許許多多雙眼睛，徹底磨滅了他的氣焰，霍岐連日稱病不朝，把自己鎖在屋子里借酒澆愁，喝得昏天黑地，不見天日。

　衛峰和韓北野到府上探他時，霍岐正躺在桌子底下，醉得像一攤爛泥似的，手里拿個空酒壺對著往里倒，一滴沒剩，他煩躁地丟在一邊。

　酒壺轱轆到衛峰腳邊，衛峰俯撿起來，跟韓北野對視一眼，兩人走過去，把酒壺放在桌子上，韓北野皺著眉不太想說話，衛峰蹲下，推了推霍岐的胳膊：“將軍？將軍？道衍！”

　霍岐聽見聲音覺得吵，揮手將他拂開，衛峰急了，又推了他兩下，霍岐這才睜開眼，幾日沒睡好，他眼里布滿，胡子拉碴，形容頗為憔悴。

　他瞇眼仔細瞧了瞧，認清來人，閉上眼嘆息一聲，支撐著子坐起來，垂頭看著腳下，聲音含混不清：“你們怎麼來了……”

　韓北野看不慣男人這副模樣，冷哼一聲看向別，衛峰了霍岐的肩膀說：“將軍，你都幾日沒上朝沒管軍務了？兄弟們知道你心不好，但你也不能撂挑子不干吧，冀北那邊虎視眈眈，最近正是張的時候，你總不能為了家事耽誤正事！”

　衛峰苦口婆心，卻不知那句話中了霍岐的肺管子，他用力打開衛峰的手，醉氣消散幾分，剩下滿眼的怒氣：“什麼是家事？什麼是正事？我霍岐如今在京城里，連臉都沒有了，還管什麼家事國事！”

　他趕二人：“你們如果是來看霍某人笑話的，現在看完了，趕走吧！”

　衛峰一頓，出聲解釋：“我們怎麼能是來看將軍笑話的呢，將軍現在天喝酒度日有什麼用，時間一久，你回不去軍營了，那不更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韓北野過去踢了踢衛峰膝頭，沖門那邊抬了抬頭，道：“走吧，有些人爛泥扶不上墻，你我言盡于此，多說無用。”

　韓北野任卉州兵馬司指揮使，掌管京城治安，嚴格意義上跟霍岐屬同級，所以敢這麼說他，但衛峰從前是霍岐的副將，霍岐曾是他上峰，他不敢如此僭越，聽韓北野說完，覺到霍岐瞬間變化的臉，趕站到兩人之間。

　“唉唉？說好了只說話不手的，韓兄，你也是，他都這麼難了，你能不能說兩句好話？”

　韓北野瞥了霍岐一眼，無于衷：“大丈夫志在四方，豈能為兒私所困？再說了，這件事本來就是人家姜醫想要跟他和離，是他死抓著不放，如果他同意和離，那姜醫何去何從跟他又有什麼關系？”

　霍岐一下子站起，卻又因為被酒麻痹，子仍不控制，東倒西歪的，他沉著眼，手指著韓北野：“你再說一遍！”

　韓北野黑眉一縱，扭頭看他，滿嫌棄道：“是你自己在這自怨自艾，娘們唧唧的……你比人還不如！”

　霍岐眼中悲憤，出手指指向空：“他不仁不義在先，我為臣，無力反抗，難道還不能有不甘嗎？”

　話音剛落，門外有個小廝由遠及近，匆匆過垂花門跑過來，到跟前附行禮：“將軍，宮里傳話，陛下宣召將軍進宮。”

　三人都有些錯愕，霍岐最先反應過來，眼中閃過一抹挫敗之，經過韓北野這麼一沖擊，他的醉意已經消散，除了形還有些踉蹌，大腦一派清醒。

　衛峰看霍岐這樣子忍不住擔心，走到他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將軍，你冷靜冷靜，到了前可不能這麼放肆，陛下可不是我跟韓大哥。”

　幾日飲酒獨醉就是為了消極避世，現在陛下已經宣召他進宮了，避世也避不了了，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霍岐對二人擺了擺手，無瑕應付他們，轉去沐浴更，洗去上的酒臭味再進宮覲見。

　衛峰和韓北野從將軍府走出來，一人沉默不語，一人憂心忡忡。

　衛峰小聲自言自語：“也不知道道衍能不能過去這一劫。”

　韓北野沒理他，他自己說著沒意思，非要跟韓北野討論這件事，便搭著韓北野的肩膀，他回應自己的問話。

　“你說那個姜醫，果真如外面傳言那般不堪嗎？”

　韓北野單眉一挑，將他推開，轉了轉肘臂：“你管外人怎麼說。”

　“現在京中都傳，說姜醫不守婦道水楊花，還傳這幾年流落在外的事，那話說得可難聽了，都說是長公主第二，要不是大多數人都在揣圣意，這樣的人怕是早就被浸豬籠了。”衛峰說到此眨了眨眼，末了又加一，“但是以我對姜氏的印象，不像那樣的人。”

　韓北野聽到長公主三個字時眉頭不住皺，厭惡之溢于言表，回頭對他道：“你若是這麼喜歡八卦編排別人，何不親自去問一問？”

　衛峰搖頭：“那不能，他們不會說。”

　“我也不敢。”

　說完聽到韓北野冷哼一聲，衛峰臉一緩，又忍不住當和事佬：“你不要對長公主有這麼大的見，剛還說道衍呢，他是沖的子，你也是，殿下怎麼說都是陛下長姐，是皇室中人，容不得你我背后詆毀，而且你家六郎是自愿追隨長公主殿下的，人家又沒他——”

　“我警告你，我雖然姓韓，可跟廣陵韓氏沒有任何關系！”韓北野徹底沒了耐，指著衛峰強調道。

　雖然是玩笑話，衛峰也知道自己開大了。

　韓北野是韓氏某一支的庶子，生母早亡，早些年在族中盡排欺辱，在大魏陷戰火的那些年，世家們沉迷于聲犬馬不肯從夢中醒來，他一怒之下離家從軍，也是從一個小小的兵卒子做起。

　如今他已為手掌實權的兵馬司指揮使，家族中的人卻只能做長公主的下臣，不可謂不諷刺。

　衛峰包住他的手，推回去，展笑道：“方才是我說錯了，我給你賠禮。”

　說著就要拱手彎，韓北野將他托住，沒說話，轉離開了。

　衛峰看著他背影，喃喃道：“這個牛脾氣，真不知道今后能不能找到媳婦。”

　馬車很快就到了皇城腳下，霍岐下去，跟著引路宮人一直到養心殿門外，侍候在外頭，給他讓出一條路：“將軍請進吧。”

　霍岐抬眸，眼中仍有些忐忑，他深吸一口氣，抬腳走了進去。

　大殿幽靜，腳踏地板發出輕微的聲響，他約聽到有落子聲，便朝著聲音走了過去，越過一道屏風，他看到陛下正坐在地上下棋。

　蕭持有三個好，對弈，釣魚，嗜甜。

　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霍岐仍記得他第一次面見陛下，在軍營的一破帳篷里，當時他打了敗仗，退兵數十里，又是嚴冬，帳篷里窮得連生火的炭都沒有，他一個人下棋也下得津津有味，然后陛下要跟他對弈，結果霍岐輸得潰不軍。

　蕭持笑著說：“行軍打仗，不會下棋怎麼行？”

　霍岐不善運籌帷幄，不善奇襲，但他穩扎穩打，兵如子，敢拼敢殺，將士們都很戴他。

　當初王氏因為站錯隊頗蕭持冷漠，霍岐在娶了王語纓的況下也到蕭持重用，他曾經很激他。

　齊王蕭抉對他有知遇之恩，然而是陛下一手將他提拔獨當一面的大將軍。

　可如今……

　想到此，霍岐眼中一熱，他急忙垂下頭，跪地行禮：“卑職參見陛下！”

　蕭持仍在下棋，落下一子，沒有看他，也沒有回話。

　霍岐便只能這麼跪著。

　一局下完，霍岐已經跪麻了，蕭持收拾棋子，上來便是給他當頭一棒。

　“為什麼遲遲不簽下放妻書？”

　霍岐脊背一僵，低垂著頭，臉上的表漸漸變得猙獰起來。

　到底還是要提這件事。

　“此乃微臣的家事，不勞陛下記掛。”他道。

　蕭持開始新的一局，但這次只是排兵布陣，按照棋譜擺放棋子，并不是自己跟自己對弈。

　他語氣如常道：“若朕就是要手呢？”

　霍岐咽下一口氣，忍無可忍地抬起頭看向他：“姜肆是微臣的妻子，陛下是微臣的君主，您這樣手實不應該，并非君子所為，也非明君所為！難道陛下真想把臣妻充后宮嗎？”

　霍岐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他說完，大殿很快陷安靜之中。

　接著傳來一句不疾不徐的反問。

　“朕要說是呢？”

　霍岐一口氣堵在心口，他張了張，有無數的話想說，都因為對面之人的份而咽了回去。

　蕭持落下一白子，忽然問：“你在意嗎？”

　霍岐愣了愣，有些沒反應過來，蕭持不看他，又問：“是你妻子，你在意嗎？”

　霍岐回過神來，急道：“微臣當然在意！”

　“朕可以不你和離。”蕭持從旁邊拿起一卷明黃的綢緞，轉頭對霍岐道，“現在，朕手邊有一份圣旨，容是賜死王氏，你只要領了圣旨回去，朕可向你保證再不手，如何？”

　霍岐面一，急道：“那怎麼行！阿纓現在懷有孕，再深的罪責也罪不至死啊！”

　蕭持將圣旨放下。

　“這就是你做的選擇。”

　“陛下何必臣，這本來就不需要做選擇。”

　蕭持抬眸，眼中不見溫。

　“泰元五年，先齊王在隆州起兵，暗中派出銳到京城里營救作為人質的朕以及朕的兄長母后，最后卻遭妾告，任務失敗。”

　“霍岐，人有時候就得做選擇。”

　蕭持一字一頓地說著，聽不出什麼緒起伏，霍岐卻僵了僵臉。

　“其實，朕在清水縣見過，在你找到之前，就連衛峰和韓北野，都是朕讓人將他們引過去的。”

　霍岐突然抬頭，蕭持正好看過來，眼眸中藏著一抹深意：“你知道那日發生了什麼嗎？”

　“發生了什麼？”霍岐順著他的話問道。

　“宋玉那日親自到你家，想要帶走，不肯，宋玉便將矛頭指向阿回，他拿著金簪殺阿回，拼死護住了他，金簪沒中，流不止，大夫要取出金簪，需得破開肚腹——”

　“別說了……”霍岐白著臉，搖著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