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再從宣城出來,覺船吃水都淺了。

雖說謝家這麼些護衛仆從，吃用花銷全都是謝家出，謝策也不花的錢,但是謝家家財和那點兒嫁妝私房本不是一個等級。

開源節流，尹明毓離京之前做的還不錯，雖然花出去大筆錢購置宅子,可目的確實是為了開源,但自從出了京，或者更準確的說,是進了揚州，的財產就在收支上失去了平衡。

確實不缺吃也不缺喝,但囤錢的快樂滿足,輕易沒有其他東西能夠替代。

游玩兒的時候,尹明毓還是撒開心玩兒，不過一閑下來,就要傷春悲秋一下，然后數數銀瓜子很快就會睡著。

尹明毓不克扣別人,只“克扣”自己和的羊，是以又走了三個月，終于進嶺南的時候,羊上膘都了。

到這里，他們便換上了馬車,上百人的車隊，前后馬車足足拉出半里地的距離。

而嶺南和北邊兒完全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世界一般，山連著山,郁郁蔥蔥,葉子比別大,蚊蟲也比別大。

馬車不開窗，、悶、熱，開窗又要進飛蟲。

大人還好些，謝策人小皮，眾人時刻注意著他，隨行的大夫研究了好幾種驅蟲的法子，一并用上，總算將人看顧的沒出問題。

這也是多虧他們從京城出來慢慢悠悠地走了大半年，謝策結實，也適應在外行路，否則是否會水土不服，誰都說不好。

這時已經十二月底，嶺南白日里熱的只能穿單，晚間卻又低溫寒涼。

若是在京中，尹明毓每季都要做許多裳，不過現在在路上，又沒有老夫人講究，就沒讓婢們給做，整日里都穿著簡便的男裝，發冠也沒戴，只簡單簪了一簪子，若非服料子極好，還不如婢們打扮的仔細。

但這般，婢們也不敢打扮，尹明毓自詡有幾分灑不羈悠然的氣質，且樂見婢們皆漂漂亮亮的，十分鼓勵。

金兒和銀兒也就罷了，染柳是不過分打扮都極可人，日日在眼前伺候，路途顛簸的煩躁都減了一分。

尹明毓他們本來走得就慢，不悉的路走得更是慢慢悠悠，只白天趕路，基本只要過了中午，看見村子就停下修整，第二日再走。

就這樣，進嶺南再到南越州地界兒，他們又走了十天，才終于靠近州界附近。

遠山上，一個黑瘦的猴兒一樣的男人撥開兩片芭蕉葉，遠遠向打頭一輛馬車上的旗幟。

那“謝”字，有人教過他們辨認，但時隔太久，冷不丁真的看見，他完全不敢確認。

待到馬車走得更近些，風吹旗幟，旗幟完全展開，瘦猴男人大喜過，連忙松開芭蕉葉，猴兒似的鉆進山林里。

謝家車隊，護衛們警惕地觀察著前方周圍，只瞧見黑咕隆咚的什麼玩意兒一閃而過，互相流——

“是猴子嗎？”

“沒看清。”

“小心些，莫要讓這些畜生傷到夫人和小郎君。”

“是。”

眾護衛越發戒備。

十幾里外——

一伙頭發凌如稻草、材黑瘦、臉頰眼眶皆微微凹陷的男人，各自蹲在一棵樹后，沒一個人有神說話。

他們腳下，圍繞著他們，大概前后兩個腳掌寬的地，都已經踩得見不著草皮，禿禿的出了泥地，泥地也踩實了。

他們是嶺南眾多民族里的一個小族——巖族，族里老老統共數百人，全都姓巖，依附僥族而生。

樊族長許諾極多好，他指派，巖族七十余個青壯帶著極大的決心出來，那時候，完全沒想到這一等竟然等了半年……

什麼決心和念，都快磨沒了……

“誒？”一個里叼著草的瘦子遠遠瞧見跑過來的人，疑地問，“那是巖峽嗎？他咋那麼蹦跶？”

其余人紛紛看過去，平整的路上，黑瘦猴子一陣風似的跑過來，跑著跑著忽然跳起來，又跳起來手舞足蹈，看起來還真是有些癲狂。

一眾人探出頭，想瞧清楚他到底怎麼了？

而那“巖峽”的黑瘦猴子一瞧一棵棵樹后頭出好些個腦袋，更加興地揮手，邊揮手邊跑得更快。

“峻哥！峻哥！”他也不敢大喊，著聲音喊一聲回頭看一眼，但任誰都能覺到雀躍。

眾人想到什麼，眼里漸漸泛起來，盯著他，等他一跑到跟前，便七八舌地追問——

“是不是來了？”

“刺史夫人來了嗎？”

“你快說啊！”

“巖峽！”

巖峽扶著樹干大氣，他倒是想說，可是呼吸急促，說不出話來。

方才被黑瘦猴子“峻哥”的男人走出來，喝斥眾人：“急什麼！讓他勻氣。”

他全名巖峻，是巖族中公認的下一任族長。

其他人很信服他，全都閉上。

巖峻又轉向他，略顯急躁地催促：“謝家人來了？你快說！”

巖峽：“……”

他努力平復呼吸，但是一開口，竟然有些哽咽，“來了！謝家人來了！”

巖峻黑臉上一喜，扇似的掌拍在巖峽肩上，“別沒出息！”

“可算是來了……”巖峻拳掌，喊道，“都抄家伙！”

后眾人紛紛響應，可他覺得聲音不對勁兒，回頭一瞧，好幾張喜極而泣的黑臉。

巖峻：“……”

有人解釋：“這麼長時間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峻哥，忍不住……”

前頭有車和馬蹄的聲音傳來，男人匆匆吩咐眾人一聲，屏住呼吸等待。

終于，幾個護衛和幾匹馬率先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馬油水不說，護衛個個紅滿面、氣宇軒昂，看起來就威武極了。

一眾人遲疑起來，“峻哥，這……”

巖峻瞧著隨其后出現的寬大馬車，一咬牙，“為了族里，不能半途而廢，上！”

他一聲口哨，所有人都舉著刀從樹后鉆了出來，一字排開，阻攔在路上。

幾個護衛勒住馬，刷地出長刀，指向前方，喝道：“來者何人！”

而前頭的護衛一喊出聲，車隊后面的大半護衛便騎著馬迅速趕過來。

護衛人數倒是不算多，約莫只有五六十，可雙目炯炯，神凜然，刀刃上寒凜凜，和遭半年罪的巖族人氣神一個天一個地。

巖族眾人：“……”

半年前許是還能拼一拼，如今……打得過嗎？

一群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們的領頭人。

巖峻：“……”

巖峻眼神狠厲地看向謝家人，謝家護衛們亦是提起全副心神防備。

兩方人馬氣氛繃至極，一即發。

馬車上，尹明毓聽到外頭的靜，看了一眼三個婢，起打算出去看看。

謝策不到張，出小手，要抱，“母親~”

尹明毓道：“老實待著。”

說完，便推開馬車門，彎腰走出去。

而這一出來一抬眼，便看見眼前堵住路的一群人，尹明毓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南越有災荒嗎？”

怎麼有難民？

隨后出來的金兒和銀兒立時便領會了自家娘子懷里未完的意思，看了眼那些人手里的刀，了角。

巖峻聽不清們說什麼，只打量著們，神不確定。

與此同時，馬車的謝策又沖染柳出手，讓抱著他出去。

染柳看著堵在馬車門前的三人，小聲勸阻：“小郎君，夫人讓您待著。”

謝策很是知道變通，既然拒絕，他就自個兒往出爬。

染柳無法，只得抱住他。

尹明毓微微側，回了一眼。

金兒也側，正好讓出一條空隙來，出染柳和謝策的影。

巖峻一看見馬車里子漂亮年輕的臉和懷里的孩子，立時便確認他們便是刺史夫人和兒子，當即著略顯生的漢話，冷聲道：“這位夫人，出來說話吧！”

尹明毓沒對上他的眼神，“？？？”

片刻后，低頭看看自個兒的服，又看向跟一脈相承裝扮簡單的金兒銀兒。

金兒銀兒回視自家娘子，神復雜。

最后主仆三人順著他的視線，緩緩扭頭，一同看向后馬車里，珠髻璀璀的染柳。

染柳：“……”

慌張極了！

染柳睜大眼睛，驚慌地微微晃頭，要向夫人表明心意，“不、不是……”

尹明毓橫一小步，嚴嚴實實地擋住，隨后回，一口咬定染柳的份，“我們夫人是你說請便能請的嗎？有什麼事兒，先跟我說！”

一臉的忠心耿耿。

謝家一眾人：“……”

莫說謝家威武的護衛們，便是先前見有人劫道害怕的仆從們，皆無言地看向馬車上立著的人。

方才那張氛圍霎時一空。

后一輛馬車，是謝策的啟蒙先生和他的書。

書滿臉不安。

老先生聽到前頭尹明毓的話，失笑著搖頭，回去穩穩當當地坐好，邊捋著胡須邊搖頭晃腦，“謝夫人頗有急智，勿躁，勿躁。”

前面馬車里，染柳神更加慌張，抖，但是又不敢出聲反駁。

謝策知道“夫人”是誰，小腦瓜飛快地轉過來轉過去，兩只圓溜溜的眼睛來回看，一害怕都沒有，全都是好奇。

巖峻質問：“你是什麼人？能做主？我只跟做主的人說話。”

“我是夫人的婢，金兒。”尹明毓微微揚起下，“有事便說事兒，我自會稟報夫人。”

金兒：“……”

那我是誰？

尹明毓仗著謝家隨行人無人敢反駁，直接反問：“你們又是何人？意何為？”

說話文縐縐的，巖族里有一部分人聽不懂漢話，有一部人能聽懂的話但是聽不明白意思，又都看向巖峻。

巖峻當然不可能報上姓名，冷冷的目警惕地掃過謝家的護衛，狠道：“我們想請夫人和小公子到我們的地方做客，我們可都是亡命之徒，你們最好別反抗。”

“做……客？”

尹明毓微微挑眉，“做客”這二字，頗有些微妙。

打量著攔路的這群“難民”，眼神里既有掂量，又帶著些嫌棄。

巖峻教看得別扭，臉越來越沉，眉頭也皺起來，威脅：“告訴你們夫人，不想見的話，就老實跟我們走！”

他邊說邊舉起刀威脅，他后的巖族人也都舉起刀。

謝家護衛們訓練有素，齊刷刷地作，目冰冷地對峙。

巖族人：“……”不、不能慫。

握刀的手更用力，狠狠地瞪回去。

尹明毓毫不氣氛影響，出聲道：“我進去請示夫人。”

說完，就一彎腰鉆進馬車里。

金兒和銀兒也進了馬車，還順手“啪”地關上馬車門。

染柳怕得不行，一起便地跪坐在馬車上，也顧不上，攥著尹明毓的袖子便結結道：“、、夫人，求您饒了婢子吧，婢子哪敢啊……”

說著，還打了個哆嗦。

尹明毓手指額頭，“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

染柳哭喪著臉，“夫人……”

尹明毓安道：“沒聽他們的話嘛，這般找上咱們，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有用，輕易也不會傷害咱們，你們就是安全的。”

“婢子自然愿意為了夫人肝腦涂地，但、但、但……”染柳不是怕這個，怕的是，“萬一、萬一教郎君知道……”

不敢想象。

“怕什麼，有我擔著呢。”

這時，金兒問了個與此時張氛圍無關的問題：“娘子，您是金兒，婢子是誰啊？”

尹明毓道：“你是銅兒。”

“為什麼搶婢子的名字？”金兒誠心誠意地問，“您直接銅兒不行嗎？免得咱們的人混。”

尹明毓義正言辭，“那不行，我得是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