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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第89章 第 89 章

 唐荼荼大門不出地等了三天, 二殿下說三日能抓著人,信了九,剩下一是各種疑慮。

 全家命都系在他一個承諾上, 唐荼荼放心不下,對著護院唐大虎幾人三令五申, 他們夜里一定要警醒。

 子時, 唐荼荼去外院檢查了一圈,見門房里坐著唐大虎和另兩個護院,三個大老爺們大半夜地在學背詩,你一句我一句驢不對馬地背著,三人沒打哈欠, 臉上卻都有了倦容。

 自爺中舉以后,管家天念叨著“書禮治家”, 每個月拿出二兩銀子,督促這群大老們念書認字,月底了還要考, 背得好了發賞錢, 后院也有嬤嬤盯著,闔府都得背,誰也跑不了。

 猛地看見院里站著個人, 唐大虎嚇了一跳, 看清來人,這才落了一冷汗。

 “二小姐夢游呢?怎還不睡?”

 唐荼荼繃著張臉:“要你們警醒些,怎麼就留了三人?”

 平時夜里只留一個人守門房, 今天添了兩個,這就是他們想當然的“警醒”了。

 唐大虎不解:“二小姐,京城夜不閉戶、路不拾, 咱這十二坊是家地界,宵后還有宿衛通宵巡視的,只是怕夜里走水,犯了皇上剛頒下來的令——小姐怕什麼呢?”

 唐荼荼心說還夜不閉戶呢,家里藏著十來個影衛,護院們一點靜都沒聽著。影衛天天在那個小院里溜達,幾個丫鬟也沒一人覺出異常的。

 闔府只有自己勉強算是警惕,這是多年養出來的警覺

 有點手邊無人堪用的苦惱,知道這些人也不是那個料——的是護院,實則家里當幾個使使喚的,扛面提菜、趕車刷馬都是一把好手,各個一瓷實,就拳腳功夫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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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荼荼擺擺手,也不跟他們白扯了,隔空又把二殿下謝了一遍,無奈地把全家命拴在他上了。

 唐荼荼提心吊膽地又等了兩天,花二十兩找了家鐵匠鋪,給臨街的那幾面墻上打了鐵籬網,豎起了長長的刺釘,聊勝于無。

 一到黃昏后就坐立難安的,夜里一有點靜就蹦起來,探頭探腦地往院子里看。

 這警惕的,影衛大哥們都看著累,后窗守著的那影衛,隔著窗低聲道:“姑娘該吃吃,該睡睡,坊外也有人守著的,一人呼哨,附近幾十人手都能趕過來。”

 影衛想了想,又笨拙舌地開導:“不是什麼大事兒,倭人功夫沒咱們厲害。”

 唐荼荼壞了:二殿下人手真是太太太夠用了。

 萬幸后頭兩天都沒人來過,第三天傍晚,唐荼荼終于從爹爹口中聽到一句:“今日,老爺我在殿門前站值時,聽著里頭在說倭國使節。”

 正是全家吃飯的時辰,唐荼荼筷尖一頓,豎起耳朵。

 唐老爺說得慢慢騰騰:“說是,這兩回借火作的都是倭人,抓著的那反賊,來歷更是了不得,是這回倭國使節團中帶隊的一個小將軍,在他們那邊做幕府大管領。”

 唐荼荼心中一咯噔,果然是個大有來頭的份。

 “之后怎麼置的?”問。

 “皇上驚怒,將那幾十個使臣全部發落大理寺,令嚴刑拷問,待清楚,又說‘兩國惡,不斬來使’,倭國斗復雜,要先投遞國帖,等倭皇給個答復——太子和二殿下卻主張先殺使臣,再下戰書,趁著北狄、西戎、東夷小國的使臣們都在,以儆效尤,誅滅異心。”

 “朝臣分作兩派,吵了一上午,皇上怒說‘依你們罷’,拂袖而去退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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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話里幾個詞,用得十分微妙。

 唐荼荼正琢磨,卻聽爹問:“義山怎麼看?”

 唐厚孜沒防備爹忽然問他,忙把里的飯咽下去,落了筷,正答:“孩兒覺得倭國滋事,該嚴懲,按我盛朝律法判刑,再留幾個使臣回去跟倭皇說明事由,等著他們渡海來解釋。”

 “爹以前說過禮儀即是威儀,藩國朝覲是大事,只有循章蹈法,按律判刑,方能顯出咱們的大國氣象。”

 唐荼荼聽得細致,沒消息門路,總是對爹爹飯桌上出來的只言片語很留意,從中窺得點朝事的影子。

 只是太和殿殿宇深長,爹爹一個值門小吏,大臣們拿正常的聲量稟奏時,一場朝會下來,他也聽不到什麼。

 爹爹能聽到的,都是殿一鍋粥,百針鋒相對、劍弩拔張的大事件,正好是唐荼荼最想聽的。

 皇上太重視邦賓禮,藩國朝覲,盛朝就是主家,主家被客人刁難,還要留著人,好聲好氣兒地去信問問倭皇是什麼意思,你們國是不是斗了——未免行事窄促了。

 可唐荼荼心里清楚,二殿下主張的“殺盡使臣”也是不妥的。歷史上有使臣團被殺得一個不留的事兒麼?

 倭國幾百年卑躬屈膝,自大唐以來,一直跟華夏以師徒相稱,盛朝也一直拿東夷作為一個宣傳友好邦的符號。這回又是太后壽辰,萬國來朝,國宴期間就殺盡使臣,別的幾十國使臣看在眼里,一定于邦無益。

 再怎麼,也得留幾個回國傳話的。

 唐荼荼冷靜地思考完利弊,只覺弊害大,思緒卻漸漸岔到了另一個方向去。

 他是為了我麼……

 唐荼荼有點恍神:只有殺盡使節,無一人活著,才能捂死他們的,信兒傳不出去,我這里才能真正安全……二殿下是為了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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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荼荼晃晃腦子,把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甩開。尋思政治家的每一個決定,背后必然有許多權衡,沒看見太子也主張殺使臣麼?

 唐厚孜開了個頭,漸漸開闊了思路,又講了幾句方才停下。

 唐老爺凝神聽著,點了點頭,細想他的回答。唐老爺最近幾日,時不時地一些簡單的政事給兒子聽,不知道是在想什麼。

 琢磨了些時,唐老爺笑道:“說得有理,等你進了國子監,也要像這樣多說多想,常跟夫子說說自己的見解。義山最近都念了哪些書,怎麼進步如此大?”

 義山這半月埋頭雕琢出來的文章,已經遞去國子監了,又是洋洋灑灑幾大頁,家里二位先生和唐老爺都看過了,都覺得沒什麼需要修改的,就這麼敲定了。

 唐厚孜這回寫的是“經世致用”,是口問那天考問他的兩問之一,當時時間倉促,唐厚孜顧不得細想,回來自己不滿意,這回文章里仔細寫了寫。

 他大概是吃著了文平理高的甜頭,這回同樣是文藻平實,通篇詳實舉例,說文人讀書應該琢磨如何治事、如何濟世,去讀實用的書,讓懂得各行各業門道的人,去管各行各業的事兒。

 “我在文社跟著幾位兄長們會友,常聽他們談論國事,就知曉了道理。”

 唐厚孜含糊帶過去了,心里有些虛,忍不住地向荼荼。

 經世致用是道老題,他知道理,但也只能把道理落在紙上,他自己是舉不出那麼多詳實的例子的。

 像不務農會怎樣,唐厚孜只知道會沒糧食,倉稟不實,百姓吃不飽穿不暖了,禮義廉恥就落下了,作犯科的人就多了。

 不經商又會怎樣,商通四海,天下財貨流轉,商不出則三寶絕,誰也富裕不起來。

 各行各業皆有用,為上者要善于用人,讓懂農的人管農務,懂商的人打理商署,讀書要經世致用,學問必須有益于國事,好什麼就去學什麼,擅長什麼就去做什麼。

 ——可還有呢?再往遠想,會影響什麼呢,唐厚孜就想不出了。

 他那篇文章里起碼一半的深奧道理,都是妹妹掰開了碎了講給他的。

 荼荼腦子里不知怎麼那麼多新鮮東西,乍聽道理并不深,卻是環環相扣,仿佛從一人到人人、從一戶到一鄉、再到一城一國,全是連在一起的,掌權者與百姓上下同,群而不黨,才能就國富民強。

 這些,全是唐厚孜自個兒想不到的。

 唐厚孜再循著的道理,去《太平覽》那套書里翻找,找出里邊與道理相關的史料,堆在文章里,假裝是引古論今以史為鑒。

 整篇文章看似觀點新穎,其實是荼荼的觀點;看似例證詳實,其實都是先人所言。他匯總了各家之言,最后只提出了幾段自己的見解。

 寫得了這篇集大的文章,唐厚孜特別驚喜,卻也心虛得厲害,他從沒寫過這樣的文章,文章末尾附上的史料出,竟整整列了一頁。

 這……不是抄嗎?

 爹和牧先生、葉先生卻都嘖嘖稱奇,夸這文章作得不錯。

 唐荼荼沖哥哥眨眨眼睛,埋頭吃飯。

 這是后世的資料搜集大法,寫論文時,搜集原始資料是最重要的。

 那半套《太平覽》實在好用,有點像后世的詞條檢索,會將同一類容前后串聯在一起,全是幾朝的大學士們匯編的,集萬家所長,堪稱古代最強百科書。

 看過哥哥幾篇文章,鄉試公榜時,也在學臺看過前五十名學子的文章。

 唐荼荼字認不全,讀書人見得也不多,暫時還不清楚是不是所有讀書人都這樣。

 只看那些文章里,許多學生都是抓著幾句大家名言,衍出自己一點微薄的思考。乍看寫得洋洋灑灑,其實空話不,尤其時務策,看似說理辟,實則很有人提出了有見地的時務措施,對現實沒有多參考意義。

 哥哥這個年紀,能讀經典、通曉事理已是不易,強行說理反倒尷尬,唐荼荼就給他講了后世寫論文的辦法。

 男兒十四歲,三觀已經定下了雛形,但從知識學習的角度講,這又是可塑最強的年紀,他會像一塊海綿一樣瘋狂汲取知識。

 唐荼荼想潛移默化、一點一點地用后世的知識,武裝哥哥的頭腦。

 還沒想好怎麼行,只生出這麼個蒙昧的意識,如何講給他、講些什麼知識才合適,還得慢慢琢磨,不能與盛朝世,不能他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學得腦子了。

 這麼做有多,唐荼荼也不知道,眼下只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先雕琢好哥哥的文章,讓他順順當當進了國子監再說。

 二殿下說國子監博士們選弟子,各有各的喜好,哥哥這樣角度新穎的文章,應該可以吸引一個眼界開闊的夫子,只盼著有個好夫子看在他博聞強識的面上,收他門吧。

 吃過晚飯后,唐夫人拉著回了正屋。

 唐荼荼雙手和脖子上的燒傷痂住了,最近幾天痂塊落,得厲害,唐荼荼總忍不住拿手挲。

 死去的皮囊層層剝落,出底下淺的新來,怪異,唐荼荼午睡時做夢都夢見自己是條蛻皮的蛇。

 “你又撓!怎麼能撓!要等著痂自己掉。”

 唐夫人一看見就念叨,囑咐了珠珠盯著,珠珠上了心,一看見姐姐傷口,就啪啪打手。

 今兒第十二天了,總算能從燒傷油換膏了,膏綿,涂上去就吸收了,比兩手油呼啦嚓的舒服多了。

 唐夫人放心不下,連胡嬤嬤都被格開了,自己親自凈了手給荼荼換的藥。

 傷留下的瘢痕很淺,上去是皸的,乍看卻看不出來了,好好用藥想是能褪下去。唐夫人這才放下心,含笑問:“怎麼這兩天,不見你往容府去了?”

 唐荼荼含糊道:“天太熱,不好打擾容二哥養傷。”

 這幾天連家門都不敢出,背著一之禍,怎敢去容家?別自己的麻煩還沒解決,給人家惹一腥。

 唐夫人:“明兒跟母親過去瞧瞧罷,我每隔一日去一趟容家,容夫人總是問我‘荼荼呢,荼荼做什麼去了’,我給你找了好些借口,自個兒都過意不去了。”

 唐荼荼想了想:“也行。”

 兩家中間只隔著兩座宅,前后不過二百步路,唐夫人還細致地備了禮。

 容嘉樹右臂的腱續上了,雖然還是疼得厲害,但比先頭好許多,已經能屈胳膊,穿得上裳了。

 唐荼荼繞過影壁的時候,看見他家兩個妹妹攙著他在院子里行走,莞爾和姐姐嘉月都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周圍圍了一大圈仆人。

 容嘉樹哭笑不得:“我是手臂傷著了,又沒事,栽不了跟頭的。”

 容莞爾道:“那可不行,娘說了,讓我跟姐姐看著你。”

 “圍這麼多人做什麼,做你們的事兒去。”容嘉樹忽的頓住聲音,著北邊,展開了個笑。

 “唐家妹妹,你來啦。”

 作者有話要說: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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