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大多數監生回到國子監。
當日暮食時分,食堂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五百多名監生在食堂里,他們一邊大口用暮食、大聲吐苦水,一邊“憤怒”斥責提早回監的薛恒等人不仗義,并強烈要求孟桑再做一回鴨湯。
這道鴨湯本也不難做,鴨腸、鴨肝等便宜得很,余下的細數目也夠,供得上五百人的分量,因而孟桑頂著諸位監生可憐兮兮的眼神,笑著應下。
哪曉得這群監生真是鬼機靈,立馬順著桿子往上爬,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自個兒最喜的吃食,試圖讓孟桑換一換食單次序。里頭不乏對每一道吃食都非常喜的監生,誠懇建議孟桑不要著急在暮食上新菜式,讓他先把這些吃個盡興,一解相思之。
其他人一聽,不是很樂意,畢竟誰不饞孟師傅推出的新菜式?
然而轉念一想,如若上了新菜式,那他們喜的吃食都有可能為被踹下食單的“幸運兒”……連著十五日的思念之,讓監生們立馬“翻臉”,紛紛出言支持“食堂暮食半月不上新”,并暗進言“小食只有五種,這個可以繼續添點新品嘛”!
這一出大戲,當真是一波三折。魏詢、陳廚子等人對此哭笑不得之余,也對食堂深監生喜的現狀,到無比自豪。
至于孟桑,表面上無奈地應下“暮食暫不上新”的事兒,暗地里樂不可支。
這不是巧了嘛!
正好擔心上新速度太快,使得紀廚子等人來不及學扎實、打不好基礎呢!
眼下遂了監生們之所請,也好讓文廚子他們再穩固一下手藝,日后才能踏踏實實地學新的菜式。
而對于食堂新推出的陶制餐盤,眾位監生起初是新奇,覺著和裝點心的格盤很像,等他們實際用過之后,就有些意見不一了。
有監生贊嘆:“原本來用暮食,每回都得端著木托盤和四五只碗盤走。相比之下,這餐盤用起來很是方便,輕巧許多。”
亦有監生坦言:“這餐盤輕巧是輕巧,但用這個裝白飯,吃時總覺得有些不夠痛快。”
試用了一兩日陶制餐盤后,孟桑與食堂諸人聽完諸多不同意見,讓負責打菜的雜役多問一句,盡量滿足不同需求。比如到那位直言用餐盤吃白飯不爽快的監生,雜役問過他之后,就會用陶碗裝了白飯。
目前看來,大多數監生對陶制餐盤接良好。
見狀,孟桑與魏詢、徐叔商量過了,這回用于燒制的模子尚還存著,若是日后又缺碗盤,或者手上這批餐盤有所損壞,便再去找那民窯訂做。
等到開學第五日,孟桑意外發現了新的改變——隨著五百位監生不斷向同窗描述食堂吃食之絕妙,竟然真的有數監生自發來了食堂。
他們來食堂的緣由不一,或是好奇,或是不服氣,反正都想要親自試一試食堂吃食。
這一試,直接讓他們再也離不開食堂,一個個義無反顧地加了食堂排隊大軍。同時,也漸漸習慣了要他們自己歸還碗筷、餐盤一事。
“所以咱們再也不必去偏門擺攤了,”孟桑剝著手中咸鴨蛋的外殼,溫地跟葉柏說話,“有這些監生口口相傳,日后必然不斷會有新的監生來食堂。”
“我呢,可以留在食堂里,要麼自己親自做些吃食,要麼盯著阿蘭他們做事。”
“而你呀,也能多松快松快,不必每日板著臉守在一旁。”
孟桑將手中剝好的咸鴨蛋放到葉柏的碗中,又繼續剝下一個,笑道:“快吃吧,腌足一個多月的咸鴨蛋,這時候的風味正佳呢。”
葉柏點點頭,極小聲地道了聲謝,隨后立馬不出聲,專心用朝食。
看著他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孟桑憋著笑,不去破小表弟比紙還薄的臉皮。
今日食堂的朝食供應了兩種粥品,一種是清淡白粥,另一種則為南瓜粥,伴有麻球、咸鴨蛋和數種醬菜,任由監生自己選。
孟桑吃咸鴨蛋喜歡只剝去一半外殼,左手抓著,右手執筷掏著吃。
腌好煮的咸鴨蛋,蛋白是白的,吃著有點咸。等就著蛋白喝了一會兒粥,孟桑再用筷子往里時,立馬就有橙黃、明的油流了出來。
挑出一點蛋黃單吃,舌尖可以到明顯的顆粒,松沙又,咸香中混著微甜。
孟桑嘬了一下舌尖,回味著殘余的咸蛋黃香味,暗暗夸了自己好幾句。
嘿嘿,真好吃!
左手換了個姿勢,豪氣地就著一半蛋殼,將里頭的蛋黃、蛋白悉數掏到粥碗里。接著,將粥碗攪拌一番,使得白粥泛出淡黃,方才開始大口喝粥。
而對面的葉柏,正在和麻球作斗爭。1
炸好的麻團呈金黃,最外層黏著一層白芝麻,圓溜溜的,瞧著小巧又可。夾起來輕得很,咬一口才發現里頭竟然是空心。
脆生生的外殼,隨著咬不斷發出“咔嚓”聲,而里卻又是糯嘰嘰的,口很。
葉柏咀嚼時,十分謹慎地避開了門牙,生怕另一顆門牙也遭了殃。
麻球這種芝麻香與糯米香并重的吃食,吃起來甜津津的,很對葉柏的胃口。他一連用了兩只,配著白粥,只覺得很是滿足。
就在這時,不遠的桌案傳來一聲驚呼。
“哎?我的這顆麻球是有餡的,孟師傅竟然還包了靈沙臛進去!”
一聽這話,其他人連忙咬了一口自己盤中的麻球。有人分到的是有餡料的,有人的麻球里頭空空如也。
那些沒中獎的監生頓時耷拉下肩膀,從各個方位轉過來,沖著孟桑所在之哀嚎。
“孟師傅,你怎麼又來這招!”
“我也想吃包了靈沙臛的麻球!”
“孟師傅你饒了我吧!從南瓜餅、月餅再到麻球,我沒一回是走運的……”
葉柏:“……”
謝謝諸位同窗,他現在一點也不滿足了。
頂著眾人“憤怒”目,孟桑扯出禮貌的假笑:“好招不怕老嘛,諸位下回再接再厲哦。”
一聽這話,諸位監生哭喪著臉,各自坐正,繼續用朝食。
孟桑笑瞇瞇地收回目,立馬又撞葉柏的憂郁眼神中。
嗐,不用猜也曉得,今日阿柏的手氣定然也不怎麼樣。
孟桑“噗嗤”一笑,長手臂了小郎君的頭:“別郁悶了,下回我單獨做給你吃。”
聞言,葉柏心中的悲傷悉數消去,只覺得口暖暖的,忍不住想笑。
正在這時,謝青章走進食堂,領了一份朝食后,往孟桑旁邊的桌案走去。
雙方如今也算人,彼此之間沒那麼講究禮數。如今外頭,略一頷首就能糊弄了事。
坐定后,謝青章沒著急用吃食,而是與孟桑說起蹴鞠賽彩頭的事來。
“有監生悄悄往沈祭酒的廨房扔了信,想要在彩頭里添我做的小食或糕點?”孟桑面詫異之,眨了眨眼,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這種催新品的法子,是哪一位監生想出來的啊!
謝青章的角微微翹起:“孟廚娘的手藝太好,連沈祭酒見了那紙條上所寫,都有些意。他曉得我會來食堂用朝食,便托我先問過你的意思。”
“若是花費工夫太多,孟廚娘拒了也無礙。”
孟桑擺了擺手:“無妨,托謝司業轉告沈祭酒,此事我應下了。我記著,蹴鞠賽是后日開賽?”
謝青章點頭,溫聲道:“不錯,兩日就會決出最終名次。”
“!既是火熱的蹴鞠賽,那就給他們添些帶著勁兒的小食,”孟桑莞爾一笑,“決勝日,謝司業來用朝食時,順帶取走吃食即可。”
兩人商議著其中細節,而一旁的葉柏狐疑地看了一眼謝青章,暗自不解。
怎麼覺著,今日的謝司業很是不同,話多了許多,語氣也溫和了……
沒等他細想,思緒便被孟桑打斷。
“不過這新的小食,恐怕葉監生暫時是吃不著了。”
葉柏微微睜大雙眼,里頭滿是委屈和疑。
孟桑笑了:“這小食忒辣,你如今得忌口。”
葉柏悶悶不樂地“嗯”了一聲,埋頭喝完最后一口粥。
正拿起筷子的謝青章頓住,疑看來:“為何要忌口?”
孟桑憋笑,故意捂住自己,悶聲悶氣道:“哎呀,可不敢隨意說,免得小郎君惱我。”
聞言,葉柏嘆氣,放下碗筷,又了,方才沖著謝青章叉手:“因學森在換牙,故而要忌闊。”
孟桑一個沒憋住,出笑聲來,連忙死死捂住,但還是惹得小郎君皺鼻子。而謝青章偏過頭,角分明又往上翹了幾分。
“颯颯!”葉柏刷地抬起小腦袋,十分惱。
“嗯?怎麼啦?”孟桑若無其事地回應。
見此,葉柏郁悶地挎著自己的小書袋,單方面與二人見禮道別,然后自顧自去食堂大門歸還空碗盤,又在邊上的木桶里舀了一瓢清水洗手,最終頭也不回地離開。
那背影瞧上去啊,很是悲傷。
目送葉柏與諸多監生離開,周遭也漸漸空了,孟桑這才移開捂的手,放出聲來,拍案大笑。
阿柏真的太有趣了!
而一旁的謝青章認真用著朝食,眼底笑意更濃。
他聽見孟桑停下笑聲,掃了一眼空出來的四周,方才開口道:“派去大漠的人手已經離了長安,若有什麼消息傳來,我會及時來與你說。”
孟桑給自己順著氣,著笑僵了的臉頰:“多謝你和姨母費心。若是銀錢上有缺的,盡管從我阿娘留下的裴家家產里頭扣,不必心疼。”
謝青章頷首,又提起另一事來,“對了,還未恭喜你置了新居。”
說到這事,孟桑嘿嘿一笑,面上倒還算客套:“已經住了些時日,算不上新居,只是前幾日改租為買罷了。”
前不久還在嘆,不知何時才能在長安購置獨屬于自己的屋舍,甚至還琢磨著多斗幾十年,勉強應該買得起城南的一進宅子。
哪想家阿娘留了這麼一筆銀錢和產業,且昭寧長公主還很會經營。多年過去,裴家財產已經翻了好幾倍,生意鋪得很廣。
重節那日,收了送來的一千兩白銀后,思來想去,還是尋到盧司業家中上回來簽契的管事,道出自己要買下屋舍的來意。
對方本也想過要將屋舍賣出去,奈何一直沒人上門來買。孟桑剛一道出意圖,對方大喜過,雙方商談妥當后立馬去衙改了公契。之后,孟桑將銀錢悉數付給對方,便拿到了這座小二進宅子的地契。
嘖嘖,這可是當代首都一環的房子,地段優越,還是挨著國子監的學區房。
真是沒想到,上輩子作為社畜沒完的買房大業,來大雍后卻超額完了。
可見世事無常啊!
看著孟桑樂不可支的得意模樣,謝青章溫聲道:“昨日阿娘曉得此事后,說要給你送些溫居禮。怕擾了你在食堂的活計,想著等你下回來府上,再讓你一并帶回去。”
孟桑琢磨了一下昭寧長公主的子,估計這溫居禮是推不掉的。
坦然一笑,索當長輩心意,笑道:“這回就不辦溫居宴了,屆時我為姨母多做些吃食。”
謝青章點頭:“定然歡喜。”
兩人說完事,孟桑點頭致意,端著空碗盤離開,留謝青章一人在那兒繼續用朝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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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需要在暮食上新菜式,且食堂諸人已經能應付大多事,所以孟桑的心思挪了大半到蹴鞠賽彩頭一事上。
蹴鞠,算是本朝人極喜的一種活,不分男。類似于后世的足球,雙方對抗,進球多者勝,只不過其中規則和限制不一樣。譬如蹴鞠有雙球門、單球門之分;譬如蹴鞠踢的球,既有外包皮革、填米糠的實心球,也有用膀胱制的充氣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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