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秦想像著當時的形，心裏既酸楚又憤怒。

一群在網路上舉著“正義”大旗的年輕人，居然群結隊來欺辱一個無力反抗的老人、一個癌癥折磨的病人，還認為自己做的是捍衛道德之事。

這簡直將人之惡揮灑得淋漓盡致。

“林驍飛本本分分的，我們也不知道他哪兒惹來那些人。林驍飛那段時間在住院，家裏只有陳婆婆一個人，哎，欺負老實人啊！如果不是鄰居們有，也不知道他們會鬧到什麼時候。你看陳婆婆現在還害怕陌生人，看著你們面生，就下意識躲。”老邱接著說：“一個孤寡老人，無依無靠的，中年喪偶，老年喪子。林驍飛當時得癌把家底都給掏空了，我看著都覺得慘。”

見老邱有話要說，柳至秦索繼續往下問：“林家有什麼親戚嗎？當初林驍飛生病，不會就只有陳婆婆一個人照顧吧？”

“還真沒有！”老邱說：“當年林驍飛他爸去世時，就沒親戚走。我猜遠親可能有，但那時候家家都過得苦，誰願意接濟他們孤兒寡母？再說，表親哪能算親戚？反正我是沒見什麼親戚來過，倒是街坊鄰居幫了他們家不忙。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嘛！哦對了，林驍飛生病之後，他的工友出了不力。癌癥哪是一般家庭治得起的？他剛住院時，化工廠就組織了捐款，平時也有職工代表來看他。”

柳至秦聽得微皺起眉。

他本來認為，兇手會是林驍飛一位非常親的親人——年輕，健壯，有作案能力。但照老邱的說法，林驍飛本沒有這樣的親人。

“這個人你見過嗎？”他拿出手機，調出“王闖”的監控視頻，老邱一看，果斷搖頭：“沒見過。”

“那林驍飛去世之後，有沒有什麼人來林家探過？”

“這我就不清楚了。”民警笑了笑：“我雖然是街道片兒警，但也不是哪家哪戶每天干了什麼都知道啊。”

柳至秦向他道謝，往屋裏走去。

林母正說到林驍飛自費印刷的書，花崇坐在他邊，像個不為辦案的傾聽者。

柳至秦不聲地站在一邊，聽明白了林驍飛去地鐵站賣自印小說是怎麼回事。

按林母的描述，林驍飛自喜歡寫作，念中學時就寫了不故事。進化工廠當工人後，也每天時間創作小說。他不以寫小說為謀生的方式，只是業餘好罷了，所以從來沒有賺過一分錢。但是有一年，化工廠出了事故，一名重傷院的職工正好是他關係最要好的工友。他想幫助那位工友，能拿出來的錢都拿出來了，但是遠遠不夠，於是將寫過的小說印書，拿去地鐵站、公車站、商場、學校等人流量大的地方賣，換來的錢都給了那位工友。不過到最後，工友還是沒能過來，這些書就一直留在家裏，沒有再賣過。

柳至秦能分辨出林母的話中哪些是事實，哪些是一廂願的謊言。

賣書救工友應當是真的，林驍飛不懂行銷，不像別的作者會在網上賣書，也無法走正常的出版途徑，只能選擇去地鐵站賣，其中一次被人拍了下來放在網上，後來當“抄襲”事件發時，被了出來，為無數線民的笑柄。

“寫書是業餘好，沒有賺過一分錢”大概是不實的。網路文學時代，林驍飛無法靠文字賺到錢的本原因是他缺一些天賦，他寫的東西沒有人願意看，而不是他不願用小說賺錢。

可是這樣的話從林母的口中說出，誰也不會、不能、不忍去反駁。

那是一位母親對兒子毫無保留的與信任。

林母巍巍地走去臥房，拿出幾本被翻得起了卷的面筆記本，和一疊釘好的草稿，角帶著一抹笑意，“這是驍飛走之前寫的最後一篇小說，那時候他在醫院，沒有電腦，我老婆子沒用，不會用電腦，不會打字，不然就將這些筆記本裏的容幫他打在電腦上了。他給我說，這篇小說是發表在一個網站的，上面有讀者給他留言，誇獎他寫得好。在他還沒有病得那麼厲害的時候，他我一起看過留言。他開心，我也開心。他說，每天看著讀者寫給他的留言，他就有了繼續接治療的勇氣。”

坐在一旁的徐戡別過臉，兩眼通紅。

“不過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不讓我跟他一起看留言了。”林母又說：“他走了後，我整理他的，請隔壁的小夥子幫我打開電腦。我想幫他看一看他的讀者寫給他的話，抄下來，在他頭七時一邊給他燒紙，一邊念給他聽。但是那個網站找不到了。我記得他以前我看時，是在一個什麼‘收藏夾’的地方打開的，可小夥子幫我打開‘收藏夾’，裏面什麼都沒有了。”

花崇深吸一口氣，一濃重的酸楚直上心頭。

那個網站，必然是林驍飛刪掉的，他不敢讓自己年邁的母親看到那些惡意滿盈的話。

而他的母親，還惦記著曾經看到的善意留言，想要在他離世之後，一句一句念給他聽。

林母著筆記本，自責地說：“都怪我，什麼都不懂，他明明已經寫完了，我卻不能幫他繼續發表。”

花崇接過筆記本，翻開一看，果然是《永夜閃耀》的手稿。

柳至秦也拿過幾本，看了看編號，找到最後一本，直接翻到末尾，看到那筆跡極其難看的完結後記時，輕聲道：“原來這篇小說已經完了。”

林母抹掉眼角的淚，“完了，沒有機會發表。你們可別嫌驍飛字寫得差，他字很好看的。只是寫到最後他已經握不住筆了。”

花崇輕輕拍著林母的背，“我們明白。”

林母乾枯的手遮住眼，緒突然激起來，“可憐我的兒啊，他說這是他最滿意的小說，還有人想要花大價錢跟他買。他怎麼就急著走了呢？他為什麼不能再等一等？那些跟他說好要買的人為什麼又不來了？如果有了那筆收，他，他……”

柳至秦目一凜，“您是說，當時有人想向林驍飛買《永夜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