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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八十七章 小夫子

如果是陳平安獨自一人,哪怕是負重山,一天走上一百里山路都不難,要知道這期間必然需要越溪過澗,攀崖援壁,所以陳平安這次帶著紅棉襖小姑娘,走得很輕鬆,以至於閒來無事,就開始練習走樁,因爲有李寶瓶在邊,就沒有用上那種氣力和神全力以赴的拳架,而是相對自然而然,甚至爲了照顧李寶瓶,還要刻意放慢走樁速度和減小步伐間距,這就讓好不容易找到訣竅覺的陳平安,像是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又變得彆扭起來。

兩人此時已經走出差不多二十里路,李寶瓶猶有餘力,並不顯得難煎熬,小姑娘只是額頭汗水,問道:“小師叔,你是在練拳嗎?”

陳平安停下走樁,點頭道:“對啊。”

李寶瓶又問道:“那你知道你練的這套拳法,拳法的立之本,源頭的氣府在哪裡嗎?”

陳平安一頭霧水,“怎麼說?我只知道人上有很多竅,我之所以能夠幾百個字,主要就是爲了記住那些竅的名稱。但是它們跟練拳到底有什麼關係,我還沒來得及問。有一位寧姑娘看過我的拳譜,沒有告訴我,只說練拳一事,捷徑走不得,要靠一點一點的苦功夫熬出來,你認識的阮姐姐則說是練劍的,家的家傳運氣路徑,不好外傳,所以當時我跟沒有深聊。”

事實上,那時候的草鞋年,覺得自己這輩子註定會在小鎮走完,所以有的是時間和機會來詢問阮秀。

李寶瓶瞪大眼睛,一臉匪夷所思,加重語氣道:“小師叔!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也敢練拳?你知不知道,胡練拳,尤其是外家拳,很容易傷及本元氣的。練武,其實就跟堪輿地師的尋龍找差不多,只不過地師們是找山川竅,武人是尋找、挖掘自己的寶藏,找到之後,你還要方式得當,纔算在武道一途真正登堂室了。不行不行,小師叔,我必須把這個跟你捋一捋,捋清楚了你纔好學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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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決,陳平安想了想,本就不是什麼壞事,剛好前邊有一歪脖子老柳樹,大半傾斜向溪水水面,好像一座未完的拱橋,就拉著李寶瓶靠著樹幹休息,小姑娘子跳,非要坐著,陳平安只好把抱到樹幹上,自己站在一旁免得跌落。

大大咧咧坐在樹上後,像是一位初次在學塾授課的小夫子,神采奕奕,咳嗽一聲,打算跟這位小師叔好好說道說道,以免誤歧途,萬一真練壞了,那不得悔青腸子心疼死啊?李寶瓶一本正道:“我之所以清楚一些練武的大概,因爲我家有個朱鹿的丫鬟姐姐,從小就被老祖宗看出有習武天賦,我又跟很親近,朱鹿姐姐又是悶葫蘆的人,只喜歡跟我說些心裡話,所以我可知道練武是怎麼回事。只可惜我六歲的時候,跟在朱鹿姐姐後,走那個地牛樁的東西,好玩得很,最高的木樁子,都快有屋頂那麼高了,但是有一次我腳底打,不小心摔了下去,其實我真沒啥事,朱鹿姐姐還是被我連累,給老祖宗狠狠一頓罰,在那之後,朱鹿姐姐每次早晚習武練功,還有躲在屋子裡泡藥水桶子裡的時候,就再也不帶我玩兒啦。”

陳平安有些心虛,小姑娘裡所謂的朱鹿姐姐,說不定就那天口和腦袋捱了自己兩塊瓦的矯健,當時他李家大宅,用彈弓打碎了兩隻鳥食瓷罐,那個護在正山小邊的婢,率先發現了他的蹤跡,很快就翻牆上了屋頂,最後朝他所在的屋頂這邊飛一躍,讓陳平安每次事後想起,仍然覺得很厲害。

李寶瓶對於這位始終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小師叔的傢伙,恨不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打了個比方,膽小鬼石春嘉他們家,有間鋪子,做生意做得好,就能夠錢生錢,財源廣進,所以石春嘉家的鋪子,才能是我們小鎮最老的幾家老字號之一,但如果只出不進,不懂得招徠客人,那麼很快就會捉襟見肘,店鋪肯定就得關門,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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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到做生意啊賺錢啊,財迷陳平安立即就“開竅”了,恍然道:“每個人都有些家底,練拳練得好,就能夠錢生錢,練不好,就是賠本買賣,如果本就不去練武的話,倒是本本分分守著祖業?”

李寶瓶想了想,點頭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小師叔,你聽說過一個說法嗎?練拳招邪,尤其是那些號稱三年一出師、出門打死人的外家拳,拳勢兇猛,大劈大掛,看著威風八面,打人的時候嚷著哼哼哈哈的,其實最傷子骨了,因爲他們本就沒有找到脈門,屬於不得其法而,很多人才到中年,就會落下一的病,有沒有晚年都不好說,就算有,也會很淒涼。因爲他們練拳的第一天起,就不是在養氣養,而是在當敗家子,揮霍祖業。”

用李家老祖宗的話說,李寶瓶這丫頭就是天生沒屁的,紅棉襖小姑娘說到興起,剛想要從老柳樹幹上站起來,就被的小師叔一個眼神將念頭按回去,悻悻然繼續說道:“所以小師叔你一定要引以爲戒啊,一定要找到練拳的真正法門,世間拳法千萬種,之所以就有高有低,前程有大有小,就看每一門拳法的最兩座本命竅,你找不找得到,找到之後,接下來就看能不能找出一條最佳路線,滋潤最多的沿途竅,如春風化雨,滋潤萬。哪怕拳譜品秩不高,但只要是正途,一樣能夠強,延年益壽,可如果走了岔路,拳譜越好,越容易壞事。”

陳平安陷沉思,自己能夠到那氣的存在,就像有一條無家可歸的小火龍,胡遊走於一座大火爐,之前這條火龍有點類似無頭蒼蠅,隨撞,壁之後就轉頭,如今它的活範圍越來越大,但是最終都會返回腹部的那些氣府附近,徘徊不定,像是出門玩耍的稚,疲憊之後就想要回家,只是暫時尚未找到真正的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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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之又玄的氣流,一直沒有給陳平安帶來什麼不適或是疼痛,反而讓年有一種大冬天曬太的暖洋洋覺,陳平安對於五臟六腑的知,很小就極其敏銳,所以對於自己哪裡出了問題,很快就能察覺到,雲霞山蔡金簡當初在泥瓶巷說他活的不長久了,可能覺得陋巷年只當是開玩笑,其實陳平安當場就確定了的說法無誤。

既然察覺不到任何不妥,陳平安就對那氣流聽之任之,心深還有一好奇,想要看一看它到底會選擇哪座竅作爲它的宅邸。

李寶瓶晃盪著那雙小,雙臂環,“據說習武的本是散氣二字,霸道得很,跟練氣士的養氣煉氣完全不同,後者是多多益善,錙銖必較,習武不一樣,當你找到最初的那氣後,就像是要一座座關隘打殺過去,將原本棲居在竅氣府的氣息,全部消除殆盡,轉化換最早的那一口氣,最後全上下,心意一,一氣呵,轉瞬之間,氣流運轉百里數百里,第九境甚至可以長達千里之遠,一下子就調起全潛力,一員大將如臂指使千軍萬馬,威勢之大,可想而知,毫不比練氣士氣凌空而行來得差。”

李寶瓶“朱鹿姐姐就說那武道宗師,什麼飛檐走壁本不算什麼,還能夠跟練氣士一樣,風遠遊,再往後,一旦躋止境大宗師,宰殺那幫眼高於頂的練氣士,就跟手擰脖子似的,彈指殺人,信手拈來。”

陳平安笑問道:“如果練武真的這麼厲害,當然是好事,可爲什麼厲害不厲害,要用殺人容易不容易來衡量?”

李寶瓶愣了愣,老老實實搖頭道:“那我可沒想過,是朱鹿姐姐這麼說的,說這些話的時候,朱鹿姐姐嚮往得很,就像我每天做夢都想能夠抓到一條魚差不多吧。”

小姑娘略作思量後,說道:“不過仔細想想,依照朱鹿姐姐的說法,好像習武之人和修行之人,天生就不對付,後者喜歡低看前者,覺得習武就是一門賤業,是資質不行、無法修行的可憐蟲,所以視爲下等人,把武人罵是世俗王朝的看門狗。前者則就覺得那些修行之人,一個個眼高於頂,鼻孔朝天,不是什麼好東西,憑什麼武人在江湖爬滾打,就是俠以武,那些練氣士分明只是一小撮人,卻佔據著無數的名山大川和天福地,還洋洋得意,自稱山上仙人以法神通修長生,到山下凡人和武人的敬仰和供養,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李寶瓶突然笑了起來,“不過這些爭執,小師叔你不用管,沒意思得很。”

李寶瓶突然言又止,似乎想起了一件事,可又有些難以啓齒,有點做賊心虛,最後決定還是坦誠相見,實在是不願意欺騙的小師叔,小姑娘哭喪著臉道歉道:“朱鹿姐姐和爹朱河叔叔,本來是要跟我們一起去往大隋南方邊境的,可是我怕小師叔你不喜歡他們,就騙他們去小鎮東門那邊等我們。如果朱河叔叔也在的話,他就能教小師叔練拳了,因爲朱鹿姐姐從小就跟著爹一起習武,老祖宗私下對我說過,雖然朱河練武天賦有限,但是教人習武是一把好手,稱得上‘明師’這個說法,哪怕丟在大驪京城那些個‘府字頭’的豪門大宅裡,也可以爲座上賓。現在朱河叔叔不見了,朱鹿姐姐也不見了……”

陳平安趕道:“沒事沒事,我練拳雖然沒有什麼師父,只有一部拳譜。如今連拳譜上的字也沒有認全,更不敢瞎練了。只練習一個走樁一個站樁,不過已經確定能夠滋養魄,不會傷。要怎麼練出名堂來,估計得等我自己讀得懂那部拳譜再說。這個不急,我本來練拳,就不是爲了什麼境界,只是用來活命的,沒想那麼多。”

可是李寶瓶顯然已經在自己的想法上鑽了牛角尖,而且思緒一去千萬裡,於是小姑娘越說越愧疚,角往下,有哭的跡象了,“武人習武,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但是師父很重要的,領進門的這個門,門檻就有高有低,而且師父領進了第一扇大門後,是因爲本事有限,不得不撒手不管了,還是能夠一口氣帶到了後院門,形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師父一定要是明師,不能找名氣大的名師。”

小姑娘著鼻子,淚水馬上就要流出眼眶,“小師叔,你是百年一遇千年難逢的習武天才,如果因爲我耽誤了你爲高手,我該怎麼辦啊?”

陳平安已經顧不上怎麼得出自己是天才的荒謬結論了,當務之急是別讓哭出來,小姑娘傷心起來,給人的覺那是真傷了心,全然不是一般孩子撒打鬧的那種,陳平安靈機一,突然擡起手,手掌放在小姑娘前,輕輕握拳後,大聲說了一個字,“收!”

李寶瓶是腦子轉極快的聰明孩子,一下子就愣住了,止住了淚水決堤的趨勢,“小師叔,你在做什麼啊?”

陳平安晃了晃拳頭,哈哈笑道:“怎麼樣,小師叔厲害吧,讓你一下子就不哭了。”

爲了安小姑娘,陳平安也算豁出去了,第一次正式承認自己是的小師叔。

小姑娘立即破涕爲笑。

覺得不是自己不傷心了,而是開心多過了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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