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如釋重負,雙手撐在老柳樹幹上,然後子一斜就坐在了小姑娘邊。
兩人腳底下,放著一大一小兩隻揹簍。
李寶瓶輕聲道:“朱河叔叔經常告訴朱鹿姐姐,練拳不練真,三年鬼上。練拳找著真,一拳打死神。習武之人,一旦生病,比起醫治尋常人要棘手很多。朱鹿姐姐曾經有兩次差點熬不過去,第一次過後,整個人得有小半年沒緩過來,那段時間像是個病秧子,平時連水桶也提不起來,第二次更慘,我聽到靜後,就搬了一小板凳過去,捅破窗戶紙,結果看到朱鹿姐姐在牀上痛得打滾,旁人按都按不住,最後指甲蓋都翻開了,鮮淋漓,很可憐的,最後是家裡請了楊家鋪子的掌櫃送藥來,好像纔不痛了,逐漸安穩下來。但是老祖宗當時站在院子門口,沒有走進院子,搖搖頭就轉走了,似乎有些惋惜和失。我事後問起,老祖宗只說小命是靠藥材保住了,第八境的希卻丟了,以後就不用太過栽培朱鹿姐姐了,否則反而是害,如果運氣好到洪福齊天的地步,就可以進第七境,運氣不好,第六境都懸。”
李寶瓶轉過頭,憂心忡忡道:“小師叔,你可千萬別這麼生病啊,我什麼都不懂,肯定會傻眼的!”
陳平安笑道:“不會的,而且就算有,我當然是說萬一啊,那你也別怕,我很能吃得住痛的,這可不是跟你吹牛。”
李寶瓶將信將疑,出手在他胳膊上輕輕擰了一下,“小師叔,痛不痛?”
陳平安拍了拍的小腦袋,然後向兩人來時的小路,“知道小師叔覺得最難的一次,是什麼時候嗎?”
小姑娘撥浪鼓似的使勁搖頭。
陳平安雙手撐在樹幹上,小錯,跟小姑娘一樣優哉遊哉輕輕搖晃著,年瞇眼,輕聲笑道:“是我第二次一個人進山去採藥,那時候我才四歲多,不到五歲,出門的時候,想著要採最多最多的藥材回家,所以故意挑了一個最大的大籮筐,然後沒等到走出小鎮,就累死了,走出小鎮能夠看到山的時候,當時還是一個大太的日子,肩膀上被籮筐繩子扯得火辣辣疼,後背更是。其實那會兒疼還好說,不是特別怕,讓我覺得絕的事是,那座山看著好遠好遠,就像這輩子都走不到那裡。加上當時離著第一次進山出山沒多久,所以腳底的水泡很快就造反了,然後小師叔我啊,就咬著牙一邊走一邊哭,還一邊不斷問自己,這還沒有走到山腳,要不然就回家吧,反正年紀小,籮筐這麼大,山路那麼遠,回家不丟人,孃親肯定不怨你的。”
李寶瓶聽得神,小聲問道:“小師叔,那你最後放棄了沒有?”
草鞋年笑著搖頭道:“沒呢,當時我就突然想到,不管怎麼樣,走到山腳就好,到那裡再回頭。然後我就真的走到了山腳,坐在地上哭的時候,又想了,要不然上了山,採到一棵草藥再回家?然後就又開始爬山,爬著爬著,看到那些草藥後,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就有了力氣,很奇怪的事。”
李寶瓶哇了一聲,讚歎道:“小師叔,你一定摘了滿滿一籮筐草藥才下山回家,對不對?!”
小姑娘說到這裡,滿臉的與有榮焉。
陳平安搖頭道:“沒呢,一直到太要下山了,草藥還沒蓋住籮筐底,就下山了。一來是草藥沒那麼好找,很難的,個子那麼小,揹著個大籮筐走山路,其實比採藥更難,二來是真的很累了,再就是想著再不走,天黑後就要一個人留在山上,我那會兒當然很怕。只不過我最怕的……”
李寶瓶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下文,好奇問道:“小師叔最怕什麼?”
“沒什麼。”
草鞋年搖了搖頭,聲道:“後來就不怕了。”
小姑娘善解人意地沒有追問下去。
陳平安回過神,轉頭對笑道:“跟你說這些,可不是爲了告訴你小師叔多厲害,其實小鎮的苦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一點也不稀奇。我說這些,是覺得你今天跟我說那些習武之事的門道,說得很好,很像小師叔小時候跑去學塾後,看到齊先生授課時的樣子。你不是說沒有先生夫子嗎,我覺得以後到了山崖書院,等你讀夠多的書後,說不定就能爲第一個在書院教書的先生夫子呢。”
紅棉襖小姑娘聽到小師叔這麼說之後,驟然煥發出昂揚的鬥志,雙拳揚起,“李寶瓶,你可以的!一定可以!”
陳平安默默看在眼裡,覺得如果齊先生還在世的話,一定也會很開心。
只是接下來小姑娘說了句讓年頭大的言語,“因爲李寶瓶有一個天底下最了不得的小師叔啊!”
年只好假裝什麼都沒有聽到。
草長鶯飛的好時節,年和小姑娘並肩而坐,各自懷揣著好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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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對岸一蔽地方,一個男人和一位盤而坐,吃著乾糧。
眼神充滿銳氣的沒好氣道:“爹,小姐跟著這麼個憨憨傻傻的傢伙,真能順順利利走到我們大驪邊境?聽說那邊可是經常打仗呢,還有許多落草爲寇的兵匪,很不安生。”
男人調侃道:“難道忘了是誰把你教訓了一頓?習武之後生平第一戰,輸了不說,還輸得這麼憋屈。”
氣呼呼道:“那是因爲爹你不允許我擅自運轉氣機,怕我承不住那力,現在我一隻手就能撂翻那個泥瓶巷的傢伙。”
男人笑問道:“你這位武道二境高手,真的確定?”
大聲提醒道:“爹,是二境巔峰!”
男人提起水壺喝了一口,搖頭道:“你打不過他的,除非是點到即止的切磋武藝,你纔有勝算。”
顯然不信,那年撐死了纔剛剛步武道大門,之前在李家大宅屋頂上兩人對峙,他只不過佔著地利才僥倖得手。
男人打趣道:“你就是個沒良心的,人家在宅子裡跟你對上,打得你跌向地面的時候,還不忘拉了你一把,要換上是爹,與人對敵,不給你腦袋上加一瓦片,就算很厚道了。”
“所以說他傻啊。”
冷笑道:““習武之人,婦人之仁,這種人,活不長久!”
男人一臉訝異道:“你一個丫頭片子,武藝不,武道不高,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誰教你的?反正我可沒跟你說過這些話。”
揚起下,“咱們二公子說的!二公子雖然是滿腹韜略的讀書人,可他從不滿仁義道德,只說慈不掌兵,必須殺伐果斷。”
男人皺了皺眉頭,正要跟這個缺心眼的閨好好說些正經道理,突然站起,沉聲道:“過河!”
跟著起,“爹,怎麼回事,不是說悄悄跟著小姐就好嗎?”
男人語氣並不輕鬆,“有人來了。等下小心!”
父二人,一掠過河,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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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和李寶瓶剛剛離開老柳樹,重新趕路,就發現遇到了一個人出現在視野盡頭。
陳平安先是放下揹簍,然後讓李寶瓶站在自己後。
若說在小鎮東邊,遇到什麼人,哪怕是神仙妖魔鬼怪,陳平安都不奇怪。
但是在這條即將連道路也會消失的南下線路上,不管遇到誰,陳平安都不敢掉以輕心。
遠。
一個材不高大也算不上壯實的漢子,向陳平安和李寶瓶迎面而來,只見他牽著一頭白驢子,頭戴斗笠,斜挎著一條布囊,上裹了行纏,手持一竹杖,腰間則懸掛著一把綠……竹鞘長刀?
男人在五六步外停下腳步,沒有繼續走近,他摘下斗笠,出一張並不出奇的臉龐,微笑道:“你是陳平安吧?你好,我阿良,善良的良。”
最後男人補充了一句,“我是一名劍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