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生將水溫調到最高的那一檔，每一縷水蒸氣從上流淌而過，都會帶來輕微的戰栗，燙得近乎刺痛。扶著潔的瓷壁，慢慢地蹲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蓋。熱水順著長發蜿蜒，在背脊、口劃出水痕，克制不住地開始流淚，委屈，又帶著一無法抑制的悲傷。

曾經是那樣的努力，那樣地不顧一切，而最終老天居然給開了這樣的一個玩笑。

直到指尖的都被水浸泡得皺的，才知曉時間過去了很久。浴室里全是蒸騰的白霧，漉漉地踏在地巾上湊近了鏡子，出手指，拭了拭沾滿細微霧氣的表面看到一雙眼睛有些紅腫狼狽。

鏡子里模糊倒映出的人影，正用力地咬著:“潤生，不要哭，你什麼時候竟然這樣的脆弱了?”

是啊，什麼時候，竟然變得這樣得不堪一擊了呢？

從浴室出來，拖著綿的拖鞋，走到臥室外的走廊邊。長發還在滴水，卻并不覺得冷了，或許是因為暖氣很足，又或許是因為他在的緣故。

抬頭看了一眼，文亦琛正站在窗口，許是角度的關系，教只看見他的側臉，而指間是一支燃著的煙。微白的煙霧裊裊地彌散開，隔了那麼遠，竟讓覺得有些清冽與微嗆。

時靜謐微涼。靜得仿佛一幅黑白素描。他指間的那支煙，并沒有積下多灰，此刻卻撲簌一聲，掉下了一截。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因為他的手竟然在發抖。

“潤生……”他無須轉，卻自然而然地發現了的存在，聲音喑啞低沉，打破了此刻的沉靜，“我們明天去郊外吧，聽說那里有一溫泉不錯的。”

潤生怔了怔，不明白為什麼他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這麼一分神，文亦琛已經走了上來，在離一臂遠的地方停下腳步，目緩緩地挪移到微腫的眼睛上。果然是哭過了……由于高的差距，他的視線略高于潤生，心底仿佛被某種緒焦灼而過，不由自主地手去的臉頰。

的臉依偎著他的手心，裝作不在意地說：“你都知道了吧，我不用再回基地去了，其實這樣也好，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可以陪你……”

他低頭，吻在了的上。

還沒有說完的話語被他突然而來的吻全部堵在了里，睜著大大的眼睛，眼淚止不住地就往下掉。

“陪我出去走走吧。”他在耳邊喃喃低語。

潤生心里明白他是為了讓自己輕松一些才這樣說，隨即就勉強笑了笑，有意讓自己的語氣輕松一些:“好啊，那我們明天出發吧。”

文亦琛專注地看著，手將額前一縷發挽到耳后，輕聲說：“我幫你吹頭發吧。”

說完他就拉起了，緩步走到臥室，拿上吹風機開始給吹頭發，他吹得很仔細，白皙修長的五指輕輕穿在的發間，小心翼翼地，似乎特別怕弄斷了的頭發一般。

潤生坐在凳子上，看著他溫專注的神，鼻尖微微一酸，心里也開始了有了一迷惘，爭了這麼多年，斗了這麼多年，這一切真的都值得嗎？其實最珍貴的東西自己早就已經擁有了，自己卻從來也沒有停下過腳步，直到遇到了這次前所未有的打擊。

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自己一直以來，將所有時間都浪費了在報復上，真的值得嗎？或許，自己是不是可以試著漸漸放手了？

這一夜，幾乎沒合上過眼睛，以前的一幕幕不斷地在自己的腦海中回放，心中時而一陣悵然若失，時而又有些發酸，以后到底該怎麼辦？直到天亮時，也沒有想出一個結果來。

一大早，文亦琛就開著車往城北駛去。潤生這時才到了倦意襲來，微微將座椅放平一些，就沉沉地睡了過去，中途迷迷糊糊醒了兩次，發現他們還在高速公路上，頭一偏，就又睡了過去。不知道是過了兩個小時，或者是三個小時，記得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道路愈來愈窄，愈來愈崎嶇，翻過了好幾座山頭，他終于將車子停了下來。

潤生跟著他下車，站在古樸的牌坊下，了眼睛，抬手看表時才發現這里很遠，居然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又依稀覺得這里有些悉，但是卻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來過，就奇怪地問：“我們不是去溫泉嗎？”

文亦琛笑了笑，指向不遠的一座山峰，“那里有一個天然的溫泉，現在知道的人還只有這里的居民，所以特別清靜，待會兒我帶你去。”

他似乎對周遭的一切非常悉，順著青石小路，走進了此間古鎮。

潤生曾經去過很多小鎮，它們中的大多數沾滿了商業氣息，有著統一裝飾的木板門，一的大紅燈籠，卻讓人覺得很雷同，以至于索然無味，絕不像此小路是石板鋪就的，上邊爬滿青苔，路兩邊的店鋪林林落落的開著，大多數連鋁合金門窗都沒有，只有烙滿時印記的、看上去即將腐朽的門板，三三兩兩的堆在門邊。

這個地方，仿佛帶著一種難言的、靜悄悄的魔力，讓人沉浸下去，再沉浸下去，直到……將很多外的事忘卻。

突然依稀有些明白他為什麼會帶自己過來了。

他們在鎮上三轉兩轉，直到站在一家院落前。

文亦琛敲了敲門，木門打開的時候咯吱咯吱地響，然后一個六十歲模樣的老太太探出頭來，有些疑的張了數眼。看到文亦琛，卻立時笑開了：“是小文啊？還在說你今年會不會回來呢……進來進來……”

他難得笑得十分溫和親切，側了側，示意潤生先進去。

老太太極是熱的拉著的手，上下打量，笑瞇瞇：“這個姑娘真好看，是朋友吧？”又回頭向文亦琛，一臉喜，“上次還說你下次來的時候，該帶媳婦來了，還真帶來了。”

潤生臉一紅，低下了頭。

文亦琛溫和的笑了笑，不曾辯解，只說：“是啊，我媳婦兒。”

潤生聽了就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老太太卻愈發高興了，回頭扯著嗓門就喊：“老頭子，小文回來了！”

三人就一起往里面走，走進去，才發現這個院落其實一點也不小，地上鋪著古樸的青石磚，看似很簡單，但是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些石磚都是被心打磨過的，即使下雨踩在上面也不會覺到，再往里面走，才看見這是一個三進的院子，三個院子被三個小門連在一起，錯落有致，越往里走就越大，到最里面的院子時，就看見還有一條石頭鋪的小路蜿蜒上山。

兩人在第三個院子里的門廳坐下，老太太端了兩杯茶上來，一邊說：“老頭在收拾房間呢，你們稍等下，一會兒就可以吃飯了。”說完便上樓，大約去幫忙了。

兩杯熱茶擱在八仙桌上，杯子是骨瓷的，茶散發著一清香。文亦琛端起一杯，撇了撇面上的茶沫，抿了一口，才說：“這院子是我兩年前買的地，然后找人修的，兩位老人也是我認識的，之前幫了個他們的小忙，便執意要在這里幫我看房子。”

潤生這才了然地點點頭，是他的話，能在這樣的地方修出這樣價值不菲的院落來，也不奇怪了。

也端起茶杯，因為一路上都覺得口，就喝了半杯，咕咚咕咚的，只覺得爽快，文亦琛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饒有興趣地看著，邊抿著一寵溺的笑意，“慢點喝，別燙著了。”

老夫妻兩人又過來，要幫著將行李提到臥室去，文亦琛自然笑著拒絕了，自己提著過去，落下潤生和老太太在后邊。隨口就問：“阿姨，他每年都要過來嗎？”

“一年會來兩次吧，忙的時候來一次。”

“他都是一個人來？”

老太太仿佛聽出了的弦外之音，了然地看著笑了笑說：“那當然了，你啊，是他第一個帶來的子呢。”

潤生臉一紅，連忙又岔開了話題：“他來這里干什麼呢？”

“城里人不是都管這度假嗎？喝茶，釣魚，吃農家菜。”

兩人一邊話著家常一邊往飯廳走去，推門進去時，只見八仙桌上已經擺滿了飯菜，青椒炒臘，芹菜炒豆腐干，梅菜扣，農家腌制泡菜，冬瓜蝦米湯，每一樣都極為下飯。潤生低頭吃飯，而文亦琛則邊吃邊和老大爺聊天。老人說起出外打工的一雙兒時，他便微微傾，聽得極為專注。

潤生抬頭，恰好看到他角溫和勾起的微笑，一時間有些錯愕，只覺得這樣的文亦琛十分陌生，他為文氏的繼承人，從來都是下屬膽心驚地向他匯報工作，他不茍言笑地聽著，也沒人敢去問他是不是聽進去了，而且他有時會表現出極為不耐煩的樣子，就有一次親耳聽到他訓斥一個屬下，因為匯報事項的前二十秒沒有說到重點。

可他現在在聽老大爺抱怨菜價越來越高，并且妥帖的、適時地話，就仿佛生來就是這鎮上再平凡不過的一個年輕人一般，在飯后閑暇的時間，和長輩們拉著家常。

看著這一幕突然就想起了一個詞語——歲月靜好，昨天所遭的一切在這樣的一幕下，似乎并算不得什麼了，難過，怨恨，挫敗都漸漸地從心里消失，眼前只剩下了這樣好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