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冬隻是悲哭，並不挪步。

陳平湖強撐著坐起，對薑冬笑道：“你這沒心沒肺的子，原來也會為我哭泣。換你幾斤眼淚，我似乎是賺了。”

他揮了揮手，“出去吧，我與宋修臣有話要說。”

薑冬淚眼婆娑，看了他最後一眼，知道他是雅正清高之人，最後這番景，必不喜被所見，隻得咬牙起，艱難走向石室外。

宋修臣取出一顆丹藥給陳平湖，陳平湖卻搖頭不服：“不用浪費了好藥。”

宋修臣他脈息，實是失太多，到了強弩之末，知道就算用丹藥續命強撐，也是平添痛苦。他不願居高臨下，便也盤膝而坐，與陳平湖平視。

陳平湖凝視他，嗤笑道：“當年父皇喜歡你，除了因你是薑妃之子，還因你與父皇相像。而我，則與他沒有半分相似之。父皇與我母後關係淡薄，我也懷疑過，我究竟是不是父皇的親兒子？你一天天長大，父皇對你越來越重，我開始惶恐，我知道，我這個太子總有一天會被你取而代之……”

宋修臣輕聲道：“大哥，我從沒想與你爭太子之位。而且，我……我始終也爭不過你。”

陳平湖苦道：“你不想，自然有別人替你去想，薑妃和父皇都會替你謀劃。要不是那場滅國禍事，我的太子位定然會被父皇所廢。我母後含恨而終，父皇卻又何曾在意過？”

宋修臣默然無語，有些話藏在他心中，十幾年了，隻有他明白，當年母妃得盛寵，並不是因為的傾城才貌，而是緣於一場賭氣。

陳平湖咳了幾聲，咳出幾滴珠，他繼續道：“大周被滅了國，滅的好，父皇死了，薑妃死了，都如我所願。我倒是很激東郡王，很激李元中，沒有這些叛臣賊子，誰為我報仇呢！如果大周安好，我豈不是被你這個庶弟的一輩子抬不起頭？”

宋修臣嗓音沙啞：“但是大周滅了國，世上無如果。我這個庶子在皇宮安八年富貴榮華之後，我之人一夜慘死。愁嶺十六年認賊為父，算不算我的惡報？”

陳平湖笑了兩聲，蒼涼而諷刺，“你在太安城遇見，算是苦盡甘來嗎？因果有循環，那麽我呢？這一生，真是笑話。”

宋修臣閉上眼睛，有些事不吐不快，他也應該讓陳平湖明白，“大哥，你三歲便被封為太子，當時父皇很好，壯年立太子，並無先例，你知不知道為什麽？”

陳平湖眼清冷，“因為父皇要憑借我母後的家族勢力穩固皇位。”

宋修臣搖頭：“你八歲時母後離世，父皇已經穩穩坐於龍椅之上，為何他還不廢太子？難道還忌憚已經樹倒猢猻散的外戚勢力嗎？”

陳平湖微微變，隨即釋然，他輕笑道：“父皇總要為你母子二人鋪一條青雲大道。”

宋修臣淒然道：“不是！你可知道皇後死後，父皇對我母妃的態度迅速冷淡？我母妃自始至終，不過隻是父皇與你母後賭氣的工而已。這一點，我母妃早就與我明說了。大哥！父皇深你母後，更是對你寄予了厚，你知不知道？你娘是皇後，唯一的皇後。而我娘，在他眼中隻不過是一介伶人！”

陳平湖神茫然，許久後才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麵帶笑意，聲音卻是無盡苦，雙手抖，拿起飲泉劍，割裂腰間玉帶，從中掉出一枚虎符。

“這虎符，可調用李元中的十五萬大軍。江山是你的，也是你的。我陳平湖，空為他人做嫁罷了。”

宋修臣麵淒然，並沒有去撿起那枚虎符。

陳平湖忽然抓住他的袖子，一個字一個字的沉聲道：“是我兩次拜過天地的妻，我死之後，潼川必定大。李寶融的死訊也藏不住，別宮皇後必將作，唯有薑冬為帝，才能住局麵。以鎮國長公和我陳平湖孀的份，繼任帝，潼川廟堂才不會有異議，你懂不懂？”

宋修臣閉上眼睛，久久沒有說話。陳平湖抓住他的那隻手頹然落下，“將我這副軀燒灰燼，我……不欠他什麽……”

言罷，眼神渙散，麵有淒笑，一代廟堂權臣，死於此地。

許久之後，宋修臣走出石室，上背著如同睡著了的陳平湖。小時候，他記不清多次幻想自己這位兄長能背著他，與他一起玩，可兄長每次見到他都是冷著臉。他不明白為什麽，每每自慚形愧，久而久之，他就怕見到這位兄長了。

整個太安皇宮中，他最怕的人不是父皇母後，而是他的兄長。宋修臣輕聲道：“大哥，你不背我，我來背你。咱們走，回家，回小時候那個家。”

薑冬木訥地看著伏在宋修臣悲傷的這個安靜的陳平湖，眨了眨眼睛，大顆淚水滴落下來。

宋修臣將陳平湖背出了墓宮，給胡青羊理，隻說了“焚”二字。薑冬呆呆地坐在山崖前，著漫漫雲靄，想起了很多事。

塵封在歲月中，本已經被忘的那些事重新浮出，想起那年梅花開滿枝，在太安城的西市與他相遇，當時在絨花攤子前，陳平湖也曾給鬢角簪花。

先生醒來後，發現自己在一個營帳中，鐵鏈纏。宋修臣神清冷，坐在他的對麵。先生嗤笑一聲，“我的好徒兒，你想欺師滅祖嗎？”

宋修臣安靜道：“陳平湖死了。”

先生先是愕然，隨即淡笑：“死的好！他不認我這個爹，我也沒有這個兒子！”

“你給他那副軀殼，他言燒毀，與你兩無相幹。”

先生笑了幾聲，忽然捂住臉，“婉妍！婉妍！你給我生下一個兒子，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告訴我啊！咱們的兒子，不認我這個爹，就算是死，他也與我斷絕關係，為什麽，你說這是為什麽？”

薑冬手持長劍，挑開營帳門簾，劍尖指向先生，冷冷道：“你想知道原因嗎？那去死好了，做鬼下去問婉妍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