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四

天昏暗至極, 雨水被狂風拖拽，將江臨川得半邊子打。

袂噠噠的黏在皮上，水珠子自額頭落至下頜。他全然沒管, 眸子盯著窺天鏡鏡面。

他看到了未來, 天下崩塌破碎，大片大片的生靈死去。

山河奇景、繁華城鎮等盡數化為廢墟, 廢墟之上, 骨累累, 流匯聚河——整個人間、包括修真界化為阿鼻地獄。

最後日月暗淡無, 星河自夜空隕落, 一切陷黑暗，永遠歸於沉寂。

沉寂的那刻, 江臨川看到了一轉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江臨川抬手捂住了臉，低低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用手敲著欄桿，仿佛遇到了什麼非常非常有趣的事，笑聲空寂、忍又瘋狂，被雨水的淅瀝聲和敲擊出來的砰砰聲掩蓋。

“哥哥……”梅九拉了拉江臨川的袖，雙手包裹住江臨川的手指。

笑聲戛然而止, 江臨川抬頭。

他的手還遮著半張臉，淩額發下是一雙漆黑的眸子, 大概是天昏暗的原因, 眸子不出毫的, 唯有雨水和屋簷的倒影，像是什麼遠古巨留下的影子。

“小九啊。”略帶沙啞的聲音出幾分肆意來，江臨川詢問，“你知道之的由來嗎？”

“我知道，我在書上看到過。”

“那你說說看。”

梅九抿了抿，眸子盯著江臨川：“我在《異卷》《山海卷》等看到過，妖繁快，擁有得天獨厚的鱗甲和爪牙，脈純粹修為高深的妖修生下的孩子，甚至會繼承母的一部分修為和修煉的傳承。但是有得必有失，它們修煉非常慢。”

“每隔數十年，甚至百年，妖王便會帶領妖襲擊凡人和修真者，這便是。”

梅九話語清晰，不快不慢，見江臨川未語，明白自己沒有說錯後，便繼續：“的原因有三：一是妖繁快，需要更大的領土，二是妖子暴躁嗜，三是唯有廝殺才能誕生出強大的妖修。”

“……”

“哥哥，我說的對嗎？”梅九糯糯的詢問。

“很對。”

梅九得到了算“誇獎”的兩個字，卻並不覺得如何歡喜，只覺得沉悶，這個時候江臨川微微傾，雨水的和冷便撲面而來，水的味道混合了江臨川上的檀香味縈繞鼻尖。

“不過有一點是書上沒有的。”江臨川低低說道，聲音跟這場風雨一樣的涼。

梅九看不懂江臨川臉上的複雜，只覺得黑沉沉的，令人不安。

水珠子自江臨川發梢低落，落在梅九白淨的臉頰上，雨水劃過之，刺骨的寒涼。

“之的本質便是殺戮，這一點是妖仙和天仙默認的。”江臨川慢條斯理的敘述，“那些翻雲覆雨的人高高在上，俯視低階妖和低階修士廝殺，看著一妖修士堆積在一起，將土地染紅……而他們的心跟玄冰一樣冷，眼中不會有一一毫的容。”

“自己的後輩子弟或死去，為一破破爛爛的骨頭，無人問津。或修為突破從此平步青雲，為下一位天仙或者妖仙，萬眾矚目，都在他們的計算之中。”

“而之的開始，往往是以無法反抗的凡人為引。”

“你看，哪次不是死了無數凡人，那些真正的強者才會出手？以濟世救人的姿態，拯救那些被波及的凡人？”

“呵，沒有無辜者。”

江臨川聲音很低，每吐出一個字，都似乎要刺穿耳。

梅九有些被震懾住，神迷茫。

“可是，可是……”他住江臨川的袖，“可是不對的……”

這樣的說法，太過偏激了，偏激到令人覺得可怕。

一只手覆蓋在梅九額頭，將梅九的話堵住。那雙手沒有任何溫度，冰涼的像一死，卻充滿了迫和抑。

——就算梅九的本是君九劍，他依舊打了一個寒。

並非是因為冷，而且江臨川此時的狀態。

“之結束之後，修士得到了大量的妖，那些妖的爪牙，皮，丹，都是煉丹煉的好材料。而吞食了修士的妖則會更加強大，有化為人。”

“心怯弱者、意志不堅者、資質不佳者、不夠聰明者、不夠狠絕者……通通會死。”

“看似傷亡慘重，哀淒一片，卻是最好的結局。因為弱小的、占用修煉資源的死去，而活下去的，獲得莫大機緣。同理，妖那邊也是一樣，多餘的妖死去，剩下的妖便能占領更寬大的領地。”

“說白了，弱強食，強者為王。”

“用流河的代價，換取一個相對滿意的結果。”

“……”

梅九抿了抿。

江臨川卻捧住了他的臉，強的對視。肩頭的長發垂落，落在梅九的臉側。

“放任妖越來越多，修士修煉卻無天材地寶，也許結果會更糟。”

“……”

“雖然冷酷，然而有的時候殺四十九人，保五十一人的確是個法子。”

“……”

“而剛剛窺天鏡告訴我，殺人可救人。”江臨川手上力道越來越重，他用近乎毫無的聲音詢問，“小九，你說我殺四十九人，保五十一人怎麼樣？”

“那五十一人裡有我，有……錦……”

雨越下越大，滾滾雲層中驚雷炸開，在天際印出銀的網，落雷聲跟江臨川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

一百人中，死去近乎一半的人，可以保住五十一人。

天下了？

江臨川問出這個問題，無異於瘋了，瘋的厲害，瘋的徹底。

可是梅九被定在原地，無法反駁，無法開口。借著剛剛那道電，他看清了江臨川的眼睛。

發噠噠的沾著額頭，水珠子將睫彎，那雙眼睛裡氤氳水霧，比他想象中的脆弱的多。

梅九答：“好。”

江臨川力一般，松開了將梅九疼的手。

梅九湊過去，小心翼翼的拭去江臨川臉上的水漬。

他答好，所以哥哥別哭了……

.

從凰山脈前那條天塹中爬出來的怪什麼都吃，吃妖，吃道修，吃魔修。道魔妖盤踞此世無數年，被這群無法無天的怪怒，約定互不手後，同時殲滅那群怪。

那群怪無疑很強，靈智卻低，絕不可能抵擋修真者。落一個個陷阱後，很快被絞殺大半。

便在道魔妖打算收手時，一小隊道修在天塹之中，重新發現了那座神宮殿。

他們紛紛將消息傳回宗門或者家族，歸來途中，卻被擊殺，魂燈熄滅。

趕來的修士只看到了幾破敗的首——絕對不是遇到了那群怪，因為怪吞吃，不會留下。

之後道修發現魔修先一步進天塹，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更是暴怒。

如同一顆石子落平靜的湖面，濺起三重浪花。

道魔本就恩怨深，直接起手來。

最後，道魔中頗有聲的人來到，才暫時制止了這場廝殺，然而無論是道修還是魔修都頗為不滿，妖修則唯恐天下不，煽風點火。

河郡，江家，幾位長老客卿匯聚一堂，爭論不休。

“天塹那座宮殿絕對是大機緣，說不準裡頭便有從未現世的珍寶靈寶甚至是傳承，家主，我們江家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那地方去了多大能？我們能爭到什麼？不如明哲保，或者讓老祖宗帶領我們去。”

“你膽子也太小了吧？他們厲害，我們江家就弱？”

“我覺得，不如各退一步，我們派人去，若是機緣好便爭一爭，若是發現不對，我們就立刻退出。”

雙方各執一詞，就快拎拳頭上了。

有人急紅了臉，一掌拍在桌面，隨著“砰”的一聲，他憤憤道：“你們難道忘了前家主怎麼隕落的了？啊？”

“……”

周圍人倒一口涼氣，紛紛聲。

急紅臉的那人回過神來，臉刷的一下白了。

他們紛紛向著上位瞧去。

在他們一群人爭論不休時，江家那位年輕的家主斜斜靠著圓椅，手肘擱著扶手，手背撐著下頜，似笑非笑的著他們。

眉目細長清雋的年立於家主後。

“家主，你覺得了？”一位長老詢問。

“是啊，一切都聽家主的。”別人紛紛附和。

江晏還在世時，因為江晏子清淡的原因，這些人還敢跟他嗆幾句，到江晏這個小兒子時，他們一個個反而畢恭畢敬的。

修士五識敏，天生擅長趨利避害。

而他們這位家主……近來的氣息越來越恐怖了。

江臨川稍稍撐起子，慢條斯理：“派人去查看，如何，等探清底子再說。”

言罷，慢悠悠起，向著屋外走去，梅九隨之跟上，所過之地，長老們紛紛避開，直到江臨川徹底不見影，這才面面相覷。

“就這樣？”

有人歎了口氣：“老祖宗不出面，你們誰敢跟家主說個“不”字？”

“……”

“就按家主說的辦吧。”

而江臨川回了書房，隨著房門闔上，臉上的笑容卸下，蒙上一層暗。

他隨便拿了一卷宗卷，在書桌前落座，慢悠悠的翻看起來，時不時抬筆，批注幾句。梅九則坐在他邊上，給他磨墨。

角落影站著一位黑侍者，黑侍者朝著江臨川彎下腰，聲音低沉：“屬下已經將所有痕跡理幹淨了，就算是大能親自探查，一時間也看不出什麼來。”

暴天塹宮殿的位置，殺了發現宮殿的那隊修士，引魔修進天塹，都是江臨川吩咐手下幹的。

這世上沒有太多的巧合，巧合多了，不是命運弄人，便是他人心安排的。

江臨川點了點頭：“做的很好，退下吧。”

“是。”

黑侍者應了一聲，子卻紮在那裡，沒有。

“還有什麼事？”

黑侍者猛的跪下，頭顱垂地低低的：“主人，為什麼這麼做，白家覆滅之後，不是已經收手了嗎？”

“你不覺得如今的修真界太安穩了嗎？”江臨川低笑，無所謂道，“在來場道魔之戰如何？”

如今的修真界怎麼會安穩？簡直是危機四伏！

黑侍者開口，抬眸對上江臨川的眸子時，話語梗在了嚨裡。

“我信任你，所以別讓我失。”江臨川低喃，“貪足以令人鋌而走險，那座宮殿遲早問世，他們遲早打起來，我不過是讓它提前一段時間罷了。”

黑侍者再度垂首，悄然消失在原地。

江臨川喝了口桌面上的涼水，繼續批改宗卷。

直到梅九點燃一盞油燈，他才將筆擱在筆架上，了眉心。

“哥哥，接下來怎麼辦？”

江臨川半咪著眸子，眼角落下一層細的：“出去一趟，去殺一個人。”

“誰？”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便要去殺這樣一位君子。”江臨川起，握住君九劍，“如玉仙君顧如秀，天瀾宗掌教大弟子，我見面他一面，是個大好人。他友不問出，妖修、魔修甚至凡人都有他的至好友，可以說友人遍布天下。據說還是近百年來最有登仙之人，而他便在凰山脈會友。”

手指挲過劍柄，江臨川嗤笑：“這一次便是他最先出面，阻止道魔廝殺，當然那種況下，也唯有他這等份才能阻止。”

“哥哥認識他？”

“嗯，一起喝過酒。”江臨川隨意回答，“這樣也好，不會殺錯人。”

“為什麼不讓別人去幹？”

“顧如秀哪裡是這麼好殺的？他們做不到的，與其讓他們失敗被顧如秀抓住把柄，順藤瓜把我揪出來，不如我自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