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科級領導幹部就餐地點出現了兩極分化，一部分人在一樓，另一部分人在二樓。當然，不能說上二樓就餐的領導就是鎮長楊誌的擁躉。不人並沒有注意到錢三運在一樓就餐。

餐桌是四人座的長條方桌。錢三運、左珊珊、方誌鵬坐在一起。鎮人大主席寧先如也端著飯盒走了過來。

寧先如的穿著、長相和老農民沒啥兩樣。他麵板黝黑，著隨便，不修邊幅，腳上穿一雙髒兮兮的黃球鞋。寧先如以前是分管農林水的副鎮長，後來升任副書記，去年因為年齡原因改任鎮人大主席，級別正科。鄉鎮不設政協主席，因此，寧先如是城關鎮僅有的兩名正科級幹部之一。

見寧先如過來了，錢三運連忙站了起來，笑著說「寧主席，請坐！」

寧先如爽朗地笑道「以前吃頓飯，還要爬上爬下，折騰我這個老傢夥，現在倒好，不需要爬樓了。錢書記在一樓餐廳與民同樂，我舉雙手贊！」

錢三運笑道「寧主席，其他領導我不管，今後，我陪您在一樓餐廳用餐，免得爬上爬下。」

左珊珊接過話茬「算我一個。」

寧先如一邊吃飯，一邊說「這食堂的夥食是越來越糟糕了，大米是生了蟲的，鹹都有些臭味了，紅燒鴨隻見到鴨頭鴨脖鴨屁。食堂以前還可以，但從去年改為私人承包過後就每況愈下了！」

寧先如快人快語，說話耿直。錢三運之前也瞭解過，寧先如辦事公道，清正廉潔，為人耿直，從不跑要。幾年前縣委組織部就有領導說，很多鄉鎮幹部來組織部彙報思想，要求在更重要領導崗位上揮作用，但寧先如從來就沒有來過組織部。

寧先如還有拚命三郎的工作作風。擔任副鎮長時，有一年汛期，他在河堤上指揮防汛搶險工作，整整半個月沒有回家。

鎮政府食堂的夥食確實不敢恭維，與市政府食堂差遠了，甚至不能與以前的高山鎮政府食堂相提並論。

「哦，食堂是私人承包的？」錢三運將目投向方誌鵬。

「是的。」方誌鵬惜墨如金，不肯多說半句。

錢三運又問「誰承包的呢？」

方誌鵬說「麵向社會招標的。」

「狗屁！」寧先如了句口，「招標？那是糊弄鬼的！方主任，你難道不知道這食堂是楊鎮長的小姨子承包的？」

方誌鵬麵紅耳赤，支支吾吾地說「可，可那畢竟走了招投標程式。」

寧先如糾正道「那是陪標！別以為我這個大老不懂！楊誌不是鎮長，他小姨子能承包食堂嗎？」

錢三運從青菜裡吃到一隻寸餘長的青蟲，笑著說「綠無公害食品，還是葷的。」

左珊珊忍俊不。不料，從米飯裡吃到一粒沙子，最讓哭笑不得的是，沙子被嚼碎，塞牙了。趕忙拿了牙籤去衛生間了。

錢三運說「食堂不論是誰承包，都需要整改了，長此下去，幹部職工的健康都難以保證了。」

寧先如氣憤地說「機關食堂被私人承包，這簡直就是胡鬧嘛！私人想賺錢，買的食材都是低價劣質的，我都懷疑食堂裡的油是地油！」

錢三運笑道「地油倒不至於吧。」

寧先如道「我看未必，你去食堂看看，油壺上連生產標籤都沒有！」

錢三運說「寧主席，這事我知道了，我會持續關注這件事的。」

寧先如說「錢書記，還有一件事，我說了多次，就是沒啥作用。」

錢三運說「寧主席，您是鎮人大主席，有任何意見和建議都可以提，要充分揮人大的監督作用嘛。」

寧先如說「城關鎮有三所敬老院，每年財政撥款不，你看看那些老人，天天吃的是什麼！」

錢三運一愣，問道「難道敬老院也讓人承包了？」

寧先如說「承包？一分錢承包費都沒有！就拿離我們鎮政府最近的那所敬老院來說，是政府投資六百萬元建的，有近兩百張床位，被無償承包給個人，住老人十人，有兩層樓閑置、荒廢，因為這裡本就不能住人！沒有空調，夏天熱，冬天冷；沒有洗機，一大把年紀的老人還要自己洗服；電視機壞了沒人修；部分裝置設施損壞、流失，活室的三十多個皮椅消失得無影無蹤，以前購買的按椅、理療裝置全無蹤影；老人們一個月難得吃上一兩頓，平日裡都是蘿蔔青菜，而且，這些蘿蔔青菜還是老人們自己栽種的！」

錢三運驚訝地說「還有這回事？寧主席，今天下午我們就前去敬老院調研，現場辦公。」

寧先如說「好！」

錢三運吩咐方誌鵬「方主任，我和寧主席下午去敬老院調研，你安排一下，讓分管民政的副鎮長陪同。另外，你工作繁忙，就不用去了，讓張友寶陪我去就行了。」

方誌鵬連聲說「好，好。」

吃過午飯，錢三運並沒有回出租屋，而是回到辦公室。正式上班第一天，就瞭解到垃圾焚燒電廠專案建設及食堂、敬老院等很多方麵存在的問題，他憂心忡忡。

其實，他觀察到的問題遠不止這些。比如，上午去各辦公室轉轉時，現機關幹部作風建設亟待加強，有的幹部對群眾冷若冰霜，有的幹部上班上網炒，有的幹部工作時間嗑瓜子聊天，他都看在眼裡，但並沒有當麵提出批評。走馬上任第一天，他不想給機關幹部留下新書記不近人的印象。此外，他午飯後回辦公室時，看到不幹部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有些踉蹌。

錢三運看了一會檔案。門外響起了幾下敲門聲。抬頭一看，是副鎮長左珊珊。

「請進！」

「錢書記，中午不回住休息？」左珊珊落落大方，徑直坐在錢三運的對麵，並翹起二郎。

「不回去了，等會在椅背上打個盹，就行了。」

「錢書記，在食堂就餐時，寧主席提到了敬老院問題，當時人多雜，我也不好說什麼。

現在有些話我可以說了。」

錢三運微微一愣，笑著問「哦，其中有什麼玄機嗎？」

左珊珊警惕地瞥了一眼門外，門外靜悄悄的，便神兮兮地說「錢書記，你可知道承包敬老院的是誰？」

錢三運搖頭道「我哪知道！」

左珊珊輕聲道「我們鎮三所敬老院都是項明珠承包的，一分錢承包費都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辦敬老院是個虧本行當。其實，明眼人都知道，這幾年項明珠賺了個盆滿缽滿。」

錢三運好奇地問「項明珠又是誰？難道是某位領導的親戚？」

左珊珊很誇張地豎起了大拇指，讚歎道「聰明！」

錢三運笑道「左鎮長，你就別和我賣關子了，項明珠是哪位領導的親戚？」

左珊珊莫測高深地說「縣長是誰？」

錢三運道「項元啊，難道項明珠是項元的姐姐或妹妹？」

左珊珊道「對頭！項明珠就是項元的同胞妹妹。你說，一般人能夠無償承包敬老院嗎？」

錢三運道「顯然不能。左鎮長，謝謝你！」

左珊珊嫣然一笑，道「謝什麼！我之所以這些，就是想提醒你，打狗還要看主人。」

錢三運問「寧主席知道項明珠是項元的親妹妹嗎？」

左珊珊道「當然知道，我敢說，鎮政府機關幹部除了你，都知道這層關係。不過，也不能怪你，畢竟初來乍到嘛。」

錢三運問「寧主席確實有點像黑臉包公，明知道項明珠是縣長親妹妹，卻要趟這渾水。」

左珊珊道「楊誌鎮長最煩寧主席了，說他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可是，又拿他毫無辦法。因為即使想整他，也沒有藉口，誰都知道，寧主席不貪不佔，也沒有生活作風問題。」

錢三運道「像寧主席這樣的幹部再多一些，我們含城縣就有希了。」

左珊珊提醒道「錢書記，寧主席再過一兩年，就要到齡退休了，你卻不同，犯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會到打擊報復的。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後行，可不能用事啊。」

錢三運有些，說「謝謝你，左鎮長，難得你這麼關心我。」

左珊珊嫵一笑，道「錢書記，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可不是平白無故告訴你這些的。」

錢三運笑道「有事求我？」

左珊珊道「是的，我這個人說話直來直去，不喜歡藏著掖著。開啟天窗說亮話吧，我人在市財政局上班，正科七八年了，一直沒有提拔，按理說，憑他的學歷、能力和工作實績，早就應該獲得提拔了，但是由於寡婦睡覺——上麵沒人，所以一直原地踏步。我知道錢書記是何市長的書，何市長現在又是市委代理書記，可謂大權在握，隻要何市長點頭，提拔副不是問題。」

錢三運笑道「如果你人真的如你說的那樣優秀，將來有機會，我會在何市長麵前推薦他的。」

左珊珊說「我說的如有半句假話，聽候你的落。」

錢三運笑道「我可不敢置你。」

左珊珊俏臉一紅，說「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如果我說假話了，你可以分我。」

錢三運道「你人什麼名字？」

左珊珊迫不及待地說「韓宇，韓國的韓，功的，宇宙的宇。」

錢三運在筆記本上記下名字，然後說「好，我記下了。」

左珊珊眉開眼笑，說「錢書記，如果我家老韓真的獲得提拔，我們一定會謝你的。」

錢三運笑道「謝就不必了。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如果你家老韓真是千裡馬，我很願意當伯樂。對了，左鎮長，你們夫妻分居，怎麼就沒想過調到雲川市呢？」

左珊珊又是嫵一笑道「錢書記，找你可以嗎？」

「暫時不行，我初來乍到，特別需要像你這樣的班子員輔佐，等我站穩腳跟後，可以幫你想想辦法。」錢三運頓了頓，忽然話鋒一轉，「不過，到時候恐怕也不需要我幫忙了，等你家老韓升了副級，哪需要我幫忙？」

左珊珊聽了眉飛舞，說「錢書記，今後有用得著我左珊珊的地方，儘管說。」

錢三運心裡想，我今天晚上想用你，可以嗎？可是，上說「好，有左鎮長的輔佐，我想我會很快站穩腳跟的。」

左珊珊開始邀功請賞「錢書記，告訴你吧，縣鎮兩級對敬老院的補助標準是每個供養件每年2ooo元，三所敬老院總共住老人近3oo人，這麼一算，僅財政撥款一塊就有六十萬元，這還不包括社會捐助部分。而且，敬老院還弄虛作假，虛報人數，騙取補助。實際上，這三所敬老院的總收百萬元，本費用有多？」

錢三運憤憤地說「真是雁過拔！連孤寡老人的錢也敢剋扣，簡直是無德無良！」

左珊珊道「錢書記，我該說的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你了，怎麼理就是你的事了。哦，忘了說了，知道項元和市委副書記楊嘯天是連襟關係嗎？」

錢三運驚訝地說「不會吧，他倆還是連襟關係？我還真的不知道呢。我擔任何市長的書隻有幾個月時間，市委市政府複雜的人際關係網其實知之不多。」

左珊珊說「我還以為你知道呢，項元的妻子就是楊嘯天妻子的妹妹。項元去年因為瞞報一起安全生產事故到警告分，按照規定，分未解除期間不能獲得提拔，要不然，這縣委書記一職很可能就是他的了。」

錢三運說「謝謝你告知我這麼多，我會理好這件事的。」

左珊珊起站了起來，說「錢書記，不打擾你休息了，還是那句話，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提。」

左珊珊走後，錢三運陷了沉思，這個敬老院問題還真的有些棘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