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已經不是當年的桑桑，隨著新教盛興、道門衰敗，失去億萬信徒信仰之力的變得越來越虛弱，尤其是現在，的腹中還有個孩子。

——已不是無所不能的昊天，不再擁有世人難以企及的強大境界，但幫助寧缺出的這一箭，卻比明祭時，寧缺向清河郡的那道鐵箭更強，爲什麼？

因爲明祭時，寧缺是用二人之間的本命聯繫，強行奪取了掌教熊初墨的天啓，把的力量盡數攬懷中，而這一次卻是的主意願。

這是真正的天人合一，誰能敵？

寧缺在邊，再次彎弓搭箭，指向寒潭對岸，數百里方圓裡的天地，指向任意一，只要聽到的聲音，便會鬆開弓弦。

滿山的野花被風拂起，飄至高空然後緩緩墜下，看著就像是天藏在雲端散花，恭迎昊天重新在人間顯神蹟，然而桑桑的臉卻有些蒼白。

蹙起了眉尖，柳葉般的眼睛更加瞇了，顯得有些憤怒，有些不悅，與沒能死觀主無關，的不悅始終是因爲自己的狀態——無法容忍自己這般弱小，需要和人類進行這樣的戰鬥，甚至，還無法取勝。

是的，先前幫助寧缺出那一箭，已經盡了最大的力量，天算瞬間而，消耗極大，此時再想算出觀主的方位，有些不適，小腹作痛。

這場戰鬥是最高層級的戰鬥，自人類歷史開篇以來，便只有夫子神國與昊天戰引發的那場百日大雨更勝一籌，自然只需瞬間，便能分出勝負。

桑桑沒能在第一時間裡算出觀主的位置。寧缺無法在第一時間裡鬆開弓弦，觀主沒有錯過第一時間，山風勁拂間，他的影重新回到潭邊。

寒潭清冷，潭外春意濃郁。他站在春意裡，看著寧缺和桑桑，臉上沒有任何表，眼神堅定而平靜，甚至有些傲意。

他回到潭邊，並不孤單。因爲他帶來了一座山。

綿延數千裡，將北方大陸一分爲二的，是岷山，在賀蘭城北的岷山，慣常被稱作天棄山，因爲這裡是魔宗的固有勢力範圍。所以這裡是被昊天棄的山脈。

觀主是道門之主，按道理來說，他與這道巍峨山脈的氣息並不相通，甚至相牴，但現在不同，就像千年之前曾經的同門——那位開創明宗的明大神一樣，他已經背叛了昊天。更準確地說，他棄了昊天！

他和這座被昊天棄的山脈融爲了一！

他回到潭畔，右手落向對岸，以清靜境合天地，以無量舉天地，手指間挾著整座天棄山的天地氣息，直接砸向寧缺和桑桑！

他出手之前依靠的是難以想象的高妙道法，出手本是那般的簡單直接，那樣的不講道理，因爲磅礴之下。本不需要任何道理！

寒潭四周，滿山滿野的春意，盡數被碾了絮，那些被寧缺用刀意斬碎片的花草野枝，瞬間被碾的更加悽慘。直至變無法切割的碎片！

整整一座數千裡的山脈，破空而落。

寧缺知道鐵箭即便能穿這道山脈，也無法擋住這道山脈的滅頂之勢，他毫不猶豫撤弓，回將桑桑摟進懷裡，準備用自己的撐！

他想看看，自己被浩然氣淬鍊多年、又被桑桑強化千年的軀，能不能撐住這道山脈，能不能撐住觀主帶來的這場滅頂之災！

桑桑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的手自寧缺腋下穿過，像是要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下一刻，的手裡，卻一朵黑的花盛開——那是一把破舊的黑傘。

已經消失了很長時間、不知去了何的黑傘，就這樣出現在的手裡，伴著一聲響撐開，迎向空中落下的那道山脈。

黑傘如當年一般破舊，傘面上滿是灰塵與油膩，曾經被佛照耀出本的傘面，不知何時，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寧缺和習慣黑傘爲大黑傘，就像習慣黑馬爲大黑馬，因爲確實很大，哪怕黑傘撐開後看著極小，實際上卻大到可以遮住整片天空。

只要能遮住眼，便能遮住天空。

大黑馬和青獅狗，驚恐不安地藏在桑桑的後，藏在黑傘下方。桑桑舉著黑傘，抱著寧缺，倚在他肩上，歪著腦袋，看著那座空中落下的山。

觀主的手越過寒潭，來到對岸。整座天棄山脈，破開碧空，碾到寒潭之上，巨山之下，大黑傘看著就像個不起眼的黑點。

轟隆巨響，連綿不斷地響起！

無數煙塵，向著天空與四野的荒原噴，無數石礫，像萬枝羽箭一般，把天空割出無數道痕跡，整個世界都開始震起來。

地面劇烈地震，遠的山巒間深深抓著巖石的松樹，都被震向半空，更遠雪峰下的那些藍的冰湖，也被震向了天空，形神奇的畫面。

——就像無數顆深藍的珍珠，離開地面，向天空落下。

地震傳到極遠的地方，不要說燕國京，就連宋國海畔著名的大堤裡奇形怪狀的防浪石上面的螃蟹，都覺到了遙遠北方的恐怖震，驚恐失措跳回海里。

賀蘭城距離此間只有十餘里地，到的波及更直接劇烈，兩道山崖裡出現了無數裂，到都有巖石剝落垮塌，像瀑布一般，聲音很是驚心魄。

那兩扇沉重高大的城門，阻擋了草原蠻人無數年，此時已經嚴重變形，扭曲，出極大的豁口，數百年來從來沒有被陷落的軍事要塞，眼睜睜地毀了！

種種恐怖的聲響音浪，神奇而不可再現的人間麗景，山崖漸傾，要塞被毀，都只能說明，觀主落向寒潭對面的那隻手，恐怖到了什麼程度。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地震終於漸漸平靜，煙塵漸漸落下，被山碎崖間殘留的冰雪吸附，空氣緩慢地恢復了乾淨。

山野裡的青樹已經被碾齏，寒潭被碾平，那些殘留的冰渣和湖底的無鱗細魚，都與土石融在了一，只能等待無數年後，再被人發現。

寒潭只剩約的形狀，潭岸是一道印跡，由石重新碾而，圈起一塊約數百丈方圓大小的石坪，春意早已變塊壘構的單調世界。

觀主站在潭岸石印的那頭，面微白，垂在畔的右手微微抖，於是青也隨之抖起來，起一道一道漣漪，如水般靜。

挾著整座天棄山，完全如此驚天地的一擊，即便是他，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寒潭已然消失，春意已經不見，但他的心境依然如潭水一般平靜，如春意一般溫暖，因爲他很清楚，他用很長時間籌謀的這一擊，必然重傷了。

哪怕那把大黑傘，是降臨人間之前從黑夜裡撕下的一片，用來守護在人間脆弱的真，依然無法擋住整座天棄山。

潭岸石印那方響起簌簌的碎響，石礫隆起，然後分開，出一把大黑傘，傘下大黑馬和青獅狗神惘然，明顯還沒有從先前那恐怖的震裡清醒過來，寧缺清醒著，臉卻極其蒼白，他沒有重傷，但懷裡的不行了。

桑桑伏在他的懷裡，還有氣息，臉蒼白如，脣角溢出兩道鮮，如柳葉般的雙眼不再像過去那些年一樣明亮，有些黯淡。

寧缺用最快的速度將捆在自己前，翻上馬。

殘破的山崖裡響起一道冷漠的聲音。

觀主看著他說道：“你以爲還能逃走？”

寧缺沒有回答，此時桑桑已然重傷難戰，單憑他，確實很難從觀主的手裡逃，但他知道肯定會有人來幫助自己。

只要他知道自己在哪裡，他就一定會來——觀主發出驚天地的一擊，天地之間，都會有所應，他便會知道自己在哪裡。

寧缺一直等的就是這個時刻。對此，他是那樣的篤定，就像很多年前，在月國朝城白塔寺裡，他和桑桑陷絕境的時候，他一定會來。

有風起于山崖，觀主神微變，飄然風而至，瞬間來到寧缺前，一指點向他的口，指尖所向，正是桑桑的眉心。

一木，忽然出現在他的手指前。

那木很普通，不是黃花梨，也不是沉香木，不是鐵檀，就像是尋常人家裡隨可見的木，或者用來搟麪，或者用來打孩子。

觀主揮手便有山落，指間自有山河。

然而就是這樣一普通的子，便抵住了他的手指。

啪的一聲輕響，在木和指尖之間響起。

一道清晰可見的天地氣息漣漪，向著四周擴散，所接到的斷崖，再次破碎，接到的石，再次翻飛，殘餘的森林裡，又是一場大風。

木收回。

大黑馬前，出現了一名穿著棉襖的書生。

他棉襖邊緣的火星還沒有熄滅，可以想象來的有多快。

他棉襖上到都是灰塵，鞋裡發間也都是灰，可以想象他走了有多遠。

觀主靜靜看著他，向前踏了一步。

大師兄舉起木，橫於眼前，齊眉。

這一舉，他用的是君陌的相敬如賓意。

他當年不會打架，更不會殺人，但被這個萬惡的世界著學會了打架，也學會了殺人，從那一天開始，他便會了所有的打架的本事。

一齊眉，觀主亦不能進。

……

……

（今天還有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