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看到謝承運下車,更注意到此人明顯聽到了場間的議論,卻沒有替自己做辯解的意思,忍不住有些失,搖頭不願再做解釋,看著衆人說道:“如果你們認爲我是小人,那你們應該去勸謝三公子不再登樓,何必和我這種小人置氣?”
鍾大俊見他本沒有被自己言語挑怒,沉著臉攔在他前,說道:“無論如何,你今天絕對不要想著再登樓。”
寧缺微微一怔後笑了起來,低頭緩慢地捲起袖子,和聲問道:“書院是你家開的?不是。舊書樓是你家開的?也不是。那麼你打得過我嗎?”
然後他看著鍾大俊說道:“不要忘記,二科我都是甲上,如果你今天非要扮演攔路的壞狗,就休怪我把你揍到人事不能自理。”
噗哧一聲,先前還是一臉焦慮的司徒依蘭聽著這番怪話,竟是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後看著旁伴憂傷嗔怪神,才知道自己笑的極不合適,趕低頭。
金無彩眼眶微溼看著寧缺說道:“鍾大俊也是護友心切,那些話實在是不該說,我代他向你道歉,只是……這樓真的不能再上了,你看這樣行不行?你不要上樓,我們也勸三公子不要再上樓,雙方就算是平手。”
司徒依蘭在旁連連拍手,讚道:“這法子好!這法子好!完全不傷和氣。”
寧缺微笑看著面前兩名,難以自想起某些陳年時片段中那些校園裡的花癡小清新初中生,還有那些爲了伴不停出謀畫策的黃丫頭,明白這些長安貴其實也不過就是羣無惡意的小孩兒罷了,說道:“我上樓有上樓的原因,和爭勇鬥狠無關,如果你們真擔心謝承運的,我建議你們還是多勸勸他。”
金無彩輕輕啜泣說道:“可是謝三公子有謝三公子的驕傲,沒法勸……”
寧缺靜靜看著:“我只是個邊塞來的年軍卒,不應該有太多的驕傲,所以你不勸他就來勸我?”
金無彩仰起臉來,擡袖掉臉上的淚痕,慌道歉道:“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無彩一時失言,請不要見怪。”
“無所謂了。”寧缺走過啜泣旁,向樓上走去,說道:“我堅持上樓確實不是因爲驕傲,而是因爲一些比驕傲更重要的原因。”
司徒依蘭愕然看著他的背影,不解問道:“還有什麼事比驕傲更重要?”
寧缺沒有回答,在心中默默想著,有些事比驕傲重要的多,比如生死。
“寧缺,你要想清楚今天上樓會造什麼樣的後果。”
鍾大俊在他後寒聲說道,他也已經注意到謝承運的到來,既然謝承運保持了沉默,他便以爲自己清楚應該怎樣去做,聲音變得更加嚴厲。
“昊天賜予子民萬,你所需要做的事便是接!此時在場這麼多人,絕大部分人都不能修行,但我們沒有像你這樣不死心,甚至嫉妒!我很清楚你想做些什麼,你知道自己無法進二層樓,所以弄些邪門外道的心手段,想讓承運也無法進二層樓!但你有沒有想過,這等損人不利己的行爲何其險惡可恥!”
再次聽到二層樓這個名詞,寧缺終於想起來在北山道口的廝殺中,呂清臣老人和那名大劍師刺客談時曾經提到過,不由微僵:區區一個書院棄徒,在二層樓學了幾日便爲玄境界的大劍師,書院的二層樓……究竟是什麼樣的地方?
他的沉默他微微僵的,給了樓間學生們一個錯誤的信號,衆人以爲鍾大俊說中了他的想法,穿了他的用心,所以他纔會尷尬理虧。
就在議論漸起之時,寧缺在樓梯口緩緩轉過來,蒼白瘦削的臉頰上浮起一極濃郁的嘲諷之,環視衆人說道:“我以前不知道二層樓是個什麼樣的破地方,所以我沒有想著要進,現在既然我知道了二層樓是個什麼樣的破地方,那麼我肯定便要進,到時候我希你們當中沒有人會到驚訝。”
鍾大俊怒極反笑,冷笑說道:“你還不承認自己是在嫉妒謝三公子?”
舊書樓外停著兩輛馬車,其中一輛把昨夜吐請了晨假的謝承運送至樓前,另外一輛樣式普通的青簾馬車卻始終沒有下來人,車簾紋不。
就在這時,那輛青簾馬車裡忽然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我只知道溫室裡的花朵會嫉妒高山雪蓮的崖高自潔,卻從不知道天上的蒼鷹會嫉妒地上的草。”
這聲音並不如何尖酸刻薄,也沒有帶出濃郁的嘲諷味道,然而卻直接讓舊書樓外的學生們變得雀無聲,鍾大俊臉上的表極爲難看,謝承運雪白的臉龐上更是現出一難以抑的怒紅之。
因爲馬車裡那人說的這句話,不僅把寧缺擡的極高,視爲崖高自潔的高山雪蓮、天上翱翔的雄鷹,更是直接把名震南晉的世家才子謝承運看作溫室未經風雨的花朵,以及那些在地面終日啄食碌碌的草。
簡簡單單一句話,把先前寧缺所的嘲諷盡數還了回去,還加了無數倍力量,衆人震驚向馬車,心想究竟是誰敢如此諷刺關鍾大俊和南晉才子謝承運?
就在鍾大俊準備出言反嘲,某些人準備激憤發言之時,青簾馬車裡那人繼續冷漠開口,目標直指此刻臉有些莫名張的兩位長安貴:“技不如人,毅力不如人,那便要好好磨礪,謀求最終的勝利,怎能讓個人去替他求?無彩你自就是個聰慧敏的丫頭,這些年怎麼變得如此愚笨不堪!”
“還有依蘭你,居然幫著南晉人嘲諷唐人,小時候縱馬馳長街,哭著喊著抱你父親要去征伐南晉的勁兒跑哪兒去了?強大不是靠奚落嘲諷證明的,我大唐靠的終究還是刀箭騎,回去自己好生反省反省!”
先嘲南晉謝三公子,後嚴厲訓斥兩名長安貴,語氣平靜裡卻著無法抗拒的強勢,尤其是司徒依蘭和金無彩兩名被訓斥後,非但沒有什麼惱怒緒,反而是愧地低下了頭,舊書樓外的學生們覺到事有些異樣,不由萬分好奇那輛青簾馬車裡究竟是何方人。
青簾馬車裡再次響起聲音:“寧缺,你給本宮過來。”
聽到本宮二字,舊書樓外一片死寂,尤其是隨著司徒依蘭小心翼翼的眼神確定,學生們終於確定了青簾馬車裡那位子的份,下意識裡紛紛躬行禮。
鍾大俊臉變得極爲難看,不是先前那種憤怒的難看,而是恐懼的難看,他雖然出關大族,但只要青簾馬車裡那人隨意一句話,只怕自己日後的仕途文道便要終止,謝承運此時的臉頰比先前更加雪白,他雖然不是唐人沒有鍾大俊那種擔心,然而爲一名南晉人,他又怎麼敢去招惹馬車裡那人?
依大唐禮制,皇太后或者皇后方能自稱本宮,若朝中有長公主也可如此自稱,天啓朝既無太后也無長公主,那麼能自稱本宮的當然只有皇后娘娘,可是皇后娘娘絕不可能單車前來書院……那麼只有一種可能。
天啓年間有一位公主殿下因其賢,而被朝廷特允自稱本宮。
青簾馬車裡坐著那位大唐天子最寵的四公主殿下,大唐子民最敬的四公主殿下,大唐年輕男們視爲心中偶像的四公主殿下,誰敢造次?
寧缺微驚訝,在學生們異樣的目注視下走出舊書樓,緩慢走到那輛青簾馬車前,這才注意到那位戴著笠帽的馬伕竟是彭韜。
彭韜微笑點頭致意,說道:“殿下尋你說話。”
寧缺笑著點了點頭,走到車旁微微躬一禮,平靜說道:“草民見過殿下。”
李漁掀起簾帷一角,靜靜看著這個有些日子未見的年,忽然開口說道:“你既然已經了書院,從今往後見著本宮,自稱學生便好。”
寧缺過青簾一角,看著那張清麗宜人的臉蛋,不知怎的便忽然想起北山道口的火堆,微微一笑,低聲音說道:“你既不是書院先生,我爲何要當你學生。”
李漁微微一怔,全然沒有想到重遇之後自己已經回覆公主尊嚴,這憊懶年居然還是那等憊懶子,不由惱地重重一摔車簾,寒聲說道:“本宮今日來書院辦事,想到你在書院就學,所以來探探故人,主要是想告訴你,本宮有些想……桑桑那丫頭,明日你帶去公主府上給本宮瞧瞧。”
這時隔著青車簾,見不到那張清喜宜人容易讓人想起當時婢的臉,寧缺反而變得平靜正常很多,規規矩矩地長揖爲禮,和聲道:“殿下有心。”
青車簾再次掀起,李漁靜靜從隙裡看著他蒼白的臉頰,微微蹙眉,沉默片刻後說道:“聽說你這些日子天天登樓,我勸你最好惜些自己子,不要把小命葬送到賭氣之上,和這些酸流置氣何苦來哉,留著命爲國效力纔是正途。”
寧缺直起來正想解釋兩句,沒想到青簾馬車就此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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