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善腦子裡“嗡”的一下，足足愣了有半分鐘，才反應過來他說的“老板”就是陳北堯。的腦子裡還是懵懵的，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他呢？

那是最恥辱的記憶、最痛苦的經曆。再也不想再想起、再提及。可李誠此刻卻告訴這個匪夷所思的事實——是陳北堯安排的？

不，不可能！猛然抬眸著李誠，李誠看著震驚的樣子，臉略有些不忍，可還是繼續道：“嫂子，我跟你說這個，只是希你好好規勸老板，配合政府。不要有別的想法，也不要為了他，搭上你的一輩子。”

說完這些，李誠轉走了。慕善幾乎想大笑——不可能的，這是李誠的計謀，想要讓自己對陳北堯心生怨恨，想讓自己不跟陳北堯走。李誠知道對陳北堯多重要，如果不肯走，陳北堯也一定不會走。

想到這裡，慕善心頭稍定。這時門一響，店經理走了進來，端著杯茶水，若無其事的對慕善道：“陳太太，咱們開始試吧！”

慕善呆呆看著手裡的婚紗，忍不住想，這些婚紗真好看，只可惜是假的。他那麼，不是假的，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慕善站起來，在店經理詫異的目中，筆直的向門外走去。一直走一直走，視線裡到白花花亮堂堂的，在眼裡卻都變了蒼茫的背景。走了一會兒，外間的助理和保鏢沉默的跟上來。慕善本當他們不存在，腦子裡反反複複浮現當日的況。

想起胖子警察的下流眼神，想起幾個男人的壞笑；想起自己被人卡住下灌進藥水，想起自己萬念俱灰恨不得一死，卻依然不想供出陳北堯這個名字。

怎麼可能是陳北堯？他明明在救出後，一臉痛和癡迷。怎麼會在苦的時候，就站在警察局的暗，沉默不？

恍惚間，已經走出了大廈。外頭的太很亮，亮得刺眼。卻驟然覺得冷。抱住自己的雙臂，跟著保鏢們走到車前。的十指扣自己的胳膊，冰涼的，卻忽的想起一種覺。

那是陳北堯擁抱的覺。冰涼的、略有薄繭的手，堅定的、飽含抑的****，的。那種覺很悉，悉到閉著眼，就能夠分辨。

坐到車裡，面沉如水，心若懸穀。車子開了，覺得嚨又幹又。知道李誠說的沒錯，真的是他，真的是陳北堯。李誠不需要說這樣一個謊言來欺騙自己。

而且，其實比誰都清楚，是他做的。因為那雙手，警察局裡，在黑暗裡上自己的那雙手，那種覺，怎麼會分辨不了——這輩子，只有他一個男人，這樣過，跟夢境中一致，跟現實裡一致。當初沒認出來，也許是因為潛意識裡，一直不肯面對這個事實。

也許是的忽然變臉離開婚紗店，令隨行保鏢不安。很快，接到陳北堯的電話，語氣關切：“老婆？出什麼事了？”

“……沒事。”聽到自己聲音有點冷。

陳北堯怎麼會聽不出來，頓了頓道：“你在哪裡？我一小時後開完會，過來接你。”

慕善心頭微痛，只覺得電話那頭的男人有點令心痛的陌生。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不用。我只是有點想家了。我想回家一趟。你不用過來，我想單獨跟爸媽呆兩天。你別擔心，好好忙你的事，我過兩天就回來。嗎？”

“……好。”

事實證明，回家真是個好主意。隨著轎車在高速上飛馳，慕善的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

告訴自己，不用怪他，不該怪他。他的不可能是假的，那麼做只是不得已。

不難推測，他的原因只可能有兩個。一是考驗。當時頂著丁珩緋聞友的名頭，卻作為唯一的目擊者，被他分毫不的放走。他對榕泰的局布了那麼多年，不知牽扯了多人命攸關。他當時讓人問，只怕是為了考驗，他為老大，也好對其他人譬如李誠周亞澤劉銘揚等等，有個代；

二是迫。他對，不是也一直心黑手黑嗎？他當時能對父母下手，也能對下手。目的只是要讓脆弱無依，讓投他的懷抱。只是在經曆了那樣的事後，依然拒絕了他，所以後來，他才一改溫馴面目，強取豪奪。

努力告訴自己：不管是哪種原因，他都是的。他現在已經變了，他幾乎是掏心掏肺的著，不會再欺瞞強迫。

可那一段經曆對來說太痛苦，現在想起都心有餘悸。實在不能想象，他當時竟然忍心。

慕善心煩意，閉上眼向後一靠。剛才說想回家，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約莫是在陳北堯這裡了委屈，還有個家可以回去。

可如果跟他去了國外，就連家都沒有了。

車開到家樓下的時候，慕善卻遲疑了。近鄉怯，想到數天後，父母就會得到自己和陳北堯雙雙亡的消息，竟然一時不敢去見他們。

呆了片刻，先撥通了母親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母親喜氣洋洋的聲音：“善善？怎麼今天想著打電話了……嗯，婚禮籌備得怎麼樣？我不在家，我在你大姑家呢。我們在商量你們在辰縣的婚禮怎麼辦。你今天下午回家？小陳不來？好，你爸現在也沒在家。你幾點到？我下午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掛了電話，慕善抬頭了家的窗戶。這是90年代的福利分房，已經有了些年頭。可這套房子，這個院子的一草一木，慕善都非常悉，閉著眼都能勾勒出它的形狀。慕善默默的想，是該多看幾眼了，以後就看不到了。

想到這裡，竟然不想上樓。怕自己站在空的房子裡，看著母親拾掇好的整潔明亮的家，會忍不住淚流滿面。

“你們先走吧。”下了車，對保鏢道，“我上樓了，不會下來。小區很安全，你們明天再來。”

走上兩層樓，卻見保鏢和車依然停在原地。大概是陳北堯的死命令，要讓他們寸步不離。慕善看了幾眼，轉又下樓，樓梯後有道極窄的小門，那是通往地下室的後門。慕善從那裡，一個人繞了出去。

沿著悉的小城街道，走了很久。這裡跟霖市完全不同，空氣清新，節奏緩慢。不知不覺走了有一個多小時，停住腳步，才發現自己又走到上次跟葉微儂來過的那間小廟。

人總是需要有點信仰的，看著冷清的廟宇，默默的想。

廟裡依然沒人，只有那名和尚。他還穿著灰白的僧袍，袖子挽起，站在天井前，手叉著腰，抬頭天。看到慕善，他也沒啥表波，又了胳膊，了。慕善這才知道這和尚在運做。

一側的走道上，還晾著一排服。有僧袍、有子，甚至還有男人。在下迎風招展，明正大。那和尚自顧自做著，吆喝了句什麼。過了一會兒，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和尚跑進大殿，盯著慕善，故意裝作很老的語氣問：“你求簽還是上香？求簽十塊，上香有十塊、二十和五十的。”他畢竟是年，看著慕善豔容，神有些窘迫，臉微微的紅了。

不知怎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慕善紛的心就平靜下來。在團前慢慢跪下來，抬頭著面前兩人多高的金漆佛像，眼眶卻忽然了。並不信佛，可二十六年來，卻從未像此刻這樣覺到眼前這樣的法相莊嚴。那沉默而老舊的寬厚容，那微微拈起的圓潤五指，只消看上一眼，就讓人想要掉下淚來。

雙手合十，靜靜的伏下軀，只想就此長跪不起。

小和尚靜靜退開了。中年和尚做完，看一眼，又往院子門口看了看。那裡有個男人，不知何時來的，慕善跪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和尚沒吭聲，也轉走了。

慕善只覺得周圍萬籟俱靜，心也寧靜無比。渾然不覺陳北堯在後，已經注視了很久很久。

陳北堯當時掛了電話，中止了會議，開車就往辰縣趕。到家樓下的時候，卻只看到保鏢無奈的表。他上樓敲門，沒人，手機也關機了。他不知道去了哪裡。

他回到車上了一會兒煙，揮手讓保鏢們先走。他一直把這些天的忍看在眼裡，他知道有力。而今天，大概是的力發，承不了，所以才突然想回家吧？

想到這裡，他也明白讓獨會對更好一點。只是沒看到，他也心頭煩悶。然而雖然是一個小縣城，也有五條大街無數小道，數不清的人。他一個人在街上走了一陣，始終沒看到的倩影。

不知不覺，他竟然走到了上次找到的寺廟。上次陪葉微儂來過後，回頭還對他抱怨說這個寺廟沒意思，他以為不會來這裡。而他為什麼會來，他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解開心結、第一次對他出寬容的笑，就是在這間小廟外，所以他下意識又走到這裡。

可是剛踏進大門，遠遠就看到大殿的金像前，一個纖細的影，靜靜跪在那裡。那悉的形廓，陳北堯閉上眼都能細細勾勒。他心頭湧起陣陣喜悅，正想上前，卻見雙手合十，緩緩俯低子，輕輕朝佛像磕了個頭。

陳北堯愣住了。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慕善。

金黃的灑在後青石嶙峋的天井裡，愈發顯得大殿寂靜幽深。跪在漆黑的地面，卻像跪在遙不可及的雲端，影朦朧而麗。長發散落的肩頭，從他的角度，只能約看到雪白無瑕的側臉，微微揚起，有一種令人不敢的聖潔堅定。

雙手合十、低頭、彎腰、磕頭；再抬頭，沉默的注視著眼前佛像，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再合十、低頭、彎腰、磕頭……

這只是一間名不見經傳的破敗小廟；是個從不信佛的職業。可就在這個幾乎遠離塵世的地方，在他差點看不到的角落，中了魔一般一次又一次叩拜著，無比虔誠、無比脆弱、無比依賴。

在拜什麼？在求佛祖什麼？是什麼令心頭紛，什麼令沉默難言？

只有一個答案。

陳北堯中泛苦，盯著如柳般折彎的軀，只覺得像有一把薄薄的刀，輕輕割在自己心尖上。

他看了一會兒，就轉離開了寺廟，開著車，沿著小城的河堤轉了一圈，來到北善公園。正值夏天，綠樹繁花不勝收，公園裡很多人，尤其是帶著孩子來公園的一家三口，個個幸福滿。

陳北堯徑直開到屬於他和慕善的白小樓前，相比於外間的喧囂，這裡非常安靜。他打開門走進去，明幾淨、溫馨整潔。他走到主臥的臺上，往躺椅上一靠，著窗外碧綠的湖水，一坐就是整個下午。

傍晚的時候，他撥通慕善的電話。那頭有些喧囂，慕善的聲音聽起來很愉悅：“老公，你在哪兒呢？”

原來只是聽到的聲音，都能令他無法抑制的心神沉醉。

“我到霖市了。”他聲道。

“你到了？到哪兒了？爸媽做了好多菜。你有口福了。”慕善在那頭笑，約還可以聽到母親的聲音似乎在問：“小陳也來了？那得加菜啊！”

“我馬上就到。”他站起來，快步下樓，上車，一路疾馳。

陳北堯車開到樓下的時候，慕善已經站在樓門口等候。穿著件寬寬大大的T恤，一看就很舒服。陳北堯下車朝走過去。極自然的抬手挽著他的胳膊，抬頭看著他，長眉一彎：“害你丟下工作跑過來，抱歉。”

陳北堯看神，就知道是真正下定決心，跟自己浪跡天涯。也許已經把所有委屈和不甘埋在那個寺廟裡，剩下的這個慕善，為了他可以放棄一切。

陳北堯心頭忽的劇痛，突然站住，一把將拉進懷裡，抱著，幾乎令不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