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珩其實只昏迷了幾秒鐘。

他覺得滿都是灰土氣味，渾髒腑像是都換了位置，空落落的痛。

他忍著頭暈眼花，掙紮從地上爬起來。轉便看到車子只燒剩半個灰黑的架子，上面還搭著幾截人殘肢。

“啊！救命！”最快跳下車的男人全是火，在地上呼救打滾。丁珩見狀想都沒想，立刻下西裝，狠狠往他上拍打！

農家院裡的幾個夥計小妹，聽到聲響都沖出來。丁珩從一人手中奪過滅火，朝那人上一陣狂噴，火才漸熄。

院子裡停了輛面包車。丁珩拉開車門跳上去，大喝一聲：“跟我過去！”

他帶著幾名小夥，急匆匆顛簸飛馳到不到三公裡外的國道上，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

五輛轎車都被炸得支離破碎，硝煙彌漫的公路上，四散落車殘骸、塊。幾個小夥子臉煞白，有的甚至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

丁珩忍著惡心，一個箭步沖到中間那輛車跟前。

這是呂兆言的座駕，防彈防暴能最好。也是五輛車裡，唯一還保持大半個軀殼的。但這並不能令車裡的人逃噩運。丁珩一低頭，便看到被炸飛的車頭附近，司機只剩下兩只腳踩在油門離合上。

丁珩忍了忍往後看，卻只見一只手搭在破損的車窗上。無名指上的戒指，正是呂兆言的婚戒。

“……救我……救我……”極微弱的聲音傳來。丁珩心中一震，立刻蹲下湊近。

只見還冒著火苗的後座上，呂兆言滿臉是、雙眼閉，有氣無力的癱在那裡。只消上一眼，丁珩就差點吐出來——他的白西裝早已被鮮染，整片肚子被炸穿，腑髒外，模糊，奄奄一息。

丁珩握住車窗門，正要拽開車門。

他忽然愣住。

他看著呂兆言上傷口大大湧出的鮮，只要再過一會兒，他全的都會流的幹幹淨淨。

他沉默片刻，抓著車門的手慢慢松開。

過了一陣，剛才被他所救的男人，亦是呂兆言的心腹，被人扶著，含淚沖上來：“丁！老板呢！”

丁珩低頭看一眼車中已然氣絕的呂兆言，聲音哽咽：“我趕到的時候，老板已經……”

那人撲到車上大哭起來。丁珩轉站起來，眼眶含淚，神冰冷。

夜幕降臨的時候，慕善抬頭看了眼日曆。

陳北堯昏迷已經整整二十天。如果再不醒來，就會如醫生所說，蘇醒的幾率越來越小，直到某一天猝死。

這個認知令慕善最近越來越焦慮，甚至偶爾瀕臨暴躁。可不願意把這份焦慮表現在外，也不想憋在心裡。於是就經常約葉微儂喝酒。

這晚，兩個人坐在酒吧幽深的卡座裡。葉微儂看著慕善看似乎淡定，雙眼下卻有了深深的黑眼圈，忍不住歎息。

“後悔了？沒有趁他好好的時候他？”葉微儂道。

慕善神平靜：“我的決定不會變，但那已經無關要。”

葉微儂苦笑：“最近霖市實在太了。先是丁默言，再是陳北堯，現在是呂兆言，前天也死了。就像沒人能再霖市老大的位置坐久一點。雖然市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當普通刑事案件理，每次也都抓住了‘兇手’。可連老荀都說，霖市的黑勢力實在太猖狂了。這下好了，不用警方掃黑，他們自己黑吃黑，先鬥了個兩敗俱傷，大快人心。”

慕善沉默。

三天前，呂兆言被湖南幫搶毒品生意炸死的消息，震驚全市。並不會站在陳北堯的立場上到高興。若論這一連串的風波，陳北堯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但葉微儂說得不無道理，這次之後，霖市黑勢力大大挫，的確是好事。

“丁珩怎麼樣？”慕善問。

葉微儂語氣意味深長：“現在呂兆言死了，呂氏一鍋粥。但我有預……”

“兩蚌相爭漁翁得利。”慕善接下的話。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沉默。

葉微儂忽而笑了，將兩只雪白如玉的手攤到面前：“左手陳北堯，右手丁珩，慕善小姐，你選誰？”

慕善也笑了。

輕輕抓住葉微儂的左手。

“我有時想，如果他不死，如果他能一直睡下去……三年、五年、十年也好，我都會一直陪著他。那樣也等同於跟他在一起了，對不對？”

葉微儂一怔，看著慕善溫和而平靜的容，雙眼竟然一酸。

跟葉微儂分開後，慕善驅車前往醫院。推開病房的門，在床邊坐下，慕善有些失神。

陳北堯的氣好了不，白淨溫潤的臉不再死氣，也有了幾分。這令微醉的慕善有些高興，眉梢眼角便帶了笑意。

拿出書，翻到昨天的段落，繼續讀給他聽。讀著讀著便覺得倦意襲上心頭，連帶看著他的廓，都模糊起來。

陳北堯的床很寬，慕善有時候晚上也在這邊陪他過夜。把書一丟，輕手輕腳掀開被子，小心翼翼蜷到他的旁。不敢到他的，只能隔著半尺的距離，著他恍若沉睡的容，迷迷糊糊便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慕善約覺有人在自己的臉，冰涼涼的。半夢半醒間，有些難過，仿佛回到八年前，低低嘟囔一句：“北堯哥哥……”

臉上的覺忽然消失了。今天本就疲憊，又飲醉，腦子沉得像漿糊，哪有力再思考，繼續呼呼大睡。

忽的，覺得上一陣冰涼。接著，一個溫熱的東西分開的，來勢洶洶的開始纏繞攻擊的舌。那氣息實在太悉，的舌幾乎本能的與他糾纏。簡直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境，只覺得那舌比今晚的烈酒還要刺激還要醉人，令從口裡，到心裡。

近乎貪的睜開眼，看到一張英俊、清、憔悴的側臉，與自己寸寸。他也閉著眼，黑長睫在燈中微微著。

慕善完全沒辦法思考，死死的抓住他淺藍病號服的襟，更熱烈的回吻過去。****他的角，如同得飲烈酒；糾纏他的舌頭，像/求不滿的小。他長眉微，舌與廝鬥得更急切。

直到慕善自己都氣籲籲，才極克制的輕推他的膛。他睜開眼，夜般幽深的看著，那裡面仿佛有黑的火焰，正將他和點燃。

慕善盯著他，一直盯著他，向床鈴的手，卻抑不住的抖，泄了的欣喜若狂。他不能移，剛剛側頭吻，大概已經耗費他太多氣力。他著，眸中是悉一切的溫笑意。

鈴聲響起，一堆人闖了進來，門口亦有人語氣驚喜的撥電話。慕善退到外圍，看著他被醫生護士團團圍住。慕善在沙發坐下，抬頭看著走廊上徹夜不滅的燈火，重重歎了口氣。

醫生做完各項檢查，已經有一個多小時。

倉促趕過來的周亞澤，連忙沖進病房；隔壁房大難不死的李誠，也被人推著椅過來。此外還有一些慕善眼或沒見過的男人，包括劉銘揚。個個面喜意。

陳北堯簡單跟他們說了幾句話，語氣還很虛弱：“今天我什麼都不想談，你們明早八點過來。”

一幫人連忙叮囑醫生護士照顧好老大，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周亞澤推著李誠出去時，笑著對慕善道：“嫂子，好好照顧老大。”

其他人一聽，齊聲喊“嫂子再見，嫂子辛苦了。”慕善臉皮微熱，抬眸便看到陳北堯臉蒼白的含笑著自己。

慕善站在床邊。

他的突然蘇醒，令不知所措。一往深全部被他發現，要怎麼收場？

陳北堯角扯了扯，英俊容有幾分恍惚：“睡很久了。一直聽到你在讀書，很想睜眼看你。”

慕善心頭一，只覺得周亞澤的話，還有他親的態度，令兩人的關系就要失控。

可不等澄清，他緩緩闔上雙眼，在被子外的左手，五指卻等待般張開，一如這些天和他的十指握。

“再讀給我聽，善善。”他低聲道，“就讀……我最喜歡的《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

我最喜歡的……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

慕善深吸一口氣，轉頭看著窗外幽深的夜：“你剛醒，好好休息。我也累了，先回去了。”

他沒吭聲。

他沉默了有半分鐘，眼依然閉著，聲音沙啞而固執：“善善，留在這裡。讀給我聽。”

慕善心頭又甜又痛。

原以為，如果上天眷顧，他的病不惡化，他能夠不死。三年、五年、十年，不管多久，會陪著他，用這種方式跟他天長地久。

現在他竟然大難不死，所有現實的問題也同時歸來。

他醒了，高興得想哭，難過得想死。

終於，一只手拿起書，另一只手卻始終自己握，無視他的求。

頂層病房一片寂靜，只有清朗而決絕的聲音，平緩響起：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遊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