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稍，長安城依舊是燈火通明，四裡飄散著燭的煙火氣，幽幽遠遠的，能聽到歌曼妙的歌聲。

一個穿著青長衫的男子背著手，緩緩的走在大街上，三五不時的有馬車停下來，裡頭的主家探出頭來，笑著同他寒暄：「吾等去平康坊小聚，賀三郎可要同行？」

賀知易擺了擺手，笑道：「平康坊日日得去，這上元節觀燈可是一年一次，說不定人就在燈火闌珊去。」

馬車上的人聞言都涵的笑了笑，誇讚道：「若論雅趣，吾等不及賀三郎。」

街邊的小販聽了，好奇的打量著這穿青衫的男子，過往的馬車綉了家輝紋的，瞧著都是有出的人，可這位賀三郎卻個個相，當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大人。

他想著，探頭問向了一旁賣胡餅的大娘，「大娘，那賀三郎是何等人？」

大娘磕了一把瓜子，將那皮吐得一翻，「那是曲江宴奪了頭魁的狀元郎，同太子一道兒長大的兄弟，你說顯赫不顯赫。」

賀知易聽到耳中，不由得苦笑，若是可以，他並不想當太子的兄弟。

隻不過，他也就隻有每年上元節的那一日，會這樣想。

賀知易走著，站到一個地方，就不腳了。

當年就是在這個地方，小小的阿俏給了他糖吃。

也是在這個地方，他親眼瞧見，那個孩子倒在泊之中，被自己的親兄長，殘忍的刺穿。

阿俏在這一日天翻地覆，他賀知易的人生，又豈不是在這裡轉了個大彎兒，再難回頭。

「賀三郎，那糖人還要葫蘆狀的？」

賣糖的小販笑瞇瞇的問道，這賀三郎常來這兒買糖吃，坐在一個影裡，一坐就是好一會兒，這當大的也是不易，竟然吃糖都得躲著吃。

賀知易掏出銅子兒，遞了過去，「照舊。」

他接過了糖人，又朝著常坐的地方走去，竟然發現那地方已經被人佔了，「二哥。」

賀知易有些發愣。

賀知禮鮮有的板著臉拍了拍旁的空臺階，毫不客氣的從賀知易手中搶過了糖人，塞在自己的口中，「某當你在外頭養了外室，原來你還沒有忘懷。」

賀知易有些哭笑不得，那是我著老臉買來的糖人啊，你知道讓一個大去買糖吃有多丟臉嗎，你就這樣吃了？

「二哥何時知曉的？」

賀知禮嘎嘣嘎嘣的咬著糖，「你二哥火眼金睛的，一切妖魔鬼怪都要現原形。你且記得了，阿俏是你阿妹吶。」

賀知易沒有說話。

年的時候，都是他同阿俏在一起的，那會兒賀知禮日的在外頭浪，賀知書要寒窗苦讀。

他帶著漫山遍野的跑，庭湖裡的小魚被他們撈了個遍，樹上哪個鳥窩裡有幾顆蛋，沒有比他們更清楚的，就連寡居的胖大嬸曾經有個老王的相好，都被他們撞了個正著。

他同阿俏，也是一起上過天過地的人啊！

再一想，當年阿俏砸了崔九，第一個喚的也是他，還是他背了那狼崽子去瞧郎中，結果不知怎地，阿俏就被狼叼走了。

賀知易想著，有些憤憤的看了賀知禮一眼，若不是他來了長安城念國子監，怎麼會讓二哥了阿俏的絕世好哥哥，後來還有魏王……他已經沒了邊兒。

賀知易想著，心中不由得有些發酸。

當年他看阿俏，猶如阿俏看崔九。

「崔九可知曉？」

賀知易點了點頭，「他明得很，怎能不知。我說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心悅的人了，他便知了。」

賀知禮剛要說話，就聽到賀知易的聲音有些發悶，「二哥要說的，我都知曉。每年隻有這麼一日，我坐在這裡想阿俏。其他的三百六十四日，是賀知春，我是賀知易。」

賀知禮有些發慌，手忙腳的將咬了還剩一半的糖塊兒塞給了賀知易，「你別哭啊，給你糖吃。你不知道你一哭起來，有多麼驚天地，那跟長江決了堤一樣的，明兒個可有史要參你水漫長安城啊！」

「再說了，阿俏有什麼好的？長得也就比常人好看那麼一丟丟，機靈一丟丟，會賺錢一丟丟……哎呀，我滴個娘啊，你別哭啊……你若是哭了，他們還當我當街調戲花姑娘呢！」

賀知易被賀知禮逗樂了，「滿胡謅，阿俏就是被二哥你帶壞了。」

賀知禮見他笑了，這才鬆了口氣，「我哪裡能夠帶壞？當年我也是甜如，大歡迎的好郎君啊！你看現在……」

什麼憑藉換錢花，靠忽悠換錢花，套麻袋打悶……這等招數，可都阿俏教他的！

「二哥放心吧，我待阿俏，不及崔九，已是前程舊事。」

賀知禮拿出帕子，霍霍了一下賀知易的臉，「做人要知足，如今已經是最好了，我們家的人，你最通，當是明白。二哥知道，你誌存高遠，自是心中有分寸。」

賀知易眨了眨眼睛，「我可是要青史留名的男人啊！」

當然不是要留慕太子的奇葩名聲，而是真正的為一代賢相，被刻在大慶的史書上。

所以說，賀知禮擔憂的事，本就不存在，世人耽於，才會關注娶了什麼妻，慕了什麼人，可是他，早就已經到深變無了。

他這個人，說實在的，本來對於男之事便不熱衷，若是沒有在那個上元夜遇到阿俏，怕是一輩子也不會真心。

不是所有的人，都同兄嫂們一樣，琴瑟和鳴，心意相通。

「二哥，不早了，咱們回去罷。」賀知易了眼睛，站起來，再看了一眼這個地方，明年他便不會再來了。

他已經同盧氏定了親。

他能給人的不多，但是該給的一點都不會給。

賀知禮一把勾住了賀知易的脖子，「看你這麼不開心，二哥給你唱小曲兒聽，庭東的小娘子喲，看這水裡的魚，上叼著花喲……它銜著我的心，送予你喲……」

「什麼鬼，難聽死了……」

「你說什麼呢！你二哥當年，還靠這把好嗓子勾得一個漁娘，送了我一筐子刁子魚呢，全被你同阿俏吃了……」

「那漁娘怕不是覺得你唱得太難聽，扔你一筐魚，快滾快滾，簡直噩音繞湖三日！」

「賀知易，你把老子當年騙來的魚，全給我吐出來！你不想聽，我偏要唱！庭西的小郎君喲，看這樹上的鳥，裡叼著蓮子喲，它銜著我的，結同心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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