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實的小院和外面那進院落一樣,簡簡單單靠著山壁的一間屋子,中間一條小路青磚鋪地,通向房門,兩旁都是草叢,只看看去似乎並沒有人認真打理,許多地方已經生了野草。
與外面禪室不同的是,這間屋子的房門上,還掛著一塊頗為厚重的黑布簾,而除了這個門戶,屋子上似乎並沒有多開其他窗戶之類的出口。
鬼厲著這間平凡而普通的小屋,嚨中一陣幹,雙手卻是不由自主的握了。
他向普泓上人去,卻只見普泓上人的臉上,竟也是十分複雜的神,似惋惜,似痛苦,一言難盡,而他也一樣的,正著那間小小門戶怔怔出神。
一時間,竟無人說話,一片寂靜中,只有旁野草叢中,不知名,傳來低低的蟲鳴聲,不知道在喚著什麼。
良久,普泓上人輕輕歎息一聲,道:“我們進去罷。”
鬼厲臉上的搐了一下,低聲道:“好。”
普泓上人緩緩走上前去,手拉開了布簾,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
幽幽聲響,來自門戶上的轉子,也不知道有多時日沒有人推開這扇門了,沉重而淒涼。
一寒氣,陡然從屋沖了出來,盡管鬼厲還站在門外,但被這寒氣一沖,以他這等修行,竟然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這小小屋子當中,竟仿佛是天下至寒之地一般。
鬼厲皺了皺眉,有些猶豫,便在這個時候,普泓上人的聲音從布簾後頭傳了出來,道:“小施主,進來罷。”
鬼厲深吸一口氣,一甩頭,開布簾,大踏步走了進去。
布簾緩緩落下了,房門再一次發出吱呀的淒涼聲音,輕輕合上。
小小院子裡,又一次恢複了平靜,法相的影從前方慢慢走了過來,著那間平實無華的小屋,口中輕輕念佛,卻是彎腰拜了一拜,臉上神肅穆而莊重。
********布簾放下,木門合上,因為沒有窗戶,屋子裡登時一片黑暗。
刺骨的寒意,瞬間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似乎無數冰冷鋼針,要刺一樣。
鬼厲大病初愈,一時又打了幾個冷戰,不過他畢竟不是凡人,真法幾個運行調息,便慢慢適應了過來。
饒是如此,寒意雖然無法,但那刺骨冰冷,依然極不好。
這須彌山上的小屋,竟似比極北冰原苦寒之地更為寒冷。
鬼厲心中驚愕,正在驚疑不定的時候,只聽見自己前普泓上人口中低低歎息一聲,道:“師弟,我們來看你了,這個人,你想見很久了罷!”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異樣的懷,房間的寒意突然竟是又冷了幾分,幾乎可以將人的都凍做冰了。
然後,一縷微,白中帶著微微銀,緩緩從普泓上人與鬼厲的前方,小屋盡頭,亮了起來。
那芒輕盈而如雪,先是一縷綻放,隨後在線邊緣又慢慢亮起另一道銀白微,卻又與之靠近,融為一,接著一道一道的微先後亮起,逐漸看出,是一個一尺見方左右的圓盤形狀。
那芒和,純白如雪,線升不過一尺來高,盡頭竟似乎化作點點雪花,又似白螢火,輕輕舞,緩緩落下,幾如夢幻。
隨後,那縷縷線,緩緩融合,漸漸明亮,鬼厲與普泓上人只聽見這屋中突起一聲輕嘯,清音悅耳,那白大盛,瞬間散發輝,照亮了整間屋子。
那一個瞬間,普泓上人低首頌念佛號,而鬼厲,卻在頃刻間,只覺得全的都凍住了,再也覺不到一一毫的暖意,甚至於,他連自己的心跳也覺不到了,似乎在瞬間也停頓了下來。
他只是如一僵的冰柱般站在那裡,呆呆地著那芒深,腦海中再也沒有一的其他想法,只回著兩個字:普智!幽如雪,燦爛流轉,從一個純白如玉的圓盤上散發出來,同時冒著森森寒意。
而在那一尺見方的圓盤之上,赫然竟盤坐著一個人,正是改變了當年張小凡一生命運,讓如今的鬼厲刻骨銘心的人——普智。
遠遠看去,普智面容栩栩如生,雖然看去蒼白無比,並無一一毫的生氣,但仔細觀察,竟沒有任何幹枯跡象。
甚至於,他依然是當年那個張小凡記憶中慈悲祥和的老和尚,竟沒有毫的改變,只是在神之間,更多了一的痛苦之。
除了。
普智的不知怎麼,竟是比原來整個小了一倍之多,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盤坐在那個純白寒玉盤上,想來這屋子之中寒氣襲人,卻又並未看見有堆放冰塊,多半原因也就在這件異寶上了。
而想當然的,普智竟然能保持這麼久,多半也是靠這異寶之功。
只是,鬼厲腦海之中卻再也想不了這麼許多,那個端坐在玉盤之上慈悲祥和的僧人,卻分明是深深鏤刻在心底,十數年來,竟沒有毫忘。
是恨麼?是恩麼?他腦海中時而空空,時而如狂風暴雨,雷電轟鳴,千般痛楚萬般恩怨,竟一時都泛上心間!那個慈和的僧人,是救了他命的人,是教他真法待他如子的人,可是也正是這個看似慈悲的僧人,毀了他的一生,讓他日夜痛楚,如墜地府深淵……恩怨纏,本以為只在心間,卻不料今時今日,竟再見了他的容。
鬼厲心神激之下,竟是有些站立不住,頭暈目眩,子向旁邊倒去。
便在此時,一只溫和帶著暖意的手從旁邊來,扶住了他,同時悉的一氣息,正是佛門真法大梵般若,從那個手心傳來,渾厚無比,將鬼厲心頭沖盈激的氣緩緩平服下來。
“阿彌佗佛,小施主,你不要太過激,保重要。”
普泓上人平和的聲音,從旁邊輕輕傳來。
鬼厲如從夢中驚醒,一咬牙,深深呼吸,放開了普泓的手,重新站直了,然而,他的眼神,卻從來沒有離開過普智的臉龐。
微中,普智祥和的臉上,那痛苦神,仿佛更是深邃了。
普泓上人在一旁,仔細端詳著鬼厲,在他眼中,這個年輕人此刻痛苦而多變的臉龐在微中變幻著,此時此刻,鬼厲仿佛再也不是那個名天下的魔教妖人,而只是他眼中一個痛苦的凡人,就像是,多年前那個年。
他輕聲歎息,目沉沉,轉頭向前方普智看去,緩緩走上前,凝視著普智的臉,低聲道:“師弟,你生前最後願,做師兄的已經幫你做到了,師兄無能,當年救不了你。
惡因出惡果,自債需自嘗。
這是你當年自己說的,願你早日放下宿孽,投胎往生。
阿彌佗佛!”他合十對著普智,行了一禮,然後徑直向外走了出去,臨將出門的那一刻,他淡淡道:“小施主,我想你也是想和普智師弟單獨呆一會罷。
我在前面禪室之中,你若有事,過來找我即可。”
鬼厲沒有說話,似乎充耳不聞,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個微中的普智僧人了。
普泓上人歎息一聲,拉開門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屋子之中,一片寂靜。
鬼厲慢慢的,慢慢的移腳步,一點一點向普智走了過去。
他像是在恐懼什麼,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他曾經那般的切齒痛恨,可是為了什麼,這個時候,他心頭竟是湧出無限傷悲。
那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裡,沒有毫的生氣,卻又仿佛一直在等候什麼的樣子,甚至在他帶著痛苦之的臉上,似乎更有一份與期待。
鬼厲慢慢走到他的前,盯著普智,雙手慢慢握,指甲都深深陷裡,可是最後終究還是松開了。
他像是失去了倚靠,一無力,就這般,悄無聲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普智的前,一言不發。
微閃爍,照耀著普智和他,兩個人的影!,在這間屋子裡停頓了,時而倒流,時而跳躍,卻終究不改的是兩個怎樣的心靈?縱然是一顆還在跳,一顆已經寂靜!********“咚……咚……咚……咚……”晨鐘,再一次的敲響,回在須彌山的每一個角落,悠悠揚揚,將人從夢境中喚醒,卻又有種能將人從凡塵俗世裡帶走的滋味。
須彌山頂,小天音寺,寂靜禪室之外,響起了敲門聲音。
普泓上人揚眉,隨即微微搖頭,歎息了一聲,道:“是法相麼,進來罷。”
法相應聲而,走過來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禮,看他臉上,卻似乎有一擔憂之意,道:“師父,已經整整過了一日一夜了,張施主他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普泓上人搖了搖頭,道:“宿世孽緣,一世仇,哪裡是這麼容易看的開,放得下的!”法相合十,低聲道:即皺眉,向普泓上人道:“師父,我是擔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盤’在,雖然可以護持普智師叔法不朽,但至寒冰氣,卻對常人大大有害。
而且張施主他重傷初愈,又是心神大痛楚不堪,萬一要是落下什麼……病,我們如何對得起普智師叔的臨終代?”普泓上人淡淡道:“無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護住他的心脈,再加上他本修行,寒氣雖毒,料想已無大礙。”
法相聽了,這才松了口氣,合十道:“原來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點頭,同時向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對這位張施主十分關懷,雖然有當日你普智師叔臨終代,但於你自己,似乎也對他另眼相看罷。”
法相微笑道:“師父慧眼,的確如此。”
說著他似回憶起往事,歎息一聲,道,“不瞞師父說,自當年與張施主初次見面到如今,已是十年匆匆而過。
十年來,弟子佛學道行或有小進,於人生一世卻如嬰兒行路,幾無變化。
惟獨這位張施主,觀他這一生,驚濤駭浪,波瀾起伏,大悲大苦,恩怨仇,佛說諸般苦痛,竟是讓他一一嘗盡了。”
普泓上人微微容,合十輕念了一句佛號。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時,想到這位張施主,亦曾以相代,試想這諸般苦痛發生在弟子上。
可惜弟子佛學終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懼。
佛說**皮穰,終究不過塵土而已,惟獨這心之一道,重在悟。
每每念及此,想起張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撐,弟子委實敬佩。”
說到此,法相突然神一變,卻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來。
普泓上人一怔,道:“你這是為何?”法相低聲道:“師父在上,弟子修行日淺,於佛法領悟不深,偏偏對張施主這樣人苦於心魔,委實不忍。
願請恩師施大神通,以我佛無邊法力,渡化點撥於他;以佛門慈悲化他戾氣,使他離心魔苦海。
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應天心仁慈,下也可告過世的普智師叔。
師父慈悲!”說罷,他雙手伏地,連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搖頭歎息,長歎道:“癡兒!癡兒!你可知你這般言語,反是了嗔戒。
再說了,非是為師不願渡化此人,而是他多曆艱難,一生坎坷,時至今日早已經是心志堅如磐石,非尋常人可以搖其心。
正所謂佛在人心,眾生皆有佛緣,將來淪苦海,亦或回頭極·樂,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並無法力可以施加於他了。”
法相緩緩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之,但還是低聲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片刻,道:“你還是到後面小屋裡去看看他罷,雖然屋寒氣應該沒事,但以他現在的子,一日夜水米不進,總也不是好事。”
法相應了一聲,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開門想要出去時候,突然只見門外竟站著一個,從那人背後照了進來,那人面孔竟是一片影,一時看不清楚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