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甜（二）

國安局, 全稱是中國人民共和國國家安全局，溫舒唯雖是個平頭小老百姓，但從事新聞工作這麼多年，這個機構還是有所耳聞。

能和國安局這三個大字沾上邊的, 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初秋天, 夜風夾雜森寒殺氣，卷起馬路牙子上的枯枝落葉。街上行人被風吹得裹了裹服, 加快步子, 路邊賣糖葫蘆串兒的大爺咬著葉子煙, 慢悠悠地收起板凳撲撲灰，里吆喝著：“要下大雨了, 收攤兒了收攤兒, 糖葫蘆便宜賣啊，十塊錢三串！”

溫舒唯坐在西北菜館里，抬起頭, 目送沈寂離去。

男人腳下的步子快而穩，咬著煙走出餐館，徑直上了車，發引擎, 黑越野很快便匯車流淹沒于夜中。

風更烈，街對面一家燒烤店的防雨防水布被吹得獵獵作響。

溫舒唯皺起眉, 心里七上八下不安穩，收回視線強行往里塞了幾勺面皮兒。焦慮取代了，看著一桌子幾乎沒過的菜，思考兩秒, 最后嘆了口氣，揮揮手, “老板，麻煩打包！”

*

國安局屬政府機構，質特殊，與大部分涉部隊一樣，辦公地區十分，規劃落腳時便有意避開了繁華鬧市區。云城是國家一線大城市，經濟繁榮發達，海納百川，龍蛇混雜，安全工作任務重，因此云城市國安局地西四環，周圍荒蕪，都是營區大院兒，地圖上定位不到。

機構大門兩側各有一名站崗哨兵，持槍著陸軍軍裝，神冷峻威嚴。門前畫有明黃警戒線，邊兒上立個牌子，寫“衛兵神圣不容侵犯”，尋常人別說，就連走近幾分都會被嚴肅呵斥驅逐。

夜里10點左右，一輛黑紅旗車自機場路來，從四環高速的滾滾車流中突圍而出，特立獨行，拐個彎，由一條僻靜小道平穩駛下，進一片離城市建筑群的“荒蕪地帶”。

開車的班長張子濤，穿作訓服，戴軍帽，今年十九歲，是新兵連剛分進云城軍區的駕駛員。平時負責駕駛軍車接人送人。

坐在副駕駛位的是云城軍區政治的副長余鋒，后排位置還坐了兩個人，一男一，便是今晚張子濤班長從機場接回的人。

車里死寂，一路無人說話。

張子濤忍不住從后視鏡里看了后排兩人一眼。

后排右側坐著的是一個軍，肩上一二，是個中尉。那姑娘模樣是真的漂亮，白皮，鵝蛋臉，穿一陸軍軍服，眼神清明端正，眉眼間著一正氣與英氣。或許是車里有些悶，摘下軍帽抱在臂彎，出一頭烏黑的齊耳短發，臉上妝容清淡。

坐在軍旁的，則是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中年人。

中年人五十幾歲的年紀，著深綠軍服，軍裝筆，一不茍，肩上肩章外端襯金松枝葉，綴一枚五角星，來頭了得，將級軍銜。他臉十分沉肅，或許是常年面容嚴肅不茍言笑的緣故，眉心已形了三道“川”字紋，抿著，從那面部的廓和五底子，能判斷出他年輕時的相貌必然英俊。

地方上的領導干部，人到中年，多多都會有些發福。但部隊里的軍人大多嚴于律己，這位將人便是其一，雖年近六十，但他態拔，不見大腹便便，也沒有毫油膩，十分的難得。

張子濤暗中觀察兩人須臾，琢磨著，收回目看前方，安安靜靜開車。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來，沒什麼語氣地問：“還有多久才到？”

問話的是后排坐著的中年人。

聞言，副駕駛席位的余副抬頭往前看，回答道：“快了，估計還得十來分鐘。”他說著笑了下，“沈政委有好些年沒來過云城了吧？”

“是有些年頭了。”沈建國轉頭看窗外，這條路上路燈昏暗，周圍都是一些低矮廠房，沒有一棟超過七層樓的建筑。他沉片刻，道：“上次來，我兒子還在念高中。”

極尋常的一句話，說也說得平淡，教人聽不出任何緒波。

一旁的軍卻看向中年人，微微抿，神復雜。

沈建國是西部戰區的人，從一線離開后便常年待在西藏，余副和這位首長的接之又，并不知其中的。聽見這話，他隨口便笑問一句，道：“令郎多大了？”

沈建國閉眼，眉宇間有疲態。他沉默了會兒，回答：“快三十了。”

“那差不多。”余副本就是開朗善談的格，接話又說，“您兒子只比我兒子大兩歲。對了，孩子是做什麼工作的？”

沈建國難得出一個笑容，“和咱們一樣，當兵的。”

余副笑起來，“我本來也打算讓我兒子念軍校，結果那小子喜歡音樂。我尋思著吧，咱老余家幾代了也沒出個藝家，正好他媽也喜歡音樂，我們也就隨他去了。”

“搞藝好啊。”沈建國說。

“唉，還是該弄進部隊，我都有點兒后悔。”余副擺擺手，“地方上的青年，思想方面總來說還是太過自由散漫，沒有規矩，不方圓嘛。”

兩個中年人隨口聊著。

片刻，余鋒又想起什麼，問道：“對了，政委您兒子是哪個軍種，現在在哪兒啊？”

“海軍，單位在亞城那邊，蛟龍突擊隊的。”沈建國沒什麼語氣地說，“前些日子聽說被借調到云城這邊來了。”

余鋒詫異，回頭看沈建國，“來云城了？在哪個單位？”

沈建國隨手指指他，答：“就你們那兒。”

余副一愣，萬萬沒想到這會兒自己手底下還杵著這麼一樽大佛，疑道，“什麼名字？”

沈建國靜了靜，回答：“沈寂。”

聞言，饒是年輕時沙場殲敵槍林彈雨、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余副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沈寂這個名字，余鋒自然是聽過的——在軍校那會兒就因為各項績太過突出，引起了許多單位的注意，后來海軍陸戰隊下手最快，這棵好苗子就被特招進了蛟龍突擊隊。年紀輕輕，執行過多項重大任務，立功無數，名號可謂響徹三軍。

沈寂剛被借調到云城軍區時，來找余鋒簽過字。余鋒跟沈寂打過照面，對那年輕人印象深。

穿著迷彩服，形高高大大，那五長相是真的好，就是眉眼太冷了，角偶爾挑起一笑，但那笑容也疏離寡淡難以接近，整個人有種從骨子里出來的狼和狠勁兒。

一看就是個刺兒頭，等閑降不住的主。

不僅余副非常詫異，就連開車的小班長張子濤都驚了。

軍校生自學之日起算軍齡，沈寂從軍十一年，竟從沒聽人提起過，他上頭有個“沈建國”的將軍老爹。

這也忒他媽低調了。

“……”余副一時半會兒找不著合適的說辭，靜默數秒后，朝沈建國出一個由衷敬佩的笑容，說：“政委真是高風亮節。”

沈建國卻忽然沒了說話的興致，閉眼眉心，不再吭聲。

一旁的軍觀察著將軍臉，有些猶豫。好幾秒才像下定什麼決心一般呼出一口氣，道：“政委，您這次來云城，您兒子知道麼？”

沈建國擺手。

郭蕓聞言，一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表，片刻，嘆息不語。

“那兔崽子就這鬼德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用理。”沈建國說。再睜開眼睛時，他面上已恢復一貫的嚴肅冷峻，側目看郭蕓，吩咐道：“小郭，把移給國安局的資料準備好。正事兒要。”

郭蕓沉聲：“知道了。”

*

紅旗軍車駛向國安局大門。

哨兵抬手召停。其中一個端槍戰士走上前，抬手敲車窗。

駕駛室的車窗落下來。

戰士眼神戒備警惕，皺眉道：“請問有什麼事？”

“云城軍區余鋒。”余副出示軍證，沉聲道，“車上是西藏軍區沈政委，過來辦事。”

上頭應該早有代，戰士聽完點點頭，退開半步，敬禮放行目送。紅旗車駛國安局大院兒，停下。

沈建國和郭蕓分別從后排兩側下車。剛停下，便聽見一陣腳步聲匆匆趕來，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人聲，說道：“對不住啊沈老哥，我這兒剛開完會，本來還說親自去機場接的。實在對不住啊。”

來人五十來歲的年紀，中等材，兩鬢斑白，臉上堆著充滿歉意的笑容。

沈建國抬手拍拍他肩膀，笑：“都老戰友，別客氣。”說完轉介紹，“云城軍區余鋒，這是江局。”

兩人握手。

“唉，你說你，找個信得過的孩子送來不就行了。還親自跑這一趟。”江安民說。

沈建國笑，“這麼重要的資料，其他人我不放心，親自來，心里踏實。”

“這麼多年了，還是和以前新兵連里一樣小心。”江安民打趣兒幾句，退往后頭的辦公樓一比，說：“走走，上去聊。”

幾人說著話，正要離去，又一陣汽車引擎聲在后響起。

眾人齊齊回頭。只見一輛黑越野車隨其后駛了大院兒，車就停在軍用紅旗旁邊。

江安民和余鋒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正要走，沈建國卻站定了步子。他看著那輛夜中的黑越野，眉頭皺著，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麼。

江安民和余鋒對視一眼，都丈二和尚不著頭腦。

軍郭蕓也狐疑，不好問什麼，只能長脖子也跟著首長往那輛黑越野瞧。

數秒后，黑越野車駕駛室一側的車門開了，下來一個形高大而筆的男人。那人穿一件簡單的深襯，底下子寬松，格外長。他里咬著一煙，看著匪氣與正氣并存，神冷漠，漫不經心，似乎沒察覺到另一撥人的存在，目無他，眼神都不帶往旁掃，邁開長徑直就往辦公樓那頭走。

對方姿筆，長筆直，長得也好，郭蕓忍不住便悄悄多看了兩眼。

那人走近，距離短，軍看清那張五面貌，一愣，反應過來什麼，遲疑地扭過腦袋看旁的沈建國，，言又止。

余鋒臉表也陡然變得復雜微妙。

經過幾人，俊朗青年頓都沒頓一下，視若無睹。

卻突的，

沈建國冷不防開口，沒有語氣地說：“眼瞎了？”

在場眾人：“……”

話音落地，沈寂形一頓，步子停下了。煙在里慢悠悠咬晃一圈兒，他瞇了瞇眼睛，冷峻神紋不變。

夜濃如墨，空曠安靜的院子里只有穿堂冷風嗖嗖刮過的聲音。

過了差不多三秒鐘。

沈寂回，丟了煙，踏著步子走到沈建國跟前，站定。

兩個男人面無表地對視，沒人先說話。

邊兒上，

余副默不作聲，眼神來來回回在兩人上掃視一圈，側目看江安民，用眼神嘆：不愧是父子，長得像，高材都像。還養眼？

江局長瞅他一眼，用眼神回：你知道個屁。長相外表算什麼，這倆爺子的格才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

那頭，

沈建國沉聲，訓斥道：“見到上級直接走過去，你們海軍陸戰隊就教你這些？”

沈寂臉上沒有任何表。半秒后，他立正，背脊筆直，抬手朝沈建國敬了一個標標準準的軍禮，寒聲：“首長好。”

沈建國漠然：“聽不見。”

沈寂用吼的：“首長好！”

沈建國：“聽不見。”

他嘶聲：“首長好！”

沈建國：“滾。”

沈寂臉從始至終都極冷淡。他沒有多余的話，稍息立正又敬了個禮，然后轉，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