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會兒，蕭憐靠著他肩膀的頭漸沉，“勝楚，為什麼我最近總會覺得冷？”

“秋日夜間，海上寒涼，難免的。”

“不是那種，是子裡往外冷……”

勝楚重新睜開眼睛，拿過的手腕，凝神察，本來閒淡的眉眼便在瞬息之間，有了千百種變化。

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將手拿了下來，再重新搭上去，又像是第一次認識一般將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憐憐，最近，可覺得有什麼異常？”

蕭憐想起出發前，木蘭樹時手上的那一抹綠，便攥了手掌，他就要走了，這個時候如果說木係天賦覺醒了，他會怎樣？

他一定會怕被聖朝發現，而為留下來。

可他既然要走，必是因為幽曇之故，若是強行留下，隻怕不知還要承多痛苦，滄瀾院中那一日一夜，隻是在門外聽著，便已經替他生不如死。

於是沉了一下，“倒是冇什麼異常，就是有些冷，大概剛纔炎火用多了。”

勝楚將手指從腕上拿下，眉頭微微蹙起，有些茫然了。

脈如珠？

喜脈？

那小日子不是剛剛纔過去？

之前他在沁蘭院的小樓裡，曾給把過脈，當時一極寒在洶湧，與炎火對衝，加上被擾得心煩意，卻從冇注意過是個脈。

可若是腹中珠胎暗結，那，那這突如其來的小日子算是怎麼回事？

勝楚雙瞳之中的深淵之越來越濃重，經過這一日，他已經再也不放心將一個人留在西陸，不論如何，不管願不願意，必須帶走！

戰船終於在水冇了眾人鞋時到了。

遠遠一抹塔燈，在夜幕中的海上若若現。

絕境島四周全是礁石暗湧，隻有這種形巧的鐵甲戰船才能勉強避開暗礁，小心靠近一些。

嗖嗖！

兩道極細極長的鐵鎖鏈呼嘯而來，紮在了淺上方的巖壁上，鐵鏈上的倒鉤哢嗒一聲打開，便牢牢嵌了巖石中。

被困的眾人就是利用這兩條鎖鏈，各展所長，全部安全地撤離了絕境島。

戰船上，紫殊聖尊親自相應，笑致歉，“諸位，實在抱歉，艦船出港時遇到點小波折，來遲了，來，船上略備薄酒，給諸位暖，裡麵請！”

他雖說的客氣，可在場有些心眼兒的都看的明白，整個碧波灣，除了絕境島這一個掌大的地方有危險，彆都是風平浪靜的，一艘鐵甲戰艦，能有什麼波折，無非是故意拖延時間折騰他們罷了。

蕭憐也想喝杯酒暖暖，剛倒了一杯，卻被勝楚抬手將酒杯給奪了過去，“以後喝酒。”

“乾嘛啊？”

“總之以後喝酒，能不喝，就不喝。”

“可是我冷啊。”

“喝熱水。”

“……”

紫殊看了，笑道：“怎麼？雲極太子屢次遭人刺殺暗害，勝楚國師就了驚弓之鳥，護得這般無微不至，難道還擔心本座這酒中有毒不？”

勝楚看著紫殊，自顧自將奪過來的那一杯仰麵乾了，又將酒杯倒置給他看，“不敢，隻是我家殿下連日行獵，有些疲累，不宜飲酒。”

勝楚目視著紫殊尊轉離去，手中著的酒杯就悄然化作了齏。

強行製了一整日的幽曇劇毒，此時被烈酒刺激，驟然在翻江倒海，他眼中一抹猩紅劃過，飛快地轉過去麵向舷窗外的夜，腦海中隻有一個聲音在反反覆覆地耳語，殺了他們！把他們都殺！

待到戰艦停靠了碼頭，秦月明跟秦方東、蕭帶著一眾人馬早已長了脖子等候多時，勝楚草草將蕭憐付了過去，一言未發，幾乎是腳步有些踉蹌的急速消失在黑夜中。

“喂！棠……”

蕭憐話都冇說出口，那人就已經冇影了。

秦月明湊到還在發愣的蕭憐邊，“爺，這又是怎麼了？玻璃心又碎了？”

“不知道，我可冇惹他！”蕭憐將狠狠一抱，“快，給我暖暖，好冷！”

秦月明嫌棄地七手八腳將推開，“我的媽呀，你這一都是什麼味兒啊！”

一陣悅耳的鑾鈴聲響起，緻的馬車經過幾個人邊停了下來，千淵掀了窗簾，“蕭憐，進來。”

蕭憐一陣狂喜，他這是要將棠棠還給了！

當下撇了秦月明，一頭鑽進了馬車。

那一串鑾鈴聲便穿過一城又一城，直接出了神都。

車裡靜的出奇，蕭憐隻覺得越來越冷，便不自覺地抱了肩膀。

“負炎火之人，居然會覺得冷，真是稀奇。”

千淵雖然依然冷著臉，可蕭憐卻怎麼聽怎麼都覺得怪怪的，有點酸味啊。

又沉默了一會兒，千淵看著在角落裡已經有些發抖的人，無奈將白聖手剛剛給他帶來的雪白大氅給了下來，扔了過去，“披上。”

蕭憐已經抱著膝蓋一團，抓了大氅裹在上，卻還是渾泛著骨的寒意。

“你到底怎麼了？”

“不知道。”

千淵在對麵，坐的筆直，冷眼看著瑟瑟發抖，又過了一會兒，終於冇忍住，角嫌棄的微微一撇，手探到額頭上。

“怎麼這麼涼？”

蕭憐已經開始有些恍惚，“我……我不知道啊。”

千淵終於緩緩起，在邊坐下，“你這個樣子，他不知道？”

“勝楚？他……，他該是還有彆的事。”

千淵擱在膝頭的手就了。

微不可聞地籲了一口氣，出手臂，將攬進了懷中。

蕭憐起初還拱了幾下，試著推了推，可這樣一個，散發出融融的暖意，幾乎是靠著求生的本能般，將他抱住。

千淵子一僵，隻好坐得更加筆直。

等馬車到了城外的村中的小院時，白聖手停了馬車，回頭掀了簾子，剛要提醒自家殿下可以下車了，卻隻看了一眼，就唰地將那簾子落了。

裡麵，蕭憐兩隻手環著千淵，枕在他手臂上，終於得了溫暖，竟然睡著了！

千淵一不，就保持這個姿勢，由著越睡越沉，幽暗的車廂中，微微偏著頭，仔細審視這張睡的臉。

之後，指尖在臉上小心地探過，那臉該是因為他上的溫度暖了起來，不再冰涼。

“他連溫暖都給不了你？”

說完眼簾又輕垂下來，“可我又給得了你什麼？”

沉靜良久，車廂隻有蕭憐均勻的呼吸聲，千淵的聲音再次淡淡響起，“你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直到後半夜，車廂中漸漸寒涼，千淵纔將人小心抱起，下了馬車，送進小屋。

與此同時，在神都一蔽的小樓裡，地下深的暗室中，慘痛而抑的咆哮終於漸漸平息，隻剩下裡麵傳出低沉的息聲。

跪在外麵的辰宿和紫龍，還有坐在椅上的憫生，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那門打開時，一濃烈的幽曇香氣撲麵而來。

勝楚從一片黑暗中走出，雙眼紅如瑪瑙一般，臉蒼白。

額間的罪印正在緩緩消退。

“君上，不能再等了，我們現在就啟程！”

勝楚該是已被折磨地心俱疲，“無妨，再等一日。”

“可是返回東煌這一路，要縱貫半個西陸，山高水遠，萬一您有什麼閃失……”

“陸路兇險，走海路便是。憫生，你也說了，此行山高水遠，既然不在於一日兩日的時，那就再等一日，明日金雕逐鹿，變數頻仍，等我看著一切安好，再走不遲。”

“可是……”憫生還想說，卻又忍住了。

紫龍急脾氣，“你不說，我來說！”膝行到勝楚前，“君上，你忍幽曇折磨，就為守著安好，可你前腳剛走，後腳就上了彆人的馬車！”

勝楚實在疲累，無力道：“隻是去接棠兒了。”

“哼，跟著去保護的人回來說了，哪裡是去接孩子！接孩子要接到睡在人家的馬車裡？接孩子要接到在彆人房中過夜？君上！就算您殺了紫龍，紫龍今日這番話也是要說的，紫龍就是替君上不值！”

“好了！”勝楚一陣冇來由地煩躁，一掌拍在牆上，怒喝：“都給我滾出去！”

整個地下暗室一陣劇烈晃，落下許多渣土。

他旋即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製了想要嗜殺人的衝，換了溫和地語氣，“都走吧，讓我靜靜。”

直到憫生一眾小心退下，他那隻按在牆上的手，五指已嵌磚石之中，再深深劃出了一道道痕！

“憐憐，莫要負了我！”

幽暗之中，他整個人已與黑暗融為一，沉沉一聲，猶如地獄深傳來的歎息！

……

金秋的銀杏樹，如一隻巨大的金華蓋，在早晨的日下，樹影映窗欞，耀得人眼暈。

蕭憐翻了個，到了一隻香香的子，便將手搭了過去，攏懷中，“小親親。”

哼唧了一聲，在那溫熱、潔的臉上蹭了蹭，忽然猛地睜開眼，“棠棠！”

“棠棠！哈哈哈哈！”當下睡意全無，將被吵醒的梨棠綿綿的小子給抱了起來，塞進懷裡啊啊啊……

半睡半醒的梨棠迷迷糊糊看了看，該是認出了是誰，就將小子整個趴在了肩頭，甜甜糯糯地喚了聲：“爹爹。”

兩歲多的孩子，還不懂分彆之憂，重逢之喜，即便是思念，也不知如何表達。

平日裡，跟著人廚子和黑寡婦有的吃，有得玩，也乖得很，從不鬨人。

可自從見了蕭憐，母之間的那種糾葛就像被喚醒了一般，一直摟著的脖子，賴在上不肯下來。

蕭憐隻是想彎腰把靴子穿上，勉強將梨棠從上摘下來，這孩子就像是要被扔了一半，坐在床邊扯開嚨，破天荒的開始嚎啕大哭。

急得蕭憐靴子還冇穿上，又隻好去抱。

這時，房門開了，便見到千淵立在門口，滿臉嫌棄，“真的是你親生的？”梨棠跟著他這麼多天，都冇哭過，現在到了親媽手裡，一見麵就哭開了花。

“如假包換！”蕭憐抱著梨棠，一麵輕拍著後背哄，一麵極為艱難的想要穿鞋。

梨棠這一哭，該是把這些天缺失的母都要討回來一般，眼淚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哭起來冇完冇了。

千淵對後跟進來的黑寡婦道：“去，幫那笨蛋把鞋穿上。”

黑寡婦一臉的不樂意，老孃連自己死了的相公都冇服侍過，現在不但要服侍這個小的，還要服侍那個大的。

於是往蕭憐腳邊一蹲，兩隻手做出幫忙穿靴子的模樣，卻怎麼也穿不上。

一麵穿還一麵捂著鼻子，“你這是從臭魚爛蝦堆裡出來的？臭死了！”

蕭憐往自己肩頭嗅了嗅，也是一臉嫌棄，真是臭死了，難不棠棠是被臭哭的？

千淵不耐煩了，嗬斥黑寡婦，“好了，去外麵候著。”

黑寡婦樂顛樂顛的起，扭著腰肢出去了，臨走還回頭給蕭憐甩了個眼。

梨棠哭個不停，兩隻小胳膊摟著蕭憐的脖子，一麵哭一麵小牙齒還啃著的肩膀，兩隻小胖在上連蹬帶踹，跺著腳哭，蕭憐一時之間，滿淩。

千淵走到近前，抬手掀了袍，單膝蹲下，拎起一隻靴子，又抓了一隻腳，“自己蹬！”

蕭憐艱難地向他點點頭，“有勞了。”

兩隻在絕境島上臟到一定境界、臭到一定境界的靴子，就這樣被那雙白白淨淨的手給幫穿上了。

“個，日月笙，謝謝你哦。”

“出來。吃飯！”

“……”

早飯是經過人廚子心準備的。

主食就分了甜的，鹹的，葷的，素的好幾樣，湯水又備了甜粥、鹹粥、麪條和餛飩。

八樣小菜，緻簡單，葷素搭配，又額外準備給棠棠喝的新鮮羊。

餐桌就擺在銀杏樹下，日稀稀落落撒下來，一片歲月靜好。

蕭憐好不容易哄好樂了梨棠，抱著這個已經長在上的小東西一起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