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夫領著寇季進了屋舍，為寇季斟了一杯用藥材泡的茶湯。

寇季在高大夫斟完了茶以後，從家仆手裡取過了一本醫書，放在了高大夫麵前。

高大夫狐疑的看著寇季。

寇季笑著道：“我偶然得到了一本醫書，高先生你瞧瞧。”

高大夫略微遲疑了一下，拿起了寇季放在桌上了醫書。

翻開略微瞧了一眼，覺得字寫的不錯，才用心看了下去。

不看不要，一看之後，就像被蠍子蟄了，驚恐的丟下了書，猛然站起，渾抖了起來。

“草……草民可沒有得罪寇樞，寇樞何故拿一本殺人的書辱草民。”

寇季淡淡的盯著高大夫，道：“為何高大夫將其稱之為殺人的書？”

高大夫盯著寇季，聲道：“書中盡是教人刨心挖腹的，難道不是殺人的書嗎？”

寇季道：“高大夫可看過《黃帝經》？”

高大夫沉聲道：“《黃帝經》傳之頗廣，我輩醫者，自然都讀過。”

寇季緩緩點頭道：“那高大夫一定知道其中的《素問》和《靈樞》兩章，其中《靈樞.胃腸篇》中黃帝問於伯高的對話，高大夫應該知道的清清楚楚。”

高大夫遲疑了一下，道：“黃帝問於伯高曰：餘願聞六府傳穀者，腸胃之小大長短，穀之多奈何?伯高曰；請盡言之，穀所從出淺深遠近長短之度：至齒長九分，口廣二寸半。齒以後至會厭，深三寸半，大容五合。舌重十兩。長七寸，廣二寸半。咽門重十兩，廣一寸半，至胃長一尺六寸。胃紆曲屈，之，長二尺六寸，大一尺五寸，徑五寸，大容三鬥五升……”

高大夫對《黃帝經》十分悉，所以在寇季問出了《黃帝經.靈樞.胃腸篇》時，就下意識的將其中的容背誦了出來。

寇季在高大夫背誦完了《黃帝經.靈樞.胃腸篇》以後，問道：“高先生覺得，伯高公是如何知道小腸後附脊，左環回周迭積，其注於回腸者，外附於臍上，回運環十六曲的？”

高大夫臉微微一變。

寇季繼續問道：“高先生可看過刑部的《解三章》？”

高大夫臉再變，道：“寇樞的意思是，這書裡麵寫的是驗？”

寇季略微沉了一下，坦言道：“此書乃是大食的醫書。書中剖的，其本是為了研究醫。”

高大夫咬牙道：“大食的醫書？難怪連人死為大的規矩也不遵從。”

寇季沉聲道：“高先生覺得人死為大？”

高大夫毫不猶豫的點頭。

寇季問道：“那活著的人呢？”

高大夫鄭重的道：“活人也得敬重死者。”

寇季繼續問道：“那十惡不赦的死人呢？”

高大夫果斷道：“人死賬消！”

寇季再問，“若是剖一人之，可解萬民之憂呢？”

高大夫聽到此話，略微遲疑了一下。

“那也得亡者同意才行。”

寇季緩緩點頭，“是我冒昧了……”

寇季說完這話，不再多言，起拱了拱手，離開了文昌學館。

高大夫在寇季走了以後，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的抹了抹頭上的冷汗。

敢在人上刀子的大夫，那都不是正經的大夫，都是離經叛道的大夫。

杏林中對這些人十分排斥和厭惡。

杏林中的大夫，覺得在人上刀子的大夫，沒有仁心、沒有人、不尊重死者，覺得這些大夫們敗壞了杏林的名聲。

所以杏林中的大夫，幾乎是見一個打一個。

所以敢在人上刀子、喜歡在人上刀子的大夫，不是在軍中擔任軍醫，就是在衙門裡當仵作。

也唯有庇護在公門之中，才能免遭杏林裡的其他同行打。

高大夫是有師傅也有徒弟的人，他還不想自絕於杏林。

他已經通過了寇季的舉猜到了寇季的意思，但是他卻不敢應承，隻能左右推。

寇季並沒有強的要求他應承下此事，他自然鬆了一口氣。

……

寇季出了文昌學館的山門，回文昌學館的山門，略微嘆了一口氣。

他拿出一本有關於解剖學的書，其實隻是一個試探，卻沒想到高大夫的反應那麼大。

事實上大食人送來的醫書中，有關於解剖學的書，的可憐。

宗教對這一類書籍管的很嚴。

因為很多被宗教定為異教徒的人，總喜歡拿人上的、脈，組一個個邪惡的儀式。

為了避免異教徒藉此製造恐慌，宗教便將解刨學的大部分書籍焚毀，還止解剖。

也正是因為如此，大食人送來的醫書中，解刨學一類的書籍，的隻有三兩本。

就這三兩本，恐怕還是送書的大食人，隨手填進去的私貨。

寇季隨意拿出了一本給高大夫看，就是為了試探高大夫對西方醫的態度。

畢竟，西方大部分醫，治療病患的時候，都是淋淋的，若是連解剖都接不了，那麼就很難接西方的醫。

大部分的西方醫，其實都是建立在解刨學的基礎上的。

西方醫學的奠基人，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就是通過解刨學開始研究醫的。

所以，學習、研究、推廣西方醫，絕對避不開解刨學。

高大夫明顯不願意接解剖。

文昌學館的其他大夫，對西方醫的態度恐怕跟高大夫一樣。

寇季想送一樁功德出去，也送不出去。

寇季隻能嘆息一聲，另尋他人。

寇季帶著大食的醫書回到了府上，並沒有再去其他地方。

而是派人給趙禎送了一道奏疏。

次日。

刑部、大理寺、開封府等衙門的仵作，就齊齊到了寇府別院。

寇季見到了他們以後，也沒有多說什麼，直接將跟解刨學有關的書籍發給了他們。

他們拿到瞭解刨學的書籍以後，反應跟高大夫大相徑庭。

高大夫拿到瞭解刨學的書籍，對其畏蛇蠍。

仵作們拿到瞭解刨學的書籍以後，如獲至寶，一個個讀的津津有味。

有看的了迷的。

也有大肆批判的。

“不對不對不對……”

一個留著三撇小鬍子的小老頭，著下，盯著手裡的書，一個勁的喊。

寇季踱步到了他邊，低聲問道：“有什麼不對的？”

小老頭正在看書，沒有發現問話的是寇季，他頭也不抬，十分嫌棄的道：“骨頭不對……”

“哦？”

“你沒發現吧？嘿嘿，老夫給你講……”

話說了一半，小老頭說不下去了，因為他已經抬起了頭，並且看到了寇季。

見寇季站在他邊，半彎著腰，他不敢多說，趕忙躬施禮，“卑職陳七，見過寇樞……”

寇季沒有在意此事，繼續問道：“骨頭有什麼不對的。”

名喚陳七的小老頭，躬一禮，然後謙卑的道：“回寇樞的話，書中記載的人骨頭的數量不對。咱們宋人、倭國人、高麗人，一的骨頭有二百零四塊。

但是一賜樂業人、大食人，一骨頭足足有二百零六塊。

差別就在腳趾上。

咱們宋人小腳趾，隻有兩節。

可一賜樂業人和大食人，小腳趾卻有三節。

多一節，就多出了一塊骨頭。

兩隻腳，就是兩塊骨頭。

著書的人明顯不夠嚴謹，如此大的差別都沒有寫在其中。

若是卑職著此書的話，絕對不會出現這麼大的錯誤。”

寇季緩緩點頭，陳七所描述的骨頭的差別，寇季在後世聽過，所以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你怎麼知道此事的？”

陳七撓頭笑道：“卑職年輕的時候，跟著師傅去過海邊，見過死了的大食人，也查探過。”

“切了吧？”

寇季隨口問了一句。

陳七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他磕磕的道：“寇樞，那是大食人，不是咱宋人。”

寇季淡然笑道：“切了就切了……我又沒有怪罪你的意思。”

陳七長出了一口氣。

寇季問道：“有沒有學醫的心思？”

陳七略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卑職也算是略通醫。隻是杏林裡的那些大夫們，不把卑職等人當同行看。”

寇季淡然笑道：“朝廷把你們當大夫看就行了。”

陳七又是一愣，不明白寇季話裡的意思。

寇季收起了臉上的笑意，環視著那些看向他的仵作。

“我得了一批醫書，其中大部分都是類似於刮骨療傷、刨取箭的醫。杏林裡的大夫們看不上，我又不想讓這些醫書失傳，所以想將它們傳給你們。”

仵作們聞言，一個個愣愣的盯著寇季。

寇季繼續道：“醫書中的一些醫，並沒有經過驗證，所以你們回頭還要驗證一番。”

仵作們一個個依舊愣愣的盯著寇季。

寇季盯著他們道：“所以，我需要你們中間一些年邁的人，結合你們所學的刨，將這些醫一一驗證，然後傳承下去。

弟子你們自己挑，一應需求，朝廷出。

我還會請一些醫，傳授給你們弟子醫。

讓他們兼兩家所長。”

仵作的行業並不怎麼彩，所以弟子難收。

大部分仵作，在年邁以後，都會將自己的技藝傳給自己的子侄，讓自己的後輩有一個謀生的手段。

傳給外人的很，因為沒有幾個人願意天跟打道。

寇季讓他們自己挑弟子，朝廷培養。

算是對他們十分有利的。

仵作們聽完了寇季的話，依舊愣在原地。

寇季見此，略微沉了一下，喝道：“這是公事！你們當我剛才的話沒說過，以後我讓你們做什麼就做什麼。”

此話一出，仵作們齊齊向寇季施禮。

“喏……”

跟麵上的人打道，果然還是要用這種簡單暴的手段。

寇季吩咐道：“回頭我會奏請家，在城外設立一學醫的地方。你們上差的時候，就好好上差。下差以後，就帶著你們的弟子，一起給我到學醫的地方學醫。”

“喏……”

“你們中間應該有不人去過地方，知道地方上有那些通刨的人。你們寫信給他們，讓他們來汴京城。邀來一人，賞錢一百貫。”

“喏！”

仵作們在得知有賞錢以後，聲音明顯大了不。

寇季繼續道：“等你們研究有的時候，我讓你們把醫教給誰。”

“喏……”

仵作們再次齊聲應允。

反正寇季給的醫，又不是他們家傳的東西。

隻要朝廷發錢，讓他們教給誰都行。

“散了吧！”

寇季擺擺手。

仵作們齊齊退出了寇府。

寇季在仵作們走後，到了書房，提筆寫下了一道命令，命令是給軍中的大夫的。

隨軍的大夫，隻要隨軍時間超過三年，幾乎都在人上過刀子。

他們纔不在乎什麼人死為大之類的話。

隻要能進醫，能救人，他們就願意學。

此後幾日。

寇季都在為此事忙碌。

寇季在跟趙禎商議過後，在東城門外，找了一間大的院落，用於仵作們學習醫之用。

寇季不指那些老仵作們學會醫。

他是想借著那些老仵作的解剖經驗，驗證大食的醫，糾正其中的偏差，讓他們的弟子們學習。

真正學習大食醫的主力是他們的弟子，還有那些隨軍的大夫。

院落準備好了以後，寇季就直接讓那些仵作們，將大食的醫分門別類，開始從最基礎的學習、驗證。

仵作們學習的方式也簡單暴。

在悉了大食醫幾日後，就果斷向寇季討要骸。

反正朝廷答應了給他們提供方便，他們為了盡快的學會醫，問朝廷討要一些骸也沒什麼。

他們一個個都是經年的老仵作，手裡解剖的骸，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抱著骸睡覺，他們都不帶怕的。

所以刨對他們而言就是家常便飯。

寇季將此事上報給了趙禎以後，趙禎果斷讓人弄死了關在牢裡關了幾個月的拍花子的，送去給了他們。

他們拿到了骸以後，果斷開始上手學習。

過了大概半個多月。

距離汴京城最近的隨軍大夫，盡數了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