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番外一(十)
陸九躺在桌上,上不著天, 腳不沾地, 面前還有一團鬼魅似的高大影籠罩著他, 他一張臉頰迅速地褪去了, 腳趾蜷著死死抓住靴子底, 怕得發。
周北南疾言厲:“你混進清涼谷是何目的?!你剛才對行之做了什麼?!”
陸九嚨裡咕嚕一響,眼中流出哀,越急越是說不出話來:“周,周……”
徐行之赤足披下地, 一邊凝神驅散殿中鬼氣,一邊按住周北南的手:“嗨嗨, 人家小陸一片好心, 你別跟個兇神似的。”
周北南瞪眼:“他!他鬼修!”
徐行之說:“我知道, 他剛才是在給我驅毒呢。你看給人孩子嚇的。”
周北南將信將疑地看向陸九,卻被他給嚇了一大跳, 立即撒開手去。
陸九呆呆地仰著他,兩眼盡是淚, 發覺自己能後, 他立即手腳並用地從桌上爬下跪倒,還未說話, 啪啪兩顆淚珠就已打在地上, 很響。
周北南最見不得人掉眼淚, 指著陸九結道:“你……我又沒怎麼你。你你你把眼淚了, 讓外人看見還以為我周北南仗勢欺人呢。”
陸九埋頭囫圇了兩把臉, 卻因為憋忍太甚、不過氣,發出一聲低低的飲泣。
周北南被他一聲泣激得頭皮發麻,兇道:“不許哭!”
徐行之試圖打圓場,扯了一把周北南的胳膊,周北南現在正著,滿腦子都是“有何目的”、“好端端一孩子怎麼會是鬼修”、“這這這哭了怎麼辦”,被徐行之一拉,火氣一下上了頭:“你傷好了是吧?!滾回床上去!”
徐行之很知道什麼時候該鬧什麼時候該收,麻利道:“得嘞。”然後迅速滾回了床上。
周北南定一定神,走回床邊坐下:“說吧,怎麼回事?”
徐行之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小陸給你嚇壞了,我替他說。若是再拖下去,等雪塵回來就更說不清了。”
徐行之講話利索,三言兩語便將陸九的世點出,又特意替他強調,他在進清涼穀之前並不知道自己的鬼修份。
周北南並不很相信:“真的?”
跪在地上的陸九在此時總算是恢復了些言語的能力,不過那能力還很微弱,以至於發出的聲音比蚊蚋飛過大不了多:“回周師兄,我確實不是有意為之……我若知道,是絕不肯穀來辱沒清涼穀清名的……”
周北南本不是個擅長疑神疑鬼之人,眼前這孩子才剛跟他們征剿過鬼修,又有徐行之作保,還是因為幫徐行之驅毒才暴了份……
他直覺陸九和那些為非作歹的鬼修絕非一路,只是投了個倒楣催的胎。
從周北南坐下的角度,只能瞧見陸九茸茸的發旋,一頭烏髮總來說服帖,只有發旋的小發茬立,是給嚇炸了。
周北南看著那發旋想了半晌,得出了個結論:“別留在清涼穀了。”
陸九的一顆心頓時跌進無底深淵裡去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家,好不容易才有了可以真心實意地當做家人的師兄們……
儘管知道自己沒資格要求些什麼,陸九還是伏地哀求道:“周師兄,求你不要告訴溫師兄,別趕我走……我發誓,今後再不用鬼族脈,絕不行惡事,我絕對……”
他語無倫次地還想保證更多,卻被周北南悍然打斷。
“你不要命了?”周北南怒時也不忘低聲音,“為鬼修,混清涼谷,被溫雪塵知道了你就是個死!”
……說白了,周北南或徐行之相信陸九頂個逑用。
溫雪塵那種目達耳通、七竅玲瓏之人,哪裡是能輕易蒙混得了的。陸九若是一輩子不顯山不水、當個默默無聞的弟子還自罷了,萬一將來有了建樹,被溫雪塵真正注意到,就這個炸小鬼修的膽子,被識破也只是早晚之事。
四門中誰不曉得溫雪塵極憎非道之人,而在非道之人中又最是厭惡鬼修,不見則矣,見之必死。一個混清涼穀、瞞騙他多年的鬼修,一旦被撞破份,是何下場,是完全可以料見的。
周北南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誰想陸九還是執迷不悟:“我會小心……”
周北南翻了個白眼,不打算跟陸九繼續磨洋工,轉頭對徐行之道:“你把他要到風陵山來不結了?留在清涼穀裡早晚會被發現。”
“剛才雪塵已問及我為何和小陸深厚了。”徐行之拿右手指尖叩擊著膝蓋,“他該是起了些疑心。你猜,我如果管他要小陸,以雪塵的,他會不會私下裡調查我與小陸的淵源?”
周北南聽得發愁,手撓了撓頭發,結果靈一現,還真被他撓出了個主意來。
他一拍掌:“……實在不行,這人我要了!”
陸九猛然抬頭,圓溜溜的大眼睛失措地盯了周北南。
周北南越說越覺得自己這辦法可行:“我一直缺個近侍,他來了,恰好補這個缺。我應天川既有槍修,也有丹修和陣修,他跟我走,也不至於廢道。”
徐行之反問:“你一個應天川大師兄,挑近侍不從應天川挑,從清涼穀挑,算怎麼回事?你打算拿什麼藉口跟雪塵要人?”
“合眼緣唄。”周北南二郎一蹺,“我喜歡誰討厭誰,還不是由著我自己高興?”
這話說得沒錯,周北南之父周雲烈極了這一雙兒,周北南自小寵,說好聽點兒是從心所,說難聽了便是無法無天,恨皆憑一顆心,若是和誰隨了緣分,不論人友人,那就是鐵了心的一生一世。
但對於周北南的好意,陸九卻並沒有恩戴德地收。
他看向徐行之,求助地低:“徐師兄……”
陸九一擺出這副模樣,周北南不得勁了。
“……哎,他作甚?”周北南強脾氣上了頭,“我要你,你還不樂意了?”
陸九當然不樂意,一百個一千個不樂意。自出生以來,他第一崇拜之人便是溫雪塵,道骨仙風、清肅冷然,完全就是他想像中的仙人模樣,徐師兄則屈居第二,他風流招搖、善心妙手,是陸九最羨慕的逍遙散仙。
至於這位周大,陸九知之寥寥,只曉得他脾極壞,不便要和徐師兄拳腳相向,跋扈張揚得人討厭。
偏偏自己最大的把柄在了此人手中……
想到這裡,陸九就焦心流汗,急得直想哭。
陸九委曲求全的表看得周北南心頭冒火,爺脾氣頂著天靈往上冒:“你——”
話音未落,門扉再度自外開啟。
曲馳先進來,為的是給溫雪塵開門,因此看到地上跪著的滿面淚跡的陸九時,饒是變不驚、八風不的曲馳也難免微微一愕:“……這是?”
待瞧清自外而來的溫雪塵,陸九了這一嚇,膝蓋更了:“溫、溫師兄……”
溫雪塵遠遠便見陸九跪在地上,滿目悽惶之,還沒進殿就蹙起了眉:“怎麼?犯什麼錯了?”
周北南覺得陸九此人不錯,不想讓他繼續死心塌地留在清涼穀中,落得個死魂滅的下場,索趕在陸九開口前挑明瞭:“雪塵,我要他。”
溫雪塵:“……”
陸九:“……”
曲馳:“……”
徐行之抱著被子看戲。
溫雪塵好容易才回過神來:“……你又犯的什麼混?”
周北南昂著下:“我缺一個近侍。這小子我看著順眼。”
溫雪塵凝眉想道,周北南想一出是一出的病又犯了。
“你要挑近侍,去你們應天川挑。”溫雪塵淡淡道,“我們清涼穀不是為你養近侍的地方。”
聽出溫雪塵話中明確的拒絕之意,陸九幾乎要喜極而泣了,潤白潔淨的臉蛋也重新有了。
陸九這副不舍態落在溫雪塵眼裡,倒讓他生出兩分憐惜之心:這孩子怕是沒見識過周北南隨而為的樣子,被嚇著了。
溫雪塵歎了一聲,以目相示於他:出去。
陸九領命,飛快自地上爬起,出門前還不忘回頭看上一眼周北南。
周北南知道自己這回八是沒法把陸九從清涼穀中要走了,心煩之餘,也不忘沖陸九揚一揚眉,所含之意很是明確。
——我不說,你放心。
周北南揚眉之時,滿是年張揚的意氣,五極為生俊朗,沒來由地就陸九安下了心。
他不像是那種輕易告之人……
陸九強自按下跳不已的一顆心,低下頭,沿著牆溜出了寢殿。
這一幕落在不知的曲馳與溫雪塵眼中,卻變了周北南勾搭人不,臨走還要飛個眼,結果把人生生嚇跑了。
二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然。
……他們從不知老友還有這等嗜好。
將一切看眼中的徐行之著樂,把剛才從桌上順來的一顆黃杏湊到邊,剛想咬上一口,就被眼疾手快的周北南一把奪去。
他自袖裡取出兩個洗淨了的水亮紅的桃,砸進徐行之懷裡:“看見沒有,這才是人吃的。”
徐行之打量著桃子,稍稍歪頭:“這是奉化桃?”
周北南表一變:“……閉。”
“奉化最產桃,可奉化距此百里,周胖子你剛才跑了……”
周北南忍無可忍地抄起一隻桃子堵住了他的,終於得了個耳清淨。
但他的目忍不住溜向窗外,惦念著那顆微微炸的圓腦袋,想,傻子,讓你當我近侍都不要,不識抬舉。
不過虧得陸九相助,徐行之的寒傷迅速好了起來。嶽無塵每日早晚都會來探視他,亦為他寒毒的銳減而欣喜不已,叮囑關切,狀如慈父,看得其他三門首徒眼熱不已。
三門日常事務不,三人想多淹留些時日,也只能想想作罷。待周北南也離開後,嶽無塵足足在徐行之殿中坐了一整日。
徐行之心裡有些過意不去,玩笑道:“師父,您若有事就去忙吧。現在我又沒法陪您喝酒。”
“我找行之又不只是為了喝酒。”清靜君持一書卷,懶靠在躺椅上,隨便一個靜止的姿勢便是風儀萬千,“幾日來你這裡都熱鬧得很,我怕人盡去了,行之會寂寞。”
徐行之心中生暖,笑道:“師父可真好。”
嶽無塵轉向他,溫言細語的:“說話費神,多睡一會兒罷。”
徐行之當真聽話地閉上了眼睛,不多時便淺眠了過去。
嶽無塵遠遠著床上安睡著的徐行之,只願時停留,他的徒兒能永遠這般滿足快活,再無任何憂愁。
而在此時,九枝燈佇於殿外,仰頭日。
這幾日來,三門首徒親自侍于徐行之側,當然沒有他進去探的資格,他只在殿外打轉,偶爾能聽到師兄兩三句笑語自牆傳來,便覺心中踏實。
從剛才起,殿的說笑聲停了,九枝燈猜想師兄是歇下了,轉走之時,突然聽得背後傳來一聲沙啞輕笑。
九枝燈驀然回頭,瞧見那個黑的抱臂而立的影子,才收了戒心,俯下拜:“二師兄。”
“在這兒聽了幾個時辰,好聽嗎?”
九枝燈面微變。
卅羅熬過該死的變音期後,養就了一把魅人心的啞嗓,三分邪意兩分挑逗,九枝燈不大喜歡這樣不正經的聲音,但此人既有師兄之尊,他理當拜服,因此他沒有說話,只低頭站著。
卅羅往前走出兩步,頗想自己這個小侄子的腦袋。
這些年來,他已確證此子是天生反骨,當正道小修士當得樂此不疲,他看在眼裡,氣在心中,那一個恨鐵不鋼。
可再不濟,此人也與自己有些脈聯繫,看他為了那個姓徐的這般自苦,卅羅頗想替其兄管教他一番。
這回被他逮了個正著,卅羅說話自不會客氣到哪裡去。
“世上不止一個徐行之,一雙眼別老盯在他上。專注修煉,比什麼都強。”他斥道,“為著一個人就失魂落魄,這便是你們魔道之人的出息?”
九枝燈已習慣被人提及其魔道後裔份,但從那前半句話中,他竟讀出了一點若有若無的善意。
儘管在他看來,這世上確然只有一個徐行之,其他人有千好萬好,也都有個統一的缺點,“不是徐行之”,但九枝燈同樣聽得出來,卅羅對他有些關照之意。
於是,他躬一拜,領訓誡:“謝二師兄提點。”
卅羅以前為了避免嶽無塵懷疑,幾乎未曾跟自己這個侄子有所流,如今跟他聊過兩句,發現此子態度恭敬,不像那些目短淺的豎子小兒,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卅羅也生出了一點得意之。
但還沒等他這點得意之壯大發酵,九枝燈便想起了些什麼,問道:“二師兄是怎知我在此聽了幾個時辰?”
卅羅一張沉鬱面容立時紅白錯。
……他為何知道?
還不是這該死的嶽無塵不曉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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