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紅脖子地跟在最後面,但勢危急,幾乎無人注意到他現在的窘態。
腥氣把孟重從昏天暗地的迷思中稍稍拽出了一些。
他問:“這是怎麼了?”
陸九來不及答話,惶急地抱著周往元如晝的屋子裏去了。
周北南怒意然,一雙眸子里拉滿:“我道他們今日怎麼打了就跑,敢封山的老王八蛋設了埋伏,百十來號人蹲在山坳裏,專等著我們自投羅網!”
他想把略有淩的頭髮向後捋一捋,卻發現發冠已是歪歪斜斜,心中火氣更旺,乾脆一把將發冠也扯了下來:“這群欠埋的灰孫!虧得阿只是傷在皮,若有個三長兩短,老子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這群人的腦袋一個個削下來!”
孟重對此反應不大:“元師姐在,該是無恙。”
這時候,陶閑才氣吁吁地來到塔前,想要將負累卸下,卻因手臂纖細無力,解不下刀套,往側旁歪斜跌撞兩步後,和那青銅雙刀一起栽翻在地。
周北南這才發現雙刀一直陶閑背著,哎喲一聲,手忙腳地把滾在一的刀和人拆分開來:“小陶,你怎麼也不喊一聲?”
陶閑咧輕輕一笑,手腳地扶著塔爬起,說:“我,我去守著阿。”
看到陶閑,孟重自然想起了與他形影難離的另一個人:“曲馳呢。”
陶閑抹抹汗,答:“我與,曲,曲師兄,半路上……”
周北南及時阻攔住了他:“得得,你先歇了吧。等你說清楚得到猴年馬月去。……小陸趕過來的時候,阿已傷得很重了,我護著他們倆殺出來,半路上恰好遇見小陶和曲馳他們尋靈石回來,曲馳替我們攔住他們,我便先帶他們回來了。……我瞧曲馳那架勢,恨不得屠了整座封山。”
陶閑為曲馳申辯:“曲師兄,不是惹事的。”
周北南言簡意賅道:“那是沒惹急他。”
說罷,周北南又轉向孟重:“我還是不放心,得去看著阿。……你這是又要出去?”
從頭至尾,周北南沒提上徐行之一句,看來是因著周傷,勢混,前去找尋他們的陸九尚未來得及將此事告知於他。
孟重麻木地應了一聲,神志倒是稍稍清明了些:“我……去藍橋坡,采些蕙草來。”
周北南聽他這麼說,難得從焦灼中出了一輕鬆神來:“多采些回來,阿喜歡那玩意兒的味道,放在房中,恢復得也能快些。”
孟重應也未應便飄出了塔去。周北南在他後了好幾聲,他也未曾回頭。
……若知道後來會發生些什麼,孟重抵死也不會出塔,也不會放任能夠自由活的徐行之留在塔中。
誰也不知孟重的房中還睡著一個徐行之,因而徐行之一覺醒來,溜達出塔時,均聚在了周房中的塔中諸人竟是誰都沒有發現他。
昨夜曲馳見了周的,極痛極怒間,仗劍一路闖封山,整座封山都被他清了個空空。
那封山之主皮人自視甚高,特趁孟重不在時奇襲於塔,想給這搶佔了他地盤棲的一行人一些教訓,未料想會遭到這般報復,被生生趕得遁出封山主峰,攜姬狼奔豕突、窮途末路之際,路過塔邊,恰見徐行之在塔外溪邊浣手,又被姬妾黃山月指出此人乃風陵山徐行之,是孟重最為重之人,報復之心頓起。
而那廂,孟重經過反復思量,已經想通了不。
最壞的結果,不外是師兄功被那該死的九枝燈蠱了心神。
只要今後師兄呆在他邊,早晚會回心轉意的。
再者說,昨日師兄有那樣好的機會下手,他都沒能下得去手,可見師兄終究還是有一點點在乎自己的,不是嗎。
想通這一點,孟重歡天喜地地捧著一捧蕙草自藍橋坡返塔。
然而,迎接他的卻是空空、死寂一片的房間。
待他再找到師兄時,師兄躺在皮人在封山中挖出的道刑室,渾皮已被沾了水的黃麻繩盡。
雖有黃山月在旁勸阻,但皮人眼見麾下勢力到曲馳如此重創,其意難平,為著報復,竟是生生將徐行之打得氣絕當場!
親手屠去了藏在道的所有人,孟重折返回了徐行之側。
那雙眼睛尚睜著,倒沒有太多痛苦,似是為自己這回的死法而到戲謔好笑。
孟重帶著滿手還未散去的蕙草蘭香,把徐行之鮮淋漓的臉捧起,小心翼翼地親吻了下去。
師兄,稍等等,下次我不會你這麼痛了。
……頃,空氣中又騰起了一片繁雜的硝金火。
正居中空的像一隻溜溜的獨眼,注視著突然搐倒地、周熊熊燃燒起來的漂亮青年。
它像是慈悲為懷的菩薩,又像是漠然旁觀的冷眼。
孟重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嘔出燒得作響的沸騰黑,片刻後,他手腳並用,往前爬了十幾米,才逐漸騰出些力氣,發狂似的朝藏地奔去。
再來一回,孟重懂得了一件事:
凡事俱有因果命數。一著不慎,由他親手埋下的前因便會釀出苦果。
因而這回,他沒有讓師兄繞路,而是他取道林,快快回塔,果真及時住了打算縱追緝封山諸人的周,徐行之卻被周北南纏住問,好一通險象環生後,孟重才得以帶徐行之塔。
第二日,得了線報的皮人蠢蠢,想要挾持徐行之,孟重在發現四周有探子窺伺之後,假意離開,果真引得那皮人親自出手。
孟重趁機生擒於他,把他囚室中,本想效仿他上次對待師兄的手段將他活活打死,誰想封山竟像是發了瘋似的拼死來攻,想將皮人救回。
他只得徐行之在塔中稍等,自己率周周北南等人前去迎戰敵,誰想那皮人自知必死,在囚室中鬧出響,惹徐行之前去查看後,趁機將靈力引,把師兄炸重傷。
等孟重折返回塔中時,徐行之數肋均被炸斷,斷骨臟之中,已至瀕死之境,即使元如晝在側,也再無轉圜之機。
在徐行之氣息斷絕前,孟重抱著他,誰也不許靠近。
一聲聲的息從孟重彷彿被撕爛碎布的肺中出,他的每一聲呼吸,聽起來竟是比臟腑盡毀的徐行之要更痛上百倍。
突地,他聽到徐行之喃喃道:“鑰匙。”
孟重堵住他上的,痛得恨不得將它們全部移至自己上來:“師兄,求你不要說話,不要……”
徐行之已然失卻了神志,然而,彷彿冥冥中存有一力量,催著他,用這僅剩的一點生機,把希到眼前之人的手上:“蠻荒鑰匙碎片,若想得到的話,你得去這四個地方……”
他說了四個地名。
四個地名均帶著濃郁的腥氣,像是被火炭烤過的生鐵,一筆一劃地烙在了孟重心頭。
他不願多去想為何師兄會知道蠻荒鑰匙的所在,只啞聲道:“師兄,我記下了。”
徐行之笑了,大量泛著白浮沫的水汩汩自他角流出,他像是還想說些什麼,但視線卻滯在了虛空一隅,活氣俱散,神魂滅去。
孟重將徐行之的首放下時,幾乎要滴出來的雙目投出帶有腥氣的目,落在死不瞑目的皮人上。
——此人手上,沾過兩次師兄的。
……你且等著,遲早我要與你算這筆賬。
一次。
一次。
又一次。
在循環往復之間,孟重漸漸淡忘了年歲幾何。他所有關於時間的度量和知,都以那一枚溶溶如月的為起始點。
然而終點又會在哪里呢?誰又能知道呢?
因為徐行之沒有法力傍,孟重哪怕再盡心照顧於他,也難免失於疏。他力填補著所有他能夠想到的,卻還是失敗了一次又一次。
一次,在料理過皮人、從他取出碎片後,他按師兄給出的四個藏鑰匙的地點,單獨離塔,自行前往各地查看。
但從虎跳澗折返回來時,他發現,高塔被燒掉了。
元如晝、周北南、周、陸九和陶閑均葬塔中,唯有曲馳逃出塔來,負重傷,懸著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道,在孟重走後,魔道遣了大批人馬,將徐行之強行劫走了。
下一次,他便學乖了,把所有人一起帶上,前往虎跳澗。
誰想,虎跳澗中有南貍布下的二十七迷陣,蠱人心、幻象迭生,而之前的幾次回,也已大大充實了孟重的噩夢庫存,讓他神智癲迷,痛苦難當。
在和師兄被強行拆分開來後,孟重心急如焚,嘗試破陣。然而這二十七陣詭豔奇譎,陣眼晦難覓,他愈想快快破陣,愈是舉步維艱。
待他破解所有陣眼、半瘋癲地闖南貍的石殿中時,吞噬了葉補殘魂的徐行之已被惱怒的南貍出魂魄,注了殿側人俑之中。
徐行之那滿的就像是火焰,潑喇喇地燒到了孟重上來,將他最後一理智也投了湃然的熔爐之中。
好在他沒有瘋癲得太過厲害,以至於忘記爛柯陣法的繪製之法。
又一次的回開啟,他本想把徐行之留在虎跳澗外,然而上次高塔被焚一事的慘痛教訓,他再也不敢輕易讓徐行之走出自己的視線。
這回他們又不可避免地陷了迷陣之中,好在千鈞一髮之際,他總算功地自南貍手下救出了徐行之,並從死去的南貍那裏搜得了鑰匙碎片。
然而,他這回選擇了先去無頭之海尋找鑰匙碎片。
五年一蘇醒的的蠻荒巨人,在無頭之海附近集中大批出現。
他們恰與一隊擁有十數之眾的百尺巨人狹路相逢,其結果如何,不言自明。
再下一次,他避開了無頭之海,取道化外之地。
路上,他們上了母子巨人。
孟重令曲馳留下,保護徐行之等人。曲馳在費盡心力殺掉兩名小巨人後,不顧上傷勢嚴重,前來馳援周,卻為護著靈力尚殘缺的周北南,被那母巨人掌風所傷,力竭不治,魂核碎裂,死於此地。
他們埋葬了曲馳,可陶閑不肯再隨他們前行,只願留守在墓前為他守戍。
萬般無奈下,幾人再次啟程。
來到化外之地時,周北南下水,不期遇見了被放逐蠻荒後,在此定居安的林好信等人。
林好信見了孟重等人,立即殷殷垂詢:“曲師兄現在何?”
孟重生平間難得產生了有口難開的悲愴之。
幾人趕路日久,好容易找到一安心的落腳點,便在此淹留了多日。
可是,某日,匿于殿中的諸人突覺地山搖,如有海嘯降至。
——一隻足有通天高度的起源巨人,嗅到了濃郁的人香味,慢悠悠地踱下沼澤,將一切踩為了須塵齏。
……一次。
……一次。
又一次。
倒轉的時間愈長,孟重負荷的因果便愈多。
孟重只覺自己掉了一片黑的泥漿汪洋,只能抱著一塊舢板浮浮沉沉,儘管本不知道這塊舢板將會把他帶往何方,他還是不肯放手。
人人都說回頭是岸,放下是福,但他走得太遠,太深,早不知岸在哪里。
他無比清晰地知到,早晚有一日,他會把自己燒死在爛柯陣中,以灰飛煙滅的代價去彌補他製造的那些因果。
可那至是在回去找師兄的路上。即使是死,也是幸福的、充滿希的死啊。
至於徐行之的古怪之,孟重亦不是無知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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