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那時的驗又與這次被洗魂的驗全然不同。

徐行之想來想去亦想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只好在心煩意間舉步朝外走去。

正在外燒火的陸九見了他急忙起：“徐師兄。你的臉……”

徐行之知道自己剛剛被吸過，氣神可能跟一條死狗差不了多，他擺擺手不多講：“不妨事，剛睡醒，頭暈。如晝和阿呢？”

“們狩獵去了。”

徐行之又問：“周胖子呢？”

陸九面後的雙眸微微垂下，輕聲道：“西行一百步，南行六百步，他在那裏。”

徐行之好奇：“他一個人？”

陸九抿，片刻後才斟酌好言辭：“他和他的在一起。”

徐行之哦了一聲，走出幾步才明白過來陸九所指何意：“……他找到了？”

“是的，找到了。當年他就是在這附近出的事，周師姐也是。”陸九聲說，“他找了三日，總算是找到了。他說他想一個人……和他的待一會兒。”

衰草枯楊，西風殘照，周北南一人一槍，獨坐一，被南貍碎為齏的鬼槍已修復完畢，斜於地面上，紅纓隨風翻飛如魚龍騰躍。

徐行之還未走近，周北南便拾起一塊石頭，頭也不回地丟了來：“我想一個人靜靜，走開些。”

徐行之把石頭撿起，就勢蹲下：“我不過去，就站這兒。要是什麼時候覺得太靜了，你我一聲，我給你解解悶。”

周北南不語，徐行之就這麼蹲坐在地上，信手展開了隨攜帶的摺扇扇面。

瞧見上面鬥大的“當今天下舍我其誰”八個大字後，徐行之用手指沿著運筆的方向徐徐過去。金砂歷歷可數，年意氣的筆鋒銳利無比，有一去不回頭的爽利勁兒。

不多時，周北南手拍了拍自己側，示意徐行之過去。

徐行之隨隨到，站起來，跺一跺腳，邁步往前走去。

直到走近，徐行之才瞧見周北南前有一個深約十數尺的深坑，他就坐在坑邊，雙腳垂在坑邊。

他引頸下，只見其間躺著一獨臥十三年的瘦骨，右肩琵琶骨上了一把長槍。

……徐行之認得出來，那就是在原主記憶裏周北南隨攜帶的鋼煉長槍。

徐行之想說些什麼，周北南卻噓了一聲，示意他不要說話。

那蒼白的枯骨突然發出一聲長長的悲，隨即骨骼上一層層生長出皮來。

很快，深坑底部便有了另一個“周北南”，十三年前的周北南。

十三年前，與鬼王狹路相逢的周北南，側跟隨的五六個應天川修士均死於非命，被打落深坑，右肩琵琶骨被長槍釘穿，左臂骨骼斷三截，雙也跌得骨骼扭曲，躺在坑底，猶自駡不止。

始作俑者鬼王南貍卻不再理會他，棄他而去。

去而複返後，南貍在坑邊蹲下，臉上帶著極溫和的笑容：“……我呢，剛才幫你看了一眼。你妹妹應該是產後崩，流了一地的，我去的時候已經沒氣了。……你盡可以放心，的魂魄還未形便被我打碎，想變鬼也是變不的。”

聽到此話，周北南幾乎是睚眥盡裂：“你……你他媽——”

“這便是你們這些偽君子落在我手裏的報應。”南貍的聲音很空靈地在空中打了一個圈兒，他指向遠方，手掌抵在耳邊，惡毒地笑道，“……聽見了嗎？你妹妹生了一個漂亮的孩子。我剛剛去到邊時，正在哭呢。不過我對這麼小的孩子沒有興趣，就留給你吧。你就這麼聽著哭，好好珍惜。過不了兩日，便再也哭不出來了。”

周北南試圖掙扎，可他肩部被楔得太，琵琶骨又被穿，毫無法催功力。

他不肯相信南貍的話，放聲大：“小弦兒！小弦兒！哥哥在這兒！你聽得見的話就回答一聲！”

南貍大笑而去。

過不多久，便有竹笙演奏的靡靡之音傳來，自近而遠，伴隨著嬰兒的哭鬧聲，漸漸消失。

周北南躺在坑底，時間無聲地流逝。

過了一日，或者是兩日，他聽不到自己外甥的哭泣聲了。

或許那孩子是死了，或許是被什麼蠻荒中的人抱走了、殺害了，均未可知。

周北南被困在坑底，出不得，不得，仰面看著只有井口大小的蠻荒天空。

起初的幾日，他大罵，大，然而並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後來，他的嗓子啞了，被風沙侵蝕得說不出話來；再後來，有蟲子爬上他的，肆無忌憚地沿著他的傷口鑽啃噬，他亦無能為力。

……他在這不見天日的深坑中度過了生命的最後十六日。

周北南充滿希的眼神一層層蒙上灰，再一層層上翳，最後，死灰一樣的絕把他吞噬殆盡。

周北南熱烈張揚的一生，就這樣終結在一個漆黑的蠻荒灰坑中。

在底下的“周北南”迴返照之時，徐行之清晰地聽到周北南用沙啞的嗓子瘋狂地喊出了幾個名字：“小弦兒！曲馳！！雪塵！……徐行之！行之！！！”

喊出這幾個人名後，底下躺著的“周北南”眼中最後一芒也湮沒殆盡，潰散，化為飛沙，躺在那裏的唯有一蒼白的骨。

很快，“周北南”又回來了。

它一遍遍地、機械地重複著自己死前經歷過的一切。

周北南低頭坐在深坑邊緣，隨著自己的另一半殘魂，一遍遍觀賞著自己的死亡過程，而徐行之陪在他側，默默無語地陪他又看了一遍。

——周北南是喪失了記憶的“暗鬼”。

——導致鬼魂變“暗鬼”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的死因極其慘烈，以至於神魂潰散，五魄分裂，甚至痛苦到不願去回憶自己的死亡。

再觀賞一遍後，周北南竟然笑了。

“……臨死前居然喊了你的名字。”周北南說，“我那時候頭腦定然是不清醒了。”

徐行之不知該說些什麼：“……對不起。我那時候若在……”

周北南低頭，角掛起一苦笑：“十三年過去了，提這些還有什麼用。”

他低頭看著自己十三年前的容，自言自語：“以前讀書時，我時常不懂得一些詩詞究竟是何意，覺得那不過是為賦新詞強說愁。不過，現在我倒是懂了。”

他把手指向晦暗的天際，拖長聲調，一字一字道：“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舊江山渾是新愁。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

念到最後一句，他的聲音落了下來，手拍徐行之的肩膀：“……終不似，年游。”

作者有話要說： 重：小貓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