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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四十五章 再見元修

一記盲斬,斬了個空,姬瑤的手背冷不防傳來奇痛,不用看都知道中了蠱王的招兒。心下發狠,躍出殿窗之時一腳踢向一個侍衛的手腕,長刀揚向空中,姬瑤接住長刀,揮刀一斬!

啪嗒一聲,一隻黑紫的斷手落在了地上。

姬瑤以神甲為盾,殺出重圍,一路灑著往北去了。

那是冷宮的方向,圈著一人——廢帝巫旻。

……

殿外殺聲遠去,殿傳出一道聲嘶力竭的喊聲:“瑾兒!瑾兒!快傳醫!傳醫!”

宮侍們早傳醫去了,但醫尚未趕到。

景離封住巫瑾的道,撕開他的襟,將侍衛長奉上的止聖藥當漿糊往那窟窿裡填。

巫瑾蒼白的,聲音弱不可聞,景離俯細聽了一會兒,抬頭看向侍衛長——他喚的是近侍。

侍衛長急忙俯聽旨,聽了許久,叩頭道:“微臣領旨!”

說罷,他直起,恭恭敬敬地取下巫瑾隨佩戴的龍佩,奉旨出了延福宮。

“娘……”巫瑾又,聲音依舊弱不可聞。

景離卻看懂了,這一聲娘,絕不會看錯。再次俯細聽,片刻之後,淚湧而出,地直起來,看向了守住殿門的侍衛們。

這一眼,帶著滄桑與決絕,侍衛們尚未明白其中之意,忽見景離抬袖一拂!袖風帶著腥氣撲麵而來,侍衛們被掃下殿階,尚未站穩,就聽咣的一聲,殿門關上,大風颳倒了角落的祥銅燈,火燭燒著了華帳,火苗頃刻間竄起,照亮了宮侍們驚恐的麵容。

“陛下!太後!”太監宮們跪了下來,哭嚎聲像瘟疫般傳開。

殿卻傳來了悠揚的歌聲,“芳草亭,芙蓉波,魚兒遊遊到河坡。小船兒,兒,槳兒悠悠水波。阿婆呼,阿孃呼,兒靠岸喲。晚霞照,炊煙升,兒歸家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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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鄂族的民間小調,唱的本是孩撐船戲魚,阿婆阿孃喚其歸家的民間和樂之景,此時此刻,在熊熊的火和滿園的哭聲中唱起,卻彷彿驚天的不祥之兆。

大火封了殿門,景離哼著小調兒,那是子兒時,夜裡哄他睡的歌,是他遠赴盛京那天,為他唱的歌。

“娘錯了,娘害了你……”曲調兒轉悲,歌聲不知何時變了哭聲。

“娘……”巫瑾瞥了眼圍榻的方向。

景離低頭看著子,火將他的眉宇照得明潤如雪,他是上蒼送來世間的萬千嬰靈中至純至凈的一個,歷經屈辱磨難,心卻始終保有著凈地。

今夜無月,上蒼要將這月般的孩子召迴天庭了嗎?

景離含淚而笑,知道為何事,卻並不阻止他。

“好,娘帶你去。”子抱了起來,緩緩地走向圍榻,一邊走一邊呢喃道,“不管你想去哪兒,娘都帶你去,咱們母子再也不分開了……”

延福宮殿的圍榻是巫氏皇朝歷代太後召見皇後、公主時的坐榻,皇子、妃嬪請安隻能在外殿。但即便是居於此殿的歷代太後,知道榻腳埋有機關的也在極數。

榻腳以珍珠鋪飾,赤足其上,有舒筋解乏之效。

景離將巫瑾放到榻上,扶著他坐穩。

巫瑾已無餘力去低頭,幸知寶珠以星圖為列,而他這些年來時常在此侍奉湯藥,早對星圖序列默於心。他憑著知踏上一顆不起眼的小珠,用盡此生餘力決絕地碾了下去!

珠碎榻陷,歌聲復起,掩蓋了一聲驚天的玉碎之音。

南興嘉康六年九月初八,四更末。

大圖帝於都宮中遇刺,延福宮失火。

大圖傳國玉璽——碎!

暮青被封了睡,一路上昏昏沉沉的,醒來時在一條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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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還穿著那,但毫無意外,神甲、袖甲、麵和隨攜帶多年的解剖刀皆不在邊。暮青沒急著起,而是先審視了一眼的環境。

床上的被褥雖新,但床鋪無帳無圍,床板實。船艙不大,漆剝落,桌凳陳舊,空氣裡充斥著一鹹腥味兒,艙外有吆喝聲。

片刻之間,暮青心中便已有數——不在海上,而在江上,船是鹽船。

大圖烏江水係通達,地位堪比南興之汴江,江水流經五州,匯通海。元修要回北燕,必至英州港登船,從欽州到英州,沿途州縣必有重兵盤查,唯有水路方便通行。

烏江漕運發達,鹽酒茶果、河鮮時蔬、文房百貨,皆可以船運之。江上行船如織,夾雜著歌樓畫舫,可謂魚龍混雜。

這是條鹽船,鹽乃營,江上盤查得再嚴,有人疏通接應的話,船容易混過去,且元修此行帶著侍衛,鹽船上有護衛把守也不惹眼。

烏江水流英州地界之後,在周山島以東海,往周山島,需在餘鎮登岸換船,故而此行的目的地應該在餘鎮,隻是不知此時到哪兒了。

暮青這才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先推了推門,門鎖著,窗倒是一推即開,外頭正值傍晚,鹽船正在接貨,役夫們著膀子喊著號子,有些烏篷船圍在船四周,船家挑著茶食正往船上送,畫舫也靠了過來,姑娘們正揮著帕子招攬恩客。晚風吹來,汗味兒裡夾雜著飯菜香和脂香,人間的熱鬧景象讓暮青晃了晃神兒。

窗外站著兩名喬裝過的侍衛,一人回頭看了暮青一眼,而後就走了。

過了片刻,門鎖被開啟,侍衛端著飯菜走了進來。他垂首緘語,甚是恭謹,將飯菜擺到桌上後就卻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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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沒關,但門外有人把守。

暮青沒座,隻是淡淡地看著桌麵,桌上擺了兩副碗筷。

頃,元修提著壇酒走了進來,“醒了?”

他穿著鹽運校尉的將袍,窄衫革帶,背襯著江水雲霞,形在低矮的船艙顯得格外傲氣英武。

論傲氣英武,暮青一向不輸男兒,負手而立,兩道英眉地攏著,似將要出鞘的刀,不見刀鋒,已知其銳。

這神竟把元修看樂了,他搖頭失笑,抬眼向窗外,雲霞漫天,染了一江之水,也染了男子的眉宇。有那麼一剎,那眉宇人想起黃沙漫天的西北,想起那爽朗忠純的戍邊兒郎。

但一串兒船號子聲打破了昔日的回憶,窗外江水滔滔,哪有黃沙漫漫?

元修兀自坐了下來,拔去壇塞,就著壇子仰頭灌了幾口酒,見暮青還站著,不由皺起眉來,惱道:“不說話也不吃飯?睡了三天了,不?”

暮青的確了,沒有絕食的打算,一直不肯座就是在等這句話。

三天……

算算石子鎮到烏江的路程,以及江上行船的速度,這時候應該快出欽州了。出了欽州,過了芳州,便是英州。水路不同於陸路,不必走道,隻需沿江而下,因而比走陸路快得多。至多半個月,船就能行至英州。

隻有半個月……

暮青心念頻轉,不地坐了下來,執筷,吃飯。

船上的菜式沒那麼緻,卻皆是時鮮,清蒸江蟹、白灼青蝦、魚子羹、烏米飯,佐以幾樣餞點心之類的茶食。暮青胃口不錯,吃了碗飯,喝了碗羹,江蟹青蝦一樣不落,連不怎麼吃的餞都嘗了幾塊。

元修麵前也擺了副碗筷,他卻一筷未,隻是看著暮青吃飯,偶爾仰頭喝酒。

晚霞沉江,月上南樓,江風也吹不散船艙裡的酒氣,暮青微微地皺了皺眉,瞥了眼元修的心口,有話要說,卻終是嚥下了。

元修獨自飲著酒,當年在西北拿空酒壇子打水喝,曾經說過回到盛京後要與誰一醉方休,卻因種種事由未能如願。今夜,那人恰在,而他有酒,卻始終沒有邀共飲。

兩人就這麼對坐無言著,暮青放下碗筷之後,元修仰頭飲盡壇中之酒。

“天已晚,歇著吧。”元修提著空壇子起了,走到門口時腳步停住,背對著暮青道,“我知道你水好,但船上的侍衛都是在海裡練出來的好手。阿青,我謀今日多年,不會放手,也不會失手。”

元修走了,侍衛進來將碗筷收拾了下去,沒多久,捧進來一套子的,又搬了隻浴桶進來,打好水後就退了出去,將門窗都關上了。

哢噠一聲,房門落了鎖,船上再沒了靜兒。

暮青沉默了半晌,終把燈燭一吹,和了水。水溫溫熱,卻沒為解去多疲乏,一閉眼,眼裡就是石子鎮上的火風沙。

不知月殺傷勢如何,梅姑可有跟來,事兩國朝中會引發怎樣的……

大哥和阿歡可千萬不要親自來救,不出所料的話,鎮上必有殺機。

被劫的訊息一旦傳都朝廷,停留在英州港的北燕使船就會遭到扣押,連北燕使節團也會被拘捕。這些況,元修不可能料不到,他絕不會去英州港自投羅網,他會從餘鎮登岸,到周山島換海船回北燕。

元修能想到的事,阿歡定然也能想到,擔心的是,這條路線不是元修臨時決定的,而是早就安排好了,不然,他也不會從喬裝虎賁軍鎮劫人到喬裝鹽運校尉下江行船,一路上如此順利。鹽船不同於民船,不會獨艘行船,一趟差事說要十餘艘乃至二三十艘的船隊一同出發,這說明不止此刻之船,而是周圍的整個船隊上都是元修的人。要想在敵國做此事,沒有應是絕不可能的,大哥不可能掌握了朝中和地方上所有廢帝黨羽的名單,其中必有網之魚,而那些網之魚和沈問玉等人顯然不是一路的,不然他們不可能對元修籌劃此事毫不知

元修籌謀此事多年,一朝冒險前來大圖,謀的真的隻是一人?

元修對的執念已心魔,他此行自然是要帶回北燕,但他畢竟已稱帝多年,心早非當年,目亦不隻在邊關戰事,此行另有遠大圖謀才符合那個鐵北燕帝的手腕——懷疑餘鎮上早已混了北燕刺客,而既是元修此行的目標,也是他手中的餌。元修很可能不單單想帶回北燕,還想以為餌使阿歡前來,取他命。

暮青認為,這不算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元修,而是基於他北燕帝的份和近年來兩國博弈的事實作出的合理推測。這些年來,論政局上的眼謀略,也早非當年之人。

江上燈月輝,笙歌悠悠,暮青坐在黑暗中,眸在氤氳的水霧中清寒如霜。過了會兒,在水中寬了袍,麻利地將,洗去一腥氣後,撈起搭在了浴桶邊上。,是上好的羅料子,暮青懶得看是何樣式,在水裡把束帶一解,來肚兜就套在了上。

不知道的是,這艙室簡陋,中間安了塊隔板,把一間底艙分了兩間,隔壁未點燈燭,但是有人。

元修躺在床板上,以臂為枕,著那塊隔板。

隔板甚薄,幾條板兒拚出了一幅佳人出水圖。

暮青雖然吹滅了燈燭,但江上的月燈火仍將屋裡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胭脂麵朝西窗立在水中,青如鍛,玉骨冰,宛若嵯峨神山之,初人間,月下出水。穿起肚兜,將青,水汽激,如煙潑散,秀頸纖腰乍然一現!這一現,萬千青如墨潑去,墨下纖腰籠著水影,玉背著江月。那墨一潑的淩厲,同那如月似水的這世間最驚心魄的風景,刺眼簾,落在心頭,便了這一生難忘的記憶。

元修枕臂臥在榻上,目深邃如淵,黑暗之中,形如一道橫臥於海上的孤山。

暮青提來看了看,頗長,大約及膝,水中穿不得,隻好踩住坐凳,打算邁出浴桶。

這一踩,子猛然抬高,水汽開,春的剎那,忽聞一聲低啞的咳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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