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否則你會死得更快。”瑟瑟江風吹著船頭,劉黑子避在吳副將後,往船頭了一眼。
船頭立即有尖兵舉火,向主船打了旗語,一時間,各大小戰船的船首皆有旗語打出——戰船已得手!
從刺客宣讀聖旨到吳副將被擒、各戰船失守,不過是頃刻時間,著被擒的主副將,著船頭迎風而立的尖兵,著那些掉頭對準自己的弓弩,各戰船的軍心頓時慌了起來。
能不慌嗎?這些刺客的份已然呼之慾出。
堂堂江北水師都督,竟親自扮作刺客,僅率數人登船,擒了馮老將軍!江北水師區區五人,竟殺得主戰船上殘兵遍地,無下腳,這已經夠令人心驚了,而更人膽寒的是這些奪下各戰船船舵的尖兵,這些兵勇是何時到船邊的,又在江裡潛了多久?此乃隆冬時節,今夜又風高浪急,這些人沒活活凍死在江中已屬奇事,竟還能攀船奪舵,擒下吳副將!這些人都他孃的是水鬼不?
帝後渡江之後,聖上並未廢除江北水師之號,使其併江南水師,而是準其獨立軍,在城外劃江設營。軍中將士對此早有不滿,平日練兵時,常有想到江北水師營外挑釁邀戰的,因忌憚江北水師乃皇後嫡係,這才沒鬧出大子來。兩軍雖未較過高下,但軍中多數將士都對江北水師不屑一顧,不僅因其兵力難與江南水師相較,還因其建軍年頭尚短,兩軍的水戰經驗遠不能相提並論。
可就是這樣一支備輕視的新軍,今夜以勝多,一舉擒下了馮老將軍和吳副將!
這是皇後孃娘曾經帶過的兵,竟然如此銳悍勇?
江南水師慌了,軍心正,忽聽馮老將軍咳長笑道:“我當是誰有此膽量,原來是章都督。以前老夫笑你是黃小兒,倒是小看你了,沒想到你倒有勇有謀,是個將才!”
現在他已能斷定,章同方纔高喊的那句放箭之言是唬人的,此人在生死一線之時還能有此急智,僅憑一言就了他的軍心,分了他的心神,致他大敗,確是個將才。
“章都督雖已擒下老夫,卻改變不了什麼,都督已率大軍攻破宮門,這會兒興許已經兵圍太極殿了。我軍在江上尚留有十萬水師,僅憑你麾下的兵力是難以扭轉乾坤的,倒不如轉投都督麾下,尚能保一個錦繡前程。”
聽聞此話,侯天當先嘖了一聲,笑道:“哎,我說馮老將軍,你已是我們的手下敗將,我們還沒勸你棄暗投明,你反倒先來策反我們,何楷餵你吃了什麼**藥?”
“老夫是惜章都督之才,故而有此一勸。”
“得了吧!你分明是想借機穩定軍心!”侯天嗤笑一聲,這老賊當他白在西北戍邊了那麼多年,連這點兒伎倆都看不出來?他一提兵圍太極殿,戰船上的氣氛就穩了下來。
死到臨頭了,這老賊還在寄希於何楷兵諫事呢!
這時,攀上主戰船的尖兵已然扶住了章同,章同淡淡地問道:“老將軍怎知何楷進了宮,就一定能出來?”
“……此話何意?!”馮老將軍一驚,當下又咳出幾口來。
戰船上剛剛安定下來的軍心又慌了起來,聖上素有乾坤之謀,這已是天下皆知,今夜明明盯了江北水師大營,這些人仍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那宮中會不會有變?
馮老將軍盯著章同,不敢斷定他此言是真有其事還是在擾軍心。
重傷的兩人就這麼對著,很有默契地都沒再吭聲。
兩人都在等,等著看是宮中捷報先至,還是汴州大軍先到。
沒人知道究竟等了多久,隻看到天破曉,一線晨輝生於江東,滾滾大浪勢吞金烏,卻吞不沒東邊道上滾滾馳來的大軍。
在聽見馬蹄聲的一刻,馮老將軍閉了閉眼,臉白得彷彿失盡了一的熱。
正東門的城樓上,城門司馬也慌了,奉命戍守城門的水師將領見汴州大軍,急忙命人關閉城門,開駑放箭。北門戍軍的首仍然橫在道上,飛駑阻了路,汴州軍以戰車為陣,載著床弩,應戰清路。
一路大軍隨戰車強駑之後,靠著掩護馳下了江堤,策馬往堤口而去。
戰船上,江南水師聽著城門方向呼嘯不絕的弩箭聲,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眼睜睜地看著一支騎大軍馳來堤口,黑的人布滿了長堤,萬箭似寒星,瞄著江上的大小戰船,蓄勢待發。
“章都督可在?”一名將領在馬背上揚聲問道。
“在此!”章同幾乎力竭,卻強撐著獨自走出。
那將領見章同左肩上竟然穿著把長刀,不由麵敬意,朝他抱了抱拳。
章同麵向長堤,晨輝灑在肩頭,麵蒼白,目如鐵,“斬!”
一聲令下,船頭旗語打出,侯天和劉黑子先後揮刀斬下,兩顆帶的頭顱滾落在甲板上,江浪撲來,腔子裡的被沖到水師兵勇的腳下,腥味兒懾人心魄。
“聖上有旨!江南水師興兵謀反,朕念及兵丁皆聽將令行事,多有不由己,故赦其罪!凡棄兵甲者,赦!擒拿反將者,賞!抗旨不降者,誅!”侯天接過染的聖旨,替章同再宣了一回。
這一回,沒人再敢熬等兵諫的捷報,大軍強弩麵前,誰也不敢去猜度宮裡究竟是不是有詐,上位者的機謀之爭,自古有幾人能猜得?
鏘!
不知是誰將兵刃當先丟在了甲板上,隨著丟兵棄甲之聲,戰船上的大軍一層一層地跪了下來,臨堤去,猶如落。
不久,堤上傳來隆隆之聲,汴州大軍憑借兵力戰車十倍於守城水師之勢,闖過了城樓上的槍林箭雨,一軍銳兵馬押著十餘輛戰車闖到了北城墻下。
“攻城!”
馮吳二人的人頭被拋上岸,州軍將領一聲令下,巨大的鐵弩呼嘯著紮進城墻,遠遠去猶如殘垣斷壁上生出的樹樁,兵攀樁而上,水般翻了城中。
何楷雖知汴州軍必至城下,但他自知水師城戰之力無法與州軍抗衡,唯有挾天子才能號令州軍,故而水師大軍進城之後,他為了盡快攻宮門,隻命一萬兵馬戍守城門,這一萬兵馬哪裡敵得過汴州軍?
天大亮之時,城門口伏萬餘,鋪長街,城門開啟的一刻,汴州總兵徐銳手提人頭高舉虎刀,喝道:“兵圍宮門!誅殺叛臣!”
汴州軍聞令,如同一把進都城的利劍,卷著腥風馳進了城中。
馬蹄踏馳騁,徐銳喚來隨行的親兵長,吩咐道:“速請駕宮平叛!”
“是!”
汴河宮依山麵水而建,山川秀麗,辟有石路,半山腰建有平地,青石鋪就,石碑為林,乃是一座廢陵。
廢陵四周有林軍把守,李朝榮、陳有良、傅民生、韓其初皆在。
韓其初舉目東,江上戰事難料,友人生死不明,眼見著天已然大亮,汴州軍和江上的奏報還沒有來,他不由回看了眼陵園中央。
陵園中央有塊空地,站著一馬,坐著一人。
地上有口鐵鍋,深如大缸,銹跡斑斑。鍋裡除了枯枝敗葉,別無一,隻是此刻晨灑來,鍋沐著金,彷彿盛有世間至寶。
除了李朝榮和數侍衛,沒人知道這口鍋的故事。
當年,皇後還是周人時,曾在此看驗柳妃的,帝後於一口鍋前論天下江山,談彼此之誌。皇後從軍後,聖上便命人將這口鍋放在陵園,後因政事繁忙,從未再來過。
昨夜從合歡殿的道出宮,到了陵園,見到這口鍋,步惜歡便盤膝坐下,伴在鍋旁,任月移星淡,任宮裡宮外的軍奏報來去如飛,男子的目始終不曾從這一口銹鍋上移開。
這氣度韓其初由衷欽佩,辰時初刻,崇華門失守,何楷率水師兵圍太極殿,百請君上朝,那萬軍山呼之聲在這山上都能聽見,陛下披大氅盤膝而坐,眼裡愣是隻有一口銹鍋,那緬懷的神自始至終不曾變過。
破曉時分,何楷率兵闖太極殿,發現中計,隨即縱兵搜宮。史雲濤和楊禹率部保護未降的朝臣撤往神武門,神武門即是冷宮門,出了宮門便是此山。何楷絕不會放史楊二位將軍出宮,他必會下令屠殺,如若看出軍的撤離路線,定會懷疑陛下藏於山中。
當初聽聞聖意,左相大人和傅老尚書皆不同意,都認為陛下以己為餌,太過冒險,陛下卻道:“鋤平叛,大清朝堂,將士們皆拿命在拚,朕的命怎麼就拚不得?為了徹底洗清朝堂,朕才太極殿讓出來,一旦辨明忠,朕就不能讓人再死了。讓史雲濤和楊禹把人都護送出宮,朕就在陵園等著何楷,倘若江上失手,汴州大軍來遲,朕就親手取下何楷的首級。”
以何楷的子,如若發現宮中有詐,他必不敢久留,定會一麵縱兵搜宮,一麵率部以追殺軍為由離宮,一旦他上了山來,陛下親自出手,萬軍之中取他首級隻怕如探囊取一般。
取了何楷的首級,一樣能扼住江南水師,其實章兄不必非得去江上冒險,但陛下還是命他去了,因為殺何楷容易,何家覆滅之後,何人統江南水師卻是個問題。
江南水師建營江上,乃是橫在天子邊之劍,需得給一個信得過的人。
陛下屬意章兄,但章兄一非名將,二無奇功,年紀尚輕,資歷尚淺,此前因他與皇後孃娘有同伍之誼,深娘娘重,在軍中又是從陌長一步步升到軍侯的,他接任江北水師都督時,將士們都當他是自己人,但江南水師的將士們可就不會這麼親近他了。江南水師本就排斥江北水師,兵力又是江北水師的數倍,倘若兩軍合併,章兄接手水師,隻怕難以服眾,所以他必須要立軍功,忠義智勇,無論哪一樣,要能堪當表率,懾得住軍心,日後的路纔好走。
陛下是在給章兄建功的機會,章兄,你可一定要活著回來!
韓其初又麵東遠眺,直覺得這一刻比盛京變天那一夜還難熬,於是忍不住問道:“陛下,天已然大亮了,江上的訊息還沒有來,是不是……”
他想問,是不是該派人去打探打探,話還沒問完,就聽步惜歡笑了笑。
“韓卿也有心神不定的時候啊,朕還當你老持重,萬事從容呢。”這等迫的時候,步惜歡依舊笑得懶散,彷彿大浪滔天,滅頂之災,也隻不過是輕舟一覆,何足為懼?他背東而坐,老樹枝杈割碎了晨霞,細碎地灑在那紫貂大氅上,似披一星月,人不敢久視。他仍然著麵前的那口銹鍋,頭都沒回,隻道,“你仔細聽聽,這不是來了嗎?”
來了?
韓其初猛地回,隻見樹高林,並無異聲,心中正疑,忽見樹梢掠過一道黑影,未待他定睛細看,那黑影便盤旋而下,落在了李朝榮的手臂上。
李朝榮解下綁在黑鷹腳上的奏速速看罷,麵一凜,稟奏道:“啟奏陛下,江上已然得手,章都督重傷,汴州軍的軍醫已上船診治。徐總兵已率汴州軍攻破城門,斬敵萬餘,此時正率軍圍堵宮門,恭請駕平叛!”
汴州軍攻破城門毫無懸念,江上得手卻稱得上是大捷,陳有良和傅民生聞奏皆出喜,但一聽章同重傷,心又雙雙沉了下來。
韓其初道:“陛下,朝臣被宮,其中肯定沒有醫。而今城中正,章都督重傷,何不命徐總兵撥些兵馬將醫院的聖手們從府中救出,護送出城,與軍醫一同登船問診?”
“準奏。”步惜歡抬袖一拂,拂去上的落葉,終於起了。他負手向皇宮的方向,說道,“命徐銳調撥兵馬殺進神武門,把人給朕救到山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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