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楷暗暗給何初心使眼,正焦急,卻聽步惜歡笑了聲,轉頭看了眼一直杵在一旁不發一言的林軍大將軍、前侍衛長李朝榮。
“朝榮啊,你今兒可是朕的人證,回頭兒皇後問起來,你可得做個證,他們兄妹可是憂心社稷和的安危才來獻策的,與朕無關。”
李朝榮是朝中數知道暮青去向的人,聽見此言,有所明悟,於是回道:“您不跟皇後孃娘提此事不就是了?微臣在前行走,微臣的證詞,娘娘未必信。”
“你以為朕不提,就看不出來了?”步惜歡往後一倚,霽月清風,笑意醉人,“若問起來,你隻管稟奏,實與不實,自能斷出。若你真有本事皇後斷錯了,朕就革了你林軍大將軍的職,調你去刑曹任個侍郎,以後接傅民生的班,朝廷正缺人才!”
李朝榮聞言,苦笑著打了一恭,“微臣可沒那本事,還是在前行走吧。”
君臣二人敘著閑話,旁若無人。何楷聽得心裡直打鼓,那黑袍子可是說皇後已經出宮了的,他也覺得有理,難不他們都猜錯了?還是說,聖上在有意詐他?
何初心跪在兄長後,一番話聽得麵白如紙,如蔥玉指生生地掐出了。遙記得,當年他來府中,年不知為何,隻是由孃領著,在花廳的簾子後瞧過他一回,那年他年,穿著一月龍袍,言談間已然驚才絕艷,不知世間怎會有這般風華人的男子,隻是聽孃說,他是來提親的,有意立為後。從那以後,就以為自己會為他的皇後,隻是沒想到,從那以後,他再沒來過何家。
問孃,孃說,元相攝政,有廢帝自立之心,江山恐會易主,屆時他便是前朝廢帝,而祖父不容許何家之為廢帝之後,故而沒有答應這門親事。那年,正當金釵年華,頭一回聽聞國事,懵懂不解,想不通那般驚才絕艷的男子怎會淪為廢帝,於是忍不住去問了祖父。祖父大怒,責過問政事,有失德,孃被打了板子,被關進祠堂裡抄經思過。從那之後,不敢再問有關他的事,卻總也忘不掉那年他在花廳裡與祖父談論天下時的風華,於是買通了出府采買的小廝打聽他的訊息,打聽到的卻盡是他大興龍舟、廣納男、縱樂無道的訊息。
不信,可他一年一年的下江南來,行事一年比一年荒唐,罵名也一年比一年不堪。著急,煎熬,終於在及笄那年忍不住丫鬟買了男子的袍回來,喬裝出府,混進了西園。
西園是城南有名的戲園子,那年聽說班主從江北買了個俊秀可人的小生,準備獻給聖上,聖駕晚上到西園聽戲,伴駕的有汴州文武、名門公子,混在人堆裡,親眼看見他邊有俊公子相伴。他像變了一個人,一紅袍,縱聲,荒唐不羈。於看那春風秋月事,避出人群後慌不擇路,回過神來時已然迷了路。見旁有條小路,便沿路而上,沒想到又見到了他。
他本在聽戲,不知如何撇開眾人來到這寂靜無人之的,隻記得那夜皓月高懸,他孤立在路盡,明月裡,袂在夜風中沉浮,割碎瞭如水月。他轉頭來,容寂寞,似經風雨,隻能於這僻靜無人自。
那夜,他的目就這麼撞進了心裡,心頭撞,竟然轉逃了。
回到府裡,仍記得他的目,連夜風捎來的酒氣都好似仍然聞得見,魂不守舍,鬼使神差地進了小廚房,熬了碗解酒湯出來,想要再溜出府去把解酒湯送給他。那時夜已深了,料想他還沒回宮,於是便想坐轎子到宮門外候著,但孃勸住了。
孃說,男子為大業可以不惜名聲,子卻不能。他背負著昏君之名,若接近他,不僅會讓也背上不堪的汙名,也會連累何家的名,日後更會連累的夫家。若想當他的皇後,隻需等著便可,假如他日後能鏟除元黨、親政治國,一旦選後,天底下不會有比何家之更適合的人選。而他曾背負昏君之名,定然不會希自己的皇後也有汙名在,所以隻需等著,什麼都不必做。
覺得有理,所以猶豫了。
解酒湯在猶猶豫豫時漸漸冷了,那晚終究沒能送出去。
那年,覺得自己做得對,於是一等許多年,等來的卻是軍中立後的訊息。
他為了那個賤籍出的子,不惜自己籌謀二十多年的大業,棄了祖宗的半壁江山。因為在南下途中纏綿病榻,他竟不惜昭告天下,以自己的大婚之夜為沖喜祈福,更別提他親政之後準提點天下刑獄了。他的年號、的徽號,乃至的居所和選妃之事,一樁一樁,看得出來,他對那子的寵不是越製,而是他本就不以世人的眼和祖宗的禮法拘束於。
他曾盡世人的笑罵,世人在他眼中多愚輩,所以,他不屑以世人的禮法拘著。
而這人艷羨的寵,原本該是屬於的,卻因為那年那夜的猶豫而錯過了他。
若這世間有醫悔恨的良方,願傾盡所有去換,可是知道沒有,所以今時今日才會跪在他麵前,用的尊嚴去換一個為那子的替的機會。
“陛下!”何初心著步惜歡,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麵,“臣自知無福,不能服侍陛下,所以纔想求這一次替皇後孃娘涉險的機會,因為臣知道陛下與皇後孃娘伉儷深,定然擔憂娘娘此行有險,真正臣不忍心的人是陛下!臣對陛下的心思,難道陛下當真不知嗎?祖父早已在為臣議親,臣隻是悔恨當初年,不夠勇敢,所以想要勇敢一回,若能活著回來,再嫁他人也心中無憾了。您可以另擇他人為替子,但臣以為,駕南巡,儀仗浩,所經之文武接駕,容不得怯。臣自學習禮儀宮規,又是將門之後,許能擔此重任!若您擔心祖父不答應,臣自會稟過祖父,求祖父進宮麵聖!”
雅間裡尚有外人在,何初心卻已顧不得名節,一番陳詞說得真流,說罷連跪安之禮都未行,便起跑了出去。
學子們已在大堂裡議論朝事,忽聽雅間的門被人撞開,一個小廝哭著奔了下來,雖然一路拿袖掩著麵,但那步態顯然不是男子!
大堂裡發出一陣愕然之聲,眾學子紛紛抬頭看向樓上的雅間,不知何人在屋裡。
步惜歡淡淡地看了眼何楷,語氣散漫,眸已涼,“還不去瞧瞧你妹子?朕來此之事,今日若是走半點風聲,唯你是問!”
何楷趕忙應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快步退了出去。
人走之後,雅間裡靜了下來,半晌,步惜歡握著的手一鬆,掌心裡剝好的一把花生仁兒一腦兒地落進了盤中,劈裡啪啦,似玉珠砸落。
李朝榮道:“何氏之言聽著倒是可信。”
“可信什麼?”步惜歡冷笑一聲,眉宇間鎖著嘲弄之,“朕方纔拿話試了一試,心思可深著。”
試了一試?
李朝榮愕然,他倒沒察覺何氏心思深來,莫非聖上跟皇後孃娘在一起日子久了,學了些察言於微的本事?
一想到有這可能,李朝榮就莫名想笑,鬥膽問道:“那……何氏方纔之言,陛下還需微臣這個人證不?”
步惜歡睨來一眼,麵含鬱,沒好氣地道:“朕看你是真想調去刑曹!”
“微臣知罪,陛下息怒!”李朝榮趕忙服,言歸正傳,“何氏乃何楷一母同胞的妹子,行險事,何楷非但不阻止,反而極力促,微臣以為,何楷的用心不可不查。”
“何需查?略一思量便知,他妹妹若在南巡時遇險,朕救還是不救?人若落在嶺南王手裡,嶺南王以此朕,何家以此朕,朕豈不腹背敵?”步惜歡轉頭向江麵,聲比風涼,“盯何家,朕倒要看看,何善其是不是真的老了。”
這天,何家上演了一出鬧劇。
何初心回到府裡,連閨房都沒回,就這麼一小廝打扮便闖進了祖父的書房。
何善其鬧不清這是演的哪一齣,直到何楷回來,才著頭皮把事的始末給回稟了一遍。
何楷自然不會提那黑袍子和其所獻之策,隻道是妹妹癡心一片,苦思出了替子之策,替皇後擋險,不料聖上沒準。
何善其聽後果然震怒,斥道:“命你在府中思過,你竟帶你妹妹打扮這副模樣前去麵聖,你難道不知在議親?事如若敗,傳揚出去,你置的名節於何地?你個孽障,想氣死、祖父不!”
“怎是哥哥要氣死祖父?分明是祖父要死我!”何初心素來知進退,今日卻目怨毒,“我剛出世不久,祖父便害我沒了爹孃,而今又親手毀了我的姻緣,怎還有臉怪我兄長?兄長尚且知道疼我,祖父呢?當年你怕元家勢大,明明白白地駁了聖上倒也罷了,可你既怕元家自立,又怕聖上親政,模棱兩可,瞻前顧後!我及笄後就有人上門提親,您那時說想多留我幾年,可您心裡打著什麼主意,您自個兒清楚!您這一留就把我留到聖上渡江,聖上倒是親了政,您的盤算卻落了空!您跟聖上博弈輸了,這纔想起拿我嫁人的事跟聖上示好了,合著我這孫在您眼裡就是件裳,想送誰就送誰,人家不稀罕就隨意打發了?既如此,何不讓我隨駕南巡?我若死在路上,好歹能替何家掙個功勛回來,不是更如您的意?”
何善其晃了晃子,險些沒站穩,他從不知孫竟如此怨他。當年,海寇猖獗,朝廷善於海戰的將領卻不多,海防連連告急,他便上書舉薦自己的兒子。當時,他的妹妹遭元貴妃構陷死於宮中,他急於報仇,便舉薦獨子赴遠海剿寇。何家領水師多年,朝廷也認為何家子弟合適海防要務,豈料江戰不同於海戰,兒子半年後便在一次海戰中遭遇大浪暗礁,戰船不慎傾覆,他則不慎葬於海底,待風浪停了,早不知被海水捲去了何方,到頭來連首都沒能尋到。噩耗傳至家中,妻子與兒媳不堪打擊,雙雙一病不起,三年之相繼離世,隻留下孫子孫。他深打擊,一蹶不振,覺得對不住這兩個孩子,便將心思都花費在了他們上,從此不敢再貪功冒進,凡事都謹慎而行,生怕再因一己之私而危及至親,卻沒想到,孫如此怨他。
“我隻求隨駕南巡一趟,生死由命,全當為聖上盡一迴心,了了心中執念。若能回來,婚事任憑祖父做主,若祖父不肯答應,就全當那年我也隨爹孃和祖母去了吧。”何初心把話撂下便出了書房,沒回閨房,而是直接進了祠堂,跪在了祖母和爹孃的牌位麵前,不吃不喝,也不哭鬧,隻是跪著。
這一跪就跪了三天,第四天大清早,守夜的丫鬟發現何初心暈倒在了祠堂裡,驚了整個侯府。何家急忙遞了牌子到醫院,請了醫來,何初心醒來後卻不肯用湯藥,無奈之下,府裡隻得又將醫請了回來,醫嘆了口氣,把何其初請到了屋外,“侯爺,恕下直言,孫小姐這病乃是心火所致,下可以開方下藥,尋不著藥引子也難治本。孫小姐已經折騰了些日子,子虛弱已極,再折騰下去,隻怕經不住幾日了。”
醫說罷,嘆著氣走了。
何善其抬頭看了眼西落的雲霞,恍惚間看見那年喪報進門時的景,剎那間心生悲意,老態盡顯。許久後,他嘆了一聲,道:“備轎吧。”
這日,黃昏時分,何府的轎子停在了宮門外,何善其進了宮,沒人知道他急於麵聖所為何事,也沒人知道君臣二人在太極殿中談了些什麼,隻知何善其出宮時長街上已響起了報更聲。
太極殿,步惜歡靠在座裡笑了聲,“何善其老了,倒還沒老糊塗。”
李朝榮伴在一旁,沒吭聲。何善其求了兩件事,一是求陛下擇他的孫為皇後的替子,二是求駕南巡歸來後,求陛下為他的孫賜門婚事。他說自己老了,隻有這兩樁心事未了,若能了了,願辭告老,歸還水師兵符。
江南水師一直是陛下的心頭大患,若能兵不刃地收回兵權自然是最好的,可何善其對此事卻隻有空談,不見兵符。他隻請陛下為他的孫賜婚,這話裡不僅有何家此次獻策沒有覬覦後位之心的意思外,還著一層意思,那便是他希孫此去能平安歸來。
他孫都鬧到絕食明誌的份兒上了,陛下若不答應,人死了,豈不等於是陛下死了他孫?可若是答應了,南巡途中必然不得要多派些侍衛保護。何善其不僅想縱容他孫,還想讓平安歸來,而他進宮麵聖,不帶兵符,隻拿著一句“歸還兵符”的空話來跟陛下談條件。
這老狐貍,當年便想空手套白狼,如今還是如此!這病怎麼就改不了了?
“您真的打算答應何家?”李朝榮實在欽佩步惜歡的修養,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不然呢?人都以死明誌了,朕倒是有興趣瞧瞧誌在何了。不然這回不允,定有下回,索允了,朕倒要看看,他們兄妹的心有多大。”
“可途中若有變故,微臣擔心朝中的局勢會對您不利。”
“不利在朕這兒,好過在那兒。”步惜歡起慢步至窗邊,月涼如水,他抬眸南,思鎖在眉宇裡,濃得不開,“七日了,該出汴州,了淮州地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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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