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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十章 南圖國書

暮青怔著,玉碗在手,卻彷彿捧著重石,得手有些。自古天家無父子,巫瑾甚談及爹孃,無法斷言南圖皇帝和圖鄂聖是否有。若是,為人父母,無力護子,竟要親手將子送別國為質,哪怕知道質子在外必欺淩,也要想方設法地保全他的命,這割捨之痛該是何等滋味?而巫瑾,生來就被利用,隨時會遭拋棄,在他國二十載,歸國路上還艱險重重……

暮青放下碗筷,沒心思再吃了。

對麵沒聲音,暮青去,見步惜歡正著窗外,眉宇間有神往之

暮青知道他在神往什麼,不由握住了步惜歡的手。

步惜歡回過神來,正撞上暮青眼底的憂,不由笑了笑,寬道:“沒事,放心。”

話音落下,隻見範通進了殿來,奏道:“陛下,左相等人已在太極殿候著了。”

步惜歡這才道:“陳有良他們來了,巫瑾回國之事需要商議,為夫今夜必定晚歸,你早些歇著。”

說罷,就起匆匆走了。

暮青哪能歇得下?命彩娥撤了晚膳,在殿孤坐到三更。步惜歡回來時又是四更天,剛龍帳,暮青翻便坐了起來,問道:“商議得如何?”

步惜歡嘆了一聲,在龍榻邊坐了下來,道:“借兵巫瑾,送他回國。”

“借兵?南圖朝廷能同意我們的大軍境嗎?”大軍境,需提前傳遞國書,不說把持朝政的左相一黨同不同意,就算同意,這國書一去一回說要半年。南圖國君病重,有那麼多的時日可等?

巫瑾帶著大軍及國書一同回國,便可省去傳遞國書的時日。景家和幾位老臣會設法在朝中周旋,倘若大軍不得境,也定有儀仗來迎,景家會安排可靠的近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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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節團中就有兩人暗中投靠了左相,景家不也沒發現?如何能保證近侍絕對可靠?”

步惜歡嘆道:“巫瑾回國事關重大,各方必有一番博弈,誰也不可能安排得滴水不,隻能倍加小心,見機行事。”

暮青抿了抿,步惜歡的話有道理,隻是太擔心巫瑾。

“太晚了,先睡吧,待會兒還有早朝。”暮青道。

步惜歡更了,兩人一同躺下,守夜的宮人在龍帳外將九重宮帳一一放下,吹熄了殿的燭火,隨即退出了寢殿。

,暮青睜著眼,眸若星子,半分睡意也無,不知過了多久,那眸中波瀾漸沉,似已有定策在

晨起後,步惜歡準備上朝,暮青一言不發。

午時,步惜歡回來用膳,告知暮青朝廷已下了詔令,命巫瑾趕回汴都城。暮青隻嗯了一聲,並未多言。

用過午膳,兩人帳小憩,瞅著暮青心事重重又顧忌不提的樣子,步惜歡沒有多言。直到醒來後,二人到外殿用茶點,步惜歡才道:“好了,有話就說,別憋著了。”

有話說,他早看出來了。以子,忍而不言大抵是因為他昨夜回來的太晚,擔心早晨說影響他上朝,中午說影響他午睡,所以就拖著了。

步惜歡笑著打趣暮青,低頭品茶時眉頭卻輕輕一蹙,將滿麵憂遮在了袖後茶中。

“我想去趟南圖。”暮青的聲音聽來平靜,其中的沉重卻隻有自己知曉。

步惜歡的作忽然頓住!

殿外秋蟬鳴噪,殿夫妻對坐,男子久久未。楓滿袖遮人麵,卻遮不住杯上泛白的指尖。

“不可。”茶水的波晃碎了映其中的容,步惜歡將茶盞放下時卻神如常。

“阿歡……”

“現在不可!”步惜歡沉著聲打斷暮青,發覺失態後,他緩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你一直有到南圖走一趟的心思,可眼下時機不對,此行太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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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歡。”暮青握住步惜歡的手,理解他的失態,不知該如何安,隻能解釋清楚,“我想去南圖,不是圖鄂。我對尋問祖並沒有多大的興趣,當初在盛京,你和大哥想方設法地幫我查世,我想著若能查清,以無為道長在寒門子弟心目中的威,興許能對你有助,故而也就同意了。可直到如今,此事也無實證,而你已經親政,朝局日漸明朗,白卿之號又深天下學子景仰,我的外公是不是無為道長,對你的幫助已經不大,我對尋問祖也就淡了念頭。其實不必去尋,昨日見到景子春的神時,我心裡已有定論了。我跟圖鄂聖的容貌有幾分相似,空相大師將他與無為道長對弈的棋譜贈予我,如今景子春見了我也麵有詫,天底下哪有如此多的巧合?我的外祖母十有**是圖鄂族人。巫瑾是我的表兄也好,義兄也罷,總歸幫我驅除寒毒,多次救我命,如今他有險,我難以說服自己坐視不理——此乃其一。”

“其二,巫瑾回國定有爭位之心,若不如此,難以活命。他登大寶對你有大助,遠的不說,隻說嶺南,南圖與嶺南接壤,若巫瑾即位,嶺南之危可解。反之,你和巫瑾是盟友,若巫穀皇後及左相一黨支援的皇子即位,必定視你為敵,到時嶺南和南圖聯手,你必險境!所以,於國於私,我們都應盡全力助巫瑾回國。”

眼下這局勢,暮青都看得相信步惜歡一定心如明鏡。

步惜歡卻道:“你以為這些嶺南王看不?我問過景子春,他們得知嶺南王有不臣之心,進嶺南時特意喬裝而行,幸未遇伏。此事說出來你可信?如此順利地過了嶺南地界,景子春自己都生疑。他們一行中有左相一黨,左相等人又非癡傻之輩,既知嶺南不臣,怎能不好生利用?不出所料,嶺南王應該已和南圖勾結,沒對景子春一行手,不過是時機不到。巫瑾一旦進嶺南,必有事端,我怎能再讓你也跟著涉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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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知有險,那便算是知己知彼。所謂‘知己知彼者,百戰不殆。’我不信你既知嶺南有險,還會看著使節團及大軍去蹚險,你定有對策。有八府之鑒在前,我總覺得誰坑誰還不一定,你不過是不想讓我涉險罷了。”

“知己知彼者,百戰不殆?”步惜歡琢磨著此話,神三分疑三分惱,笑罵道,“聽你誇人,好不容易聽一回,卻別有居心。別以為得你一句誇贊,為夫就會放你涉險。”

氣氛緩和了些,暮青咬了咬,一句“我會小心”沒說出口。知道,自打在鄭家莊中打算自刎起,的“會小心”在步惜歡眼裡大抵是沒什麼說服力的。

“你別小看巫瑾的勢力,他娘是圖鄂聖,母子連心,豈會不幫他?這些年,他娘沒信給他,圖鄂及南圖的勢力更替,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娘也是個奇子,圖鄂聖按族法應與神親,圖鄂為了止戰將送往南圖的神殿中為質,命誕下皇子帶回圖鄂,如此一來,便了不潔之。當年,圖鄂聖與外族私奔,其妹繼任新聖,此後長老院都會甄選出一二位候選聖,以備替換。巫瑾他娘料到長老院會在子回圖鄂後另選聖,於是命在圖鄂培養多年的勢力一舉暗殺了候選聖及其後的長老勢力,得族中無人可選,隻得勸改嫁神便以此為籌碼,要挾長老院同意將為質生子之事刻於神碑之上,長老院承認他們母子的止戰之功。時至今日,圖鄂的每座神廟裡都有這座神碑,當年兩國的戰地帶,百姓已將巫瑾奉為聖子。圖鄂聖自古便無實權,權在大神及長老院,可到了這一代,聖苦心經營二十餘年,在族中不說隻手遮天,卻也是權勢滔天。有這麼個娘親在,巫瑾的基可不淺。”步惜歡試圖說服暮青。

暮青確實有些意外,還記得初見圖鄂聖的畫像時,畫中子的氣質神,卻沒想到為母則剛,手段如此了得,“可有基不代表無險,更不代表這場仗好打。”

“你去了就能好打?”

“那就假設一番,假設我沒發現南圖使臣中有兩人暗中投靠了敵對一黨,那在回國途中,巫瑾會不會遇險?”

“……會。”步惜歡嘆了聲,無奈地答道。

假如不知此事,那麼不論做何安排,巫瑾回國途中都一定會遇險。遇險不可怕,可怕的是難以預知之險,而暮青能察於微,可助人防患於未然,比如眼前之患,有了的指引,此患非但難以患,反而可加以利用,使之變為敵之患。當年他在春秋賭坊裡初初見識這能力時曾斷言,此乃天下利,如今看法依舊未變。

“世間最難測的莫過於天意人心,我測不出天意,卻可測人心。那兩人是南圖國君欽點的,卻點錯了,連景家也懵然不知。這樣的人在南圖還有沒有,在圖鄂有沒有?一定有!我還是那句話,知己知彼者,百戰不殆!我在,便能知彼!我在,大哥便多一分勝算!我在,你便一分腹背敵之險!”暮青盯著步惜歡,麵無傲,唯含決意。

步惜歡怔怔地看著暮青,一瞬間,彷彿看見一個年的影子,一副尋常的眉眼,那夜,刺史府的海棠林中卻好似生了翠竹,清卓滿園。那夜,說:“如果我不能,天下無人能!”

而今,當年那一的霜傲鋒芒已經磨礪,斂不,唯有堅執不改。

而他,卻不似當年那般能一笑置之。

步惜歡苦笑一聲,意滿腔,“青青,我不疑你,隻是怕。”

怕什麼,他不說,他怕一語讖。

天下利之用,終不及安好。

“我也怕。”暮青看著步惜歡,“我怕在大哥需要時,若畏懼艱險,不能全力相助,此生會良心難安;我怕你親政不易,江北虎視眈眈,嶺南再與南圖勾結發兵,你會腹背敵;我甚至怕半壁江山,國力大削,腹背敵的結果會是你我有朝一日也不得不將孩兒送往別國為質!我自問做不到圖鄂聖那般忍,若真有那麼一日,我一定承不住。所以,與其擔驚怕,不如未雨綢繆,盡全力為日後拚出一條坦途來!”

步惜歡垂眸不語,手中握著的茶盞卻輕輕晃了晃。

“你我都記得空相大師的贈言,他說,‘行棋者屠蒼生以爭天下,有時卻未必能收,興許下到最後會是一盤殘局。’你看這大興江山,如今可是一盤殘局?我一直在想‘圖收,需問蒼生’是何意,直到現在也沒想通,但我知道該怎麼做——即位親政,守疆拓土,天子至尊之權,便該有治國安民之責。一旦開戰,生靈塗炭,盡可能地興戰事保護百姓是你我為帝後的責任。此去南圖,非我不可,於公於私,義不容辭!”暮青亦是滿腔意,他們好不容易纔在一起,其實……不捨得離開。

步惜歡起走到窗邊,滿庭秋目似,“有時我會想,若我當初獨自去尋你,你我就此居江湖,興許便能做一對神仙眷了。”

“你不可能獨自去尋我,因為那些追隨你的將士們是你的責任,你不能棄,棄了便不是你。我也不可能安居後宮,不論天下發生何事,隻國母之福,若如此,那便不是我。”暮青走到步惜歡後,輕輕地擁住他。

“我總是說不過你。”

“你不是說不過我,你隻是想讓我說服你。”

步惜歡閉了閉眼,默然良久,轉過來。他低頭枕住暮青的肩,氣息灼人,聲音啞極,“我們究竟何時才能長相廝守?”

暮青眼眶刺痛,忍著酸楚答道:“國泰民安時。”

步惜歡苦笑一聲,悵然道:“好!那就這四海昇平,國泰民安,到時你想出宮,我就指著這天下對你說,‘瞧這國泰民安的,哪兒需要有娘子心的事兒?’”

暮青笑了聲,“若當真國泰民安了,你我倒可以遊歷江湖,做一對神仙眷。”

這隻是玩笑之言,步惜歡卻沉默了一會兒,鄭重地道了聲:“好。”

兩人再沒說話,相擁許久,一同向殿窗外。

帝庭一角,楓葉正紅,三兩叢一指茶在樹下長得正好。一指茶並非茶花,而是南圖所生的一種珍貴的藥草,冬季開花,形似茶花,卻隻有一指大,故名一指茶。步惜歡說,種在楓樹下正好,楓葉落了,正可看雪。

江南無雪,難為他費盡心思,要與在這承乾殿裡看盡一年四季。而如今,冬景來不及看,就要離開了。

“此去艱險,答應我,不論發生何事,都不要以命相博。”

許久後,暮青聽見一句囑咐,而能答的隻有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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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

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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