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看見了,還沒真讓他常伴青燈古佛,他就鬧這樣,真讓他出了家,他豈不要鬧空相大師?他邊何時過人服侍?沒了下人和侍衛,他與廢何異?莫說出海,就是出宮幾日,他都沒有謀生之法。”
兩人的子在一起,汗未涼,男子的話音卻已涼了。
暮青嘆了一聲,“你其實很在意他。”
步惜歡的心跳聲忽的就沉了一下,似一把鼓槌隔著膛砸進暮青的心口,也跟著疼了一下。
“空相大師在臨江寺要逗留七日,你有時間考慮,何必急著自己拿主意?不管你如何決定,我都支援你。別自己了,可好?”暮青有如此順之時,回憶著步惜歡安時的話語,雖然學藝不,心意卻仍能傳達給他。
“好。”步惜歡答應著,把暮青擁得了些。
暮青笑了笑,隨即便沉默了。
兩人就這麼在黑暗裡相擁著,過了半晌,步惜歡才問:“可還累?”
“歇好了。”暮青答。
隨即,殿又無人聲了。
又過了片刻,才聽步惜歡道:“掌燈。”
範通進了殿去,待滿殿的宮燈重新掌起,帝後果然已經穿戴好了。暮青把食盒裡的飯菜一一擺了出來,範通識趣地又自殿退了出來。
待步惜歡用過晚膳,三更的梆聲又敲了一遍,眼看著要四更天了。
殿門吱呀一聲開了,步惜歡和暮青相攜而出,輦車已在候著了,暮青卻道:“不用了,我們散散步。”
“不累?”步惜歡意有所指。
暮青當沒聽懂,“你一天未出房門,需要活。”
“好,依你。”說話間,步惜歡已牽著暮青的手下了殿階,二人並肩而行,散著步往後宮去了。
世間萬,大抵真是一降一。太極殿是召見朝臣批閱奏章的地兒,按祖宗禮法,後妃連端茶送水都進不得,更別說是在殿行歡了。當今皇後也是奇人,陛下把自個兒關在太極殿裡一日不出,水米不進,連伺候他多年的老太監都沒法子,皇後一來,立馬就好了。這事兒言們在次日聽到了那麼一點風聲,卻沒敢找帝後的麻煩,一是刺駕之人尚未查清,昨日百相互糾舉,此時找帝後的麻煩,豈不是等著被查?畢竟八府之鑒尚在眼前,聖上曾有明言,希百把心放在國事上,別管他的家事。二是即便想找帝後的麻煩,這天也沒有機會,因為空相大師在臨江寺開壇**,一大早的,百就隨帝後前往臨江寺齋戒了。
昨日一天,白卿遇刺之事已在市井間傳開了。百被白卿的份驚得不輕,下了早朝回府之後,各府之間沒互相打探,哪能不走風聲?風聲一吹進市井裡,臨江茶樓裡便炸了鍋。
學子們怎麼也沒想到跟他們辯議了整整三個月朝政的大賢竟是當今聖上,這滋味兒,震驚、激、欽佩、希冀、擔憂,可謂百味雜陳。聽聞帝後要去臨江寺齋戒,學子們自是要去看看。
百姓聽聞空相大師雲遊至此,自然也要上臨江寺拜佛求願,從城外到臨江寺的路上,那一個人山人海。
鑾駕儀仗浩,護衛森嚴,百姓難見帝後真容,隻見鑾駕寺後,儀仗便擺在了後山,護衛守住了臨江寺的後殿及後山,把寺門前及前殿讓給了寺的僧眾及上山拜佛的百姓。
後殿的禪室,步惜歡和暮青邊用著茶邊等。
所謂齋戒,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的。空相大師在這節骨眼兒上來了汴都城,帝後前來齋戒禮佛在天下人眼裡必定會有正統一說,這對步惜歡而言是好事,但相比之下,對大江北岸的那人可就……
暮青皺了皺眉頭,那人的音容笑貌在的眉頭起落間便生滅了,強迫自己不想。
步惜歡知道暮青想起了元修,於是不聲地把禪桌下的棋盤挪了上來,提議道:“與其坐著乾等,不妨擺擺那盤殘局?”
暮青意興闌珊,“早不知擺過多回了,從沒下出個結果來。”
暮青把經書和棋譜都帶來了,卻連翻都沒翻,當初在都督府裡時,那盤殘局被擺過很多回了,早就背了。
“換個思路再試試,無法破局,打發時辰也好。”步惜歡邊說邊開始擺局,棋譜放在一旁,他也沒看,顯然也早了於心了。
步惜歡說得沒錯,空相大師開壇**,不到日落是不會從法壇上下來的。帝後齋戒,按祖製要戒滿七日,這七日他們都得住在臨江寺。
“我們在此齋戒七日,朝中的事怎麼辦?查察刺客的事會不會出紕?”暮青雖沒什麼對弈的興致,但還是陪步惜歡下了起來。
步惜歡瞧著盤麵,眼都沒抬,沉著落下一子,道:“放心,為夫既有此計,事先怎能沒有懷疑之人?早派人盯著了。那些江湖刺客是何來路,也不全靠刺史府審,這不還有刺月門嗎?”
“你把刺客給刺史府審,背地裡還讓刺月門去查,是怕陸笙把堂審的訊息出去?”
“他不敢,但主使之人也沒那麼簡單,刺月門不從江湖中手,僅憑陸笙,揪出來的很可能隻是個替死鬼。為夫挨這一劍,可不想隻辦個替死鬼。”
“這麼說,主使者是誰你已經知道了?”
“嗯。”
“誰?”
“你猜。”
暮青無語,思忖著朝局派係,忽生閃念,取子時順手將棋子往棋盒上磕了磕,意有所指。
——盒者,何也。
步惜歡聽著聲兒,笑了笑。
“真是何家?”暮青倒有些意外,“何善其老謀深算,前陣子往茶樓裡安門生時,他就居幕後,後來八府之盟挫,我聽說他近來在為孫議親,此舉有棄爭後位之意,顯然是在示和。如此看來,此人善於審時度勢,有求安穩之心。”
“他年事已高,爭不了自然會想求安穩,可何家還有位都督,年輕氣盛,不甘安穩。”
“你是說,刺殺白卿的主使是何楷?”
“他不是主使,但沒他,這事兒也辦不。”
步惜歡會這麼說,自是已有鐵證了,暮青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打算怎麼置?”
七日後回宮,空相大師走後,想來就該辦一辦刺駕案了。
“該如何置就如何置,除了何楷。何家在江南水師中基太深,朝局穩定前還不能大,一來要提防嶺南趁生事,二來嘛……”步惜歡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這二十萬江南水師用好了可是朝廷的兵,大清洗乃是下策,傷了元氣,得益的是江北。江南水師宜從部分而化之,這何家的都督若是總這麼不甘安穩,時不時地惹個事兒,為夫倒是樂見的。”
“……”這麼說,刺駕之事後,無論是朝堂上陳有良和韓其初的假政見之爭,還是軍中的事,步惜歡都有大策在了。
這人果然是個政治家。
“好吧,我放心了,你一貫詐。”暮青心下佩服,倒也徹底安了心,於是不再提刺駕案,轉而盯著步惜歡的神,把子一落。剛落下,便嘖了一聲,“詐!”
棋藝一般,跟人弈棋,多數時候是據人的神來猜測心思棋路,這比在賭場賭錢時要復雜些。步惜歡方纔跟說著話,一心二用,神上自然有所乾擾,藉此判斷棋路就斷得偏了些。顯然,他早知擅長什麼,故意給設套兒呢,一時不察,還真被他給算計了。
步惜歡笑了聲,吃掉暮青數子,盤麵上立即出現了一片空局。
以殘局而言,一子之失都有可能關乎大局,可暮青失了數子,這盤麵還是得一盤散沙似的。
暮青皺著眉問:“依你看來,這樣的殘局像是兩位高人對弈出來的嗎?”
步惜歡撚著棋子道:“的確看不出章法來。”
暮青沉默了。
步惜歡撂了棋子,“等吧!三年前,空相大師不肯多言,不知這回肯不肯指點迷津。”
這一等,果然等到了日落時分。
臨江寺的住持未得宣召不能陛見,空相大師獨自進了後殿。
步惜歡和暮青起相迎,空相坐壇**一整日,依舊神矍鑠,實在不似一位百壽老人,他未進禪室,彷彿對帝後宣召的意圖早有所料,隻宣了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殿下飽經離之苦,這經書和棋譜卻未丟失,可見有緣。緣既未滅,自有來時,靜候便可。”
“……”果然是不肯明示啊。
暮青並不意外,這番話甚至早有所料,但不知為何,聽空相大師親口說出來,反倒定了心神。
卻聽空相又問道:“不知兩位可還記得老僧當年的贈言?”
步惜歡道:“天下如棋,棋如蒼生,朕乃行棋之人,圖收,需問蒼生。”
“阿彌陀佛。”空相深深地看了步惜歡一眼,眸中似有欣之,但仍未多做解釋,隻在禪室外行了一禮,轉離去了。
步惜歡沒有挽留,隻是著空相的背影,若有所思。
……
寺中齋戒,步惜歡正好養傷,奏摺從宮裡搬進了寺中,但比平日裡了許多。暮青儼然侍,念摺子,代硃批,整日相伴的日子以往有,兩人在寺中過得裡調油。
但越是臨近出寺回宮的日子,步惜歡就越沉默。
暮青知道他的心事,耐心地陪伴相守,一直等到齋戒事畢,啟程回宮。
回宮路上,步惜歡一言不發,進城門時,暮青才道:“家事難斷,可再難斷,也無非是兩種抉擇,你要麼放他,要麼不放。若放,雲遊四海的苦他也許能適應,也許吃不得,也許出海後,吉兇難料,歸期難求,你們父子再無相見之期。若不放,你們就同在宮中,你可以怨他罰他,也可以慢慢釋然,你有時間。他會終老於寧壽宮,而你有為他送行的機會。”
暮青對恒王沒有,故而在此事上算是旁觀者清,但決定得步惜歡來做。
步惜歡依舊默不作聲,隻是握住暮青的手,點了點頭。
回宮後,步惜歡照常去太極殿理政務,直到傍晚纔去了寧壽宮。
這天,他沒回承乾殿用膳,到了該就寢的時辰也沒從寧壽宮裡出來。暮青親自下廚做了宵夜,命人送進了寧壽宮。寧壽宮外衛森嚴,沒人知道父子倆談了什麼,隻知道步惜歡在寧壽宮裡待了一夜,到了該上早朝的時辰纔回到了乾方宮。
一進承乾殿,步惜歡便將迎出來的暮青擁進了懷裡。
彩娥見狀,悄悄招呼宮人退了出去。
“我與他的父子分,或許早在我宮時就斷了……”步惜歡低頭抵住暮青的肩,聲音虛浮,倦意深濃。
暮青一聽,心下便瞭然了,任由步惜歡靠著,此刻一切言語皆屬多餘。
這一日是嘉康初年,十月初四。
空相大師於早朝再次覲見帝後,得賜國書及通關文牒後,步惜歡以“太上皇既有佛緣,朕不敢斬此緣分”為由,準父出家。
百嘩然!
太上皇出家非同小可,恒王卻未在宗廟接剃度,當日就跟著空相大師出了宮,沒有隨從,沒有侍衛,隻有一輛烏篷馬車送行。
恒王在寧壽宮裡鬧了三個月,臨行這日走得匆忙,竟是一聲未鬧,連麵兒都沒。
帝後沒有出宮相送,隻是率領百在金鑾殿外目送載著恒王的馬車駛出了宮門。
“陛下三思!現在召太上皇回宮還來得及!眼下天下未平,危機四伏,難保不會有逆賊潛藏在民間伺機行事,萬一太上皇落逆賊手中,陛下必牽累!”百紛紛跪諫。
步惜歡卻心意已決,隻命翰林院擬詔,隨即便宣李朝榮到了太極殿。
“派人盯著,暗中保護,不得有失。”步惜歡負手著宮墻,淡聲道。
“那到了星羅,是否要跟著出海?”
“看空相大師之意吧……先將人送到星羅再說。”
“遵旨!微臣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