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聲高喝傳來,卻不是出自步惜歡之口。沈明啟帶著馬隊把人押出了林子,侯天的親兵被綁在最前頭,沈明啟坐在馬上,手中長槍斷然往前一送!
噗!
花綻開,槍頭從那親兵的左肩穿出,紅纓滴,了袍子。
“來得正好!那就把華老將軍和季小公爺一併帶來吧。”沈明啟無視章同後布陣滿弦的弓兵,猛地把長槍一收,珠刷的甩出,濺了一地!那親兵是個骨頭,被五花大綁著跪在地上,是著不肯倒下,沈明啟森涼地勾了勾角,道,“希這一回陛下和皇後殿下不要再耍花樣,否則,微臣很樂意讓這些前來護駕的將士們瞧瞧,帝後是否真那麼兵如子。”
侯天和熊泰不可殺,這親兵卻可殺,越是當著將士們的麵兒,步惜歡和暮青越不能任其被殺。
江南水師的戰船已如約而至,軍心之迫卻在眼前。
這一回,沈明啟沒有耐心再等了。
步惜歡瞥了月影一眼,月影去得急,回來時後跟著輛馬車。
月殺駕著馬車,下來後便跪稟道:“主子,人帶到了!”
“嗯,見過皇後了?”步惜歡負著手淡聲問。
“拜見皇後殿下!”月殺低著頭,聲音如常。
“辛苦了。”暮青醒來後這是第一回見月殺,他的拳頭抱著,看得出他心中有愧,奈何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隻能先顧眼前事,“把人帶出來吧。”
月殺領旨進了馬車,出來時和烏雅阿吉各自扛著一人。
見兩人昏睡著,沈明啟道:“聽聞公子魏易容之能鬼神難辨,我怎知此二人是真是假?”
烏雅阿吉一聽就樂了,把季延扔去地上,從靴子裡拔出匕首來就劃,“這還不容易?臉皮剝給你驗驗就知!”
他的刀法太快太絕,刀一亮,線飛飆,沈明啟喊都來不及,就看見季延的下上活生生被開了道口子!
烏雅阿吉吹了口刀尖上的珠,不耐地道:“信不信,給句準話兒!不信的話,小爺把老頭兒的臉也一併剝了。”
沈明啟驚魂未定,打量了烏雅阿吉許久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何來頭,更猜不這樣的狠角在軍中為何無名,隻能將他暗暗記在心裡,寒聲道:“把人喚醒!”
解藥在月殺上,他把藥瓶放在華老將軍和季延的鼻子底下晃了晃便收了起來。華老將軍和季延醒後意識一時有些迷糊,兩人還沒弄清楚在何,就聽見前麵林子裡有個青年將領說道:“有勞皇後殿下親自將人送過來,其餘人退後,如若有人擅,大不了今日一起死!”
沈明啟打了個手勢,藏在林中的兵馬見令而出,拉弓以待!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天上不見微雲淡月,唯見堤下火把綿延,似銀河落凡間,照亮了江麵。江上起了風,風推著大霧往堤邊而來,船在霧後,廓已顯。
長堤上,數千弓兵滿弦對峙,中間僅隔三丈。
暮青解了袖甲擲在地上,兩袖一展,放下時袖風好似波濤一!
沈明啟冷冷地揚了揚角,隻見暮青手扶住了意識不清的華季二人,卻沒看見垂手之時一手在寬大的袖子裡,朝後比了個手勢——掌心張開,一翻一覆!
暗號!
暮青扶著華季二人,行路沉緩,心中默數。十步之距彷彿耗盡半生時,離江堤越遠,江波聲反而越清晰,暮青知道這表明船隊已近,佯裝難以扶穩兩人,腳下打了個趔趄,不著痕跡地把兩人往一起一攏。
準備!
三!二!一!
暗號約定的十步之數走完時,暮青扶著華季二人正好到了馬隊前方,一隊衛騎馬圍上前來,暮青剛準備把人推出,忽見沈明啟抬了抬手。
弓臂繃的沉聲傳來,暮青的心頭猛地一——知道一旦元修要的人都在手中,沈明啟必定翻臉,但這弓弦的聲音不對!
長弓的聲音吱嘎細長,並沒有這般沉,這聲音更像是床子弩發出的!
哪來的床子弩?
暮青目一脧,下意識地進林子裡,這千鈞一發的一刻短暫得來不及細想,諸般念頭皆是閃念,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在進林中的那一刻,憑本能將華季二人往前一推,回頭大喊:“趴下!”
華季二人撞驚了戰馬,戰馬揚蹄踏來時,林中有狂風猛慣而來!暮青往前一撲,華季二人被撞倒時,壯的箭桿和鐵製的箭羽剛好從頭頂上飛過,鑿子似的扁鏃上纏著厚重的油布,黑煙嗆人腸,狂風拔得玉冠搖如夜花,天上火箭如蛾。
暮青翻一滾伏泥裡,一手拔掉發簪向前一擲,一手接住一個摔下馬的衛手中的長槍往前一送,兩道花綻開,一排頭顱飛起!
神甲侍衛們踏箭掠來,挑斷侯天三人上的繩索之時,暮青的腰被人攬住,步惜歡帶著長掠而去,輕飄飄地退下了江堤。
江上已是一片火海,綿延無盡,戰船上慘呼聲不絕,桅桿雲帆砸進江裡,一個個火人在波濤裡翻沉,慘烈之景人看得心如死灰。
沈明啟在堤上大笑,“殿下有句話說對了,你的確不是事事都能料到。侯爺意在江南,他早就料到陛下能猜到他會用火攻,所以纔有意放出了棄子,讓陛下以為上陵郡王壞了他的大計,他已難行火攻之事。而實際上,侯爺從聖駕南下起就在附近的村莊裡換上了下陵的兵馬,等的就是這一天!如今江南水師已遭重創,這大江對岸不日便會是侯爺的,殿下與其跟著一個亡國之君,不如隨微臣回京,以侯爺對殿下的意,想必一生榮華無人可及!”
“他既然瞭解我,就應該知道我想要的從來不是榮華富貴。”暮青往後退了一步,與步惜歡比肩而立,“今日他在我在,生死相陪!”
“那可真是人。”沈明啟嗤笑一聲,揚槍指向江邊的數萬軍民,“殿下難道忘了這些將士和百姓?現在陛下手上已無可以要挾侯爺的人質,兩陵十萬兵馬今日便可到江邊,殿下忍心這數萬生靈染汴河?”
“難道殿下回京,元修就會放過我們?看看江北水師今夜慘死的將士!元修如此心狠手辣,又怎會真放過我們這些追隨聖上之人?”章同冷笑一聲,立槍而跪,高聲道,“末將願戰死江邊!寧死不降!”
東大營的將士們隨即一同麵江而跪,齊聲高喝:“願戰死江邊!寧死不降!”
聲出江麵,喝不散滾滾狼煙,江上的慘嚎聲卻彷彿靜了靜。
遠岸上,火把靜靜地高舉著,不知過了多久,前列有火落泥裡,一名將領高聲道:“願戰死江邊!寧死不降!”
“戰死江邊!寧死不降!”
“戰死江邊!寧死不降!”
火把一支支的丟去地上,似江邊放了一溜兒河燈,燈裡點著數萬軍民的英魂,行將滅去,染江河。
暮青沉默地看著跪在江邊的將士,忽然走到一個親兵旁,一把出了他的佩刀,回頭時眸中含淚,淡淡地笑道:“我還是不忍心讓你們陪著……”
章同猛地抬起頭來!
“你說錯了,這裡不是沒有能要挾元修的人。”暮青不敢看後,答應過步惜歡的事要食言了,“命兩陵立即退兵!江南水師再派戰船也好,再造江舟也罷,我要聖上和南下的軍民渡江,否則,你即便能帶回我的首,也必不能是全!”
暮青橫刀頸,卻隻聽叮地一聲,一道雪從耳邊飛折而過刺泥裡,步惜歡在後嘆了一聲。
“答應過為夫的事,忘了?”步惜歡從後擁住暮青,來斷刀順手扔江中,隻聽轟的一聲,大船坼斷,火海分流,江濤怒生,霧雨爭泄。
步惜歡低著頭,下擱在暮青的肩頭,將雨點兒遮得嚴嚴實實,在耳邊低聲嘆道:“為夫隻是想多一會兒,娘子就又要自刎,這要是養習慣了,日後可怎生是好。”
他著脖子上的新疤微微鬆了口氣,暮青的心卻有些揪疼,剛才並未被刀割傷,他不是不知道,何至於要一才能放心?
“我沒事。”這話暮青說得有點心虛,剛剛還打算讓自己有事的。
“嗯,有為夫在,你想有事也不容易。”步惜歡淡聲道罷,將暮青擋去後,抬眼向堤上,“江南造船工事良,水師這些年來換下的舊船都快把船廠堆滿了,卿今兒幫朕把這些舊船燒了,省了拆卸的錢財人力,朕還真該謝謝卿。”
舊船?!
沈明啟一驚,凝神江中,隻見船上火勢熊熊,哪裡看得出是舊船?隻是大霧散了許多,火海深約可見重重船影!
暮青回,見步惜歡背襯江火負手而立,眉宇舒展,那慵懶含笑的意態好似臨江賞景,四海昇平,天下無事。
他曼聲道:“近日箕星在位,箕宿好風,乃起風之兆,這時節江上又多大霧,豈不正是用兵的好時機?大風一起,戰船隨霧鋒之後,任卿是神仙也分不清新舟舊船,船上之人是之軀還是披甲戴盔的草人。”
草人?!
章同起走到江邊,細看之下果然見一條折斷的桅桿上耷著,那人穿著甲冑,軍袍已破布,胳膊竟是用木紮起來的!
那……那慘聲是從何傳來的?
這時江上已無慘聲,章同循著火往遠去,目落在火海後的重重船影上,猛地回頭看向步惜歡。
莫非?
“元修遠在千裡之外,難知江邊的天象,朕卻知道他意在江南。如若上陵郡王不犯蠢,軍中的細應在今日舉事,可細被擒,朕就在想,若是朕,朕會如何做——若是朕,朕命使去上陵郡王府裡住著,豈能不知上陵郡王可不可靠?在這要關頭,朕會派一個心大意的使住在一個私心利己的郡王府裡,使醉酒誤事,郡王鬥膽盜取兵符?若元修真能大意這樣,這江山他也就別爭了。”
“朕思來想去,上陵郡王犯蠢這事兒著實有些耐人尋味。朕能猜出元修意在江南,元修難道就不知朕能猜出他的圖謀?那細被擒之事會不會隻是一出戲,一出讓朕放鬆戒心的戲?讓朕以為他無力火攻,而事實上並非如此?”
“不管朕怎麼猜,朕都覺得,如果朕是元修,朕絕不會放棄火攻,用計於江上乃是保險之策,不可不行。”
步惜歡漫不經心得瞥了眼散落在岸邊的弩箭,笑道:“雙弓床子弩,需十人合力絞絞車,由弩手舉錘錘擊板機發弩箭,優點是比床子弩程遠,缺點是箭過重準頭不佳。江上霧大,朕猜你等為了一舉中江船必定不留餘力,現如今弩上應該無箭了吧?”
沈明啟勒馬後退,眼底驚濤翻湧。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絕不信世間有兩人能相互猜心千裡博弈到這種地步,而眼前的男子在廟堂竟知軍中兵械,實在人難料。
“卿既已無餘力,那該到朕了吧?”步惜歡問時袖一揮,散落在岸上的弩箭忽然齊灌而去!
弩箭長槍般長,渾聚千鈞力崩山河,未至堤上長風已狂。堤上人未退馬先驚,沈明啟的座下戰馬揚蹄急退,調頭便逃,在馬背上高聲下令:“放箭!放箭!”
床弩上已無餘箭,沈明啟帶來的弓兵卻還未開弓,弓兵們手忙腳,弓弦尚未拉開,厲風便已撲麵而來,離江堤最近的衛們看見了人生中的最後一景。
隻見昏昏江天不辨星月,火燒天,殘船遍江,步惜歡踏箭而行若拾階漫步,任狼煙千裡流螢相逐,那人來得不疾不徐,似上仙渡海萬作舟,雍容風華,舉世無雙。
男子上了江堤,堤上弩開道,一路潑,弓兵重重退敗,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