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最好大一點。書趣樓()
這話在深夜林中聽著怎麼都有點詭。
棺木前,舉著火把的一排黑人蒙著麵,看不清神,卻有幾道目刷刷朝暮青飄過來。
“鍋。”步惜歡定定瞧著暮青,話卻不帶疑問,似憑這字眼兒猜出要做何事並不費力。
“沒錯。”暮青看一眼棺,簡潔丟出驗方案,“煮,驗骨!”
煮……
棺木前,數道目又將暮青刷了幾刷。
暮青到,聳聳肩。知道,這在上很難有人能接,尤其在並不流行開棺驗的古代。
古代是不流行開棺驗的,發,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大興以孝治國,民間遇喪事有水漿不口三日不舉火的習俗。即父輩過世,孝子要毀跣足,痛哭不止,三天裡不吃不喝,不起火燒飯,直到三日後親人復生的希破滅,纔可棺,舉行喪葬之禮。
在這等倫理道德的標準下,損毀是要判重刑的。
大興有律——凡以焚燒、肢解等手段殘害的,以鬥殺罪減一等論,即流放三千裡!若僅損傷,要以鬥殺罪減二等論,即徒三年!若殘害、棄的是尊親的,則要以鬥殺重罪論,判斬首死刑!
莫說這些,便是百姓在田間地頭耕作,發現無名不予報或埋葬,隨意棄之不理的,都要徒兩年。路邊走著走著,發現一,移一下都是不道的重罪。
暮青三歲隨爹去義莊驗,至今十三年,遇到的高度**的大多是殺人拋,沒有一已經殮安葬的重新開棺的。哪怕知道親人的死有蹊蹺,也沒有苦主願意開棺,百姓認為那是對死者的不敬。
今夜,步惜歡肯開了柳妃的棺木給驗,已經很驚訝了,煮估計他難以接。
果然,他問:“沒有別的法子了?”
“有。”暮青瞧一眼棺蓋,“棺不蓋上,就這麼天敞著,讓蠅蛆蟻蟲把吃乾凈,待隻剩下骨架再驗。”
好吧,承認,這個方法聽起來似乎不比煮容易接多,而且也不想用這方法。
“這法子太耗時了,還是直接放在鍋裡煮一晚比較快,把腐煮去,上麵的組織刷刷乾凈就有骨可驗了。”
夏夜的風忽覺有些涼,棺木旁,一排黑人的目都快把暮青刷乾凈了。
“皮盡去,骨有何可驗的?”步惜歡瞧著,表有些古怪。
“的麵板是有欺騙的,但骨頭不會說謊。死前一些傷,在骨上是會顯現出來的。”暮青道。
高度**的和白骨無法驗看,很多仵作都這樣認為。暮青記得初隨爹去義莊時,遇著高度**和白骨化的,爹都是以“無憑驗看”的單遞衙門。起初震驚,後來得知大興尚保有屠戶混混驗的律例,便知仵作這一行的水準有多落後。仵作驗,因不能解剖,驗本就不完善,一些驗古法還存在著不錯誤。像當初在趙家村,那趙屠子驗吊死的人竟據舌頭有沒有吐出口外來驗,實是害人不淺。
時,為將爹引上驗的正途,沒花心思。後來,暮家父在江南仵作一行頗富盛名,也是因在驗無名骨一道上頗有手段。
“這已經膨脹了,頸部組織已經分解,很難看出致死原因。我不敢保證的骨上一定會留有傷痕,但既然開棺,我一定要驗個徹底!”
爹是為了驗這而死的,一定要親手驗一遍這,倒要看看是怎麼死的!
步惜歡瞧著暮青堅定的眸,剛才還在詢問他的意思,現在就表明他反對也沒用,一定要驗。他不由垂眸,眸底帶些笑意,負手回道:“去備。”
兩名黑人縱消失在林中,暮青反倒愣了,沒想到他這麼容易便答應了。
步惜歡走來棺木前,目落在棺中,暮青這才發現開棺後他一直沒有近棺。火把照著男子的臉,那容分明如落珠輝,眸底卻似有幽暗低潛。
暮青見了,眼底有疑神。開棺,驗骨,柳妃若是他所,他定不會如此輕易便答應,半點痛苦掙紮的神都沒有。可若不是,為何此時才近棺,又出這副神?
“你可以不看。”道。
的聲音似驚醒了男子,他明顯一怔,抬眸時神清明瞭幾分,隨即淺淡一笑,當真轉走開,負手立於林邊,遠山,不再看棺中形了。
那兩名黑人來去頗快,此陵園離行宮近,兩人定是去行宮中了口鍋出來,背後還背著兩大捆柴禾。那鍋放在地上,鍋口有兩人,深如大缸,上頭有個木蓋子,開啟一看,裡麵已經盛了大半鍋水。
生火,架鍋,燒水,兩名黑人做得麻利,但做完這些事,剩下的他們就幫不上忙了。
暮青也不用他們幫忙,自己走去棺邊,將朝冠除下,陪葬品全都拿了出來,但朝服很難下,因為柳妃的已高度**,有些地方已經開始自溶,一拿,的手腳便塌塌地掉了下來。
夜涼如水,年捧著一隻的手臂往鍋邊走,那素香緯錦的袂月裡渡開幾枝蘭,後一清冷卓絕,前一瞧詭氣森森。
鍋雖深,但一無法一次煮完,暮青隻得分批來,頭顱、雙手、雙腳……在棺木與鍋之間來來去去,數道目隨著來來去去。夏夜風吹,林深颯颯,火把舉著,驅不散背後涼意。
風吹來,有點冷。
當暮青忙完第一批,將木蓋蓋上,坐在了鍋邊空地上。
步惜歡走過來,坐在了旁邊。
暮青往旁邊挪了挪,離男子遠了些。此舉雖是嫌棄,卻也是習慣使然。驗時,尤其是高度**的,會習慣離人遠一些,因為有人能聞得慣這味道。以前就連同事都會在這種時候離們法醫部門的人遠一些,久而久之,習慣了自遠離。
年抱膝坐著,目著遠林子,男子轉頭瞧著,眸底有些淺淺笑意。以為他看不出來?雖離他遠了些,但故意擇了下風向。
到底是子,還是在意上有那枯骨爛腸的味兒的。
“既如此,何必走這條路?”男子定著,懶懶問。
暮青回過頭來,過了會兒才明白男子在說什麼,麵頓時有些冷,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陛下聽過一句話嗎?凡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初莫重於檢驗。蓋死生出之權輿,幽枉屈之機括,於是乎決。”
此話乃南宋著名的法醫學家宋慈之言,暮青一直奉為良言,每當驗,想起此言,從不敢允許自己輕忽大意。
“仵作雖賤役,但一案之曲直,死者之冤屈,嫌犯之生死,莫不在仵作手中。陛下可以嗤之以鼻,說一案之曲直自有衙署斷,嫌犯之生死自有刑曹定,何時得到一介仵作?可每發了案子,遇見,衙役公差莫不離得遠遠的,視氣為晦,視驗為賤,拿什麼來指他們斷案緝兇?拿錯了一個兇手,便是兩樁冤案。陛下可以瞧不上這區區兩樁冤案,幾樁冤案於陛下的天下江山比渺若微塵,可於死者、於那被冤為兇手的人來說便是命生死,天下江山也比不得!”
夜深沉,年清音比山風,字字鏗鏘,一口鍋前論天下江山。旁男子著,一個轉頭的姿勢,卻不知何時坐直了子,褪了眸中慵懶,換瀚海般深沉。
“人生在世,總有理想,販夫走卒,帝王將相。就像每個帝王都希能為明君一樣,我隻願我能不負一生所學,求一世天下無冤。”暮青著山林遠,知道,這一生所求大抵隻能是豪言了。在封建王朝,子不能為,即便為,總有些想一開口便翻覆公理的貴人大佬,公理?難!
旁久無聲音,卻總有一道目定凝著,深沉,懾人,探究,審視。
半晌,聽那人問:“你覺得,朕有一日也能明君?”
暮青回過頭來,目有些怔,語氣有些不解,“陛下本來就是明君。”
就像今晚,他本可以帶去刺史府,卻帶來驗柳妃的。一個能先臣子後君王的人,是深諳下之道的聰明人。再加上之前所看到的,開明,識人善用,有乾坤——雖不知他為何以昏君之相示人,但他本是明君。
男子忽然一怔住,山風摧著那華袖,震莫名。那眸底,剎那間褪了深沉,褪了懾人,褪了探究,亦褪了審視,不見慵懶,不見春意,隻見星辰漫了眸,溫遮了天。
麵前鍋裡咕嘟咕嘟作響,暮青起開啟蓋子去瞧,找了子翻,未在意後男子落在上的目。隻抬頭瞧了瞧夜,看這鍋中形,預計清早便有骨可驗了。
------題外話------
這章裡,大興律關於的律法不是胡編的,出自大唐法典《唐律疏議》。
“凡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初莫重於檢驗。蓋死生出之權輿,幽枉屈之機括,於是乎決。”出自[南宋]宋慈《洗冤集錄》
意思是,凡獄事莫重於死刑,死刑的審查莫重於案件的初,初莫重於一開始的驗。人犯是生是死,斷案是直是屈,都取決於驗時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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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