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橘諾行刑之日頃刻至。(. ’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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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依稀記得,姑姑白淺曾念給一句凡人的詩,意圖陶冶的氣度。這句詩氣魄很大,作暮蒼茫看勁鬆,雲飛渡仍從容。
九很憾,問斬橘諾的這個靈梳臺上,沒有讓姑姑瞧見自己看勁鬆仍從容的氣度。雖則這個氣度其實也是被出來的。
據傳那把聖刀挑食,從來非鮮不飲,那個朝聖刀扔包的大好計策不得不作罷,事到臨頭,只得著頭皮上了。
不過,豁出去勇鬥猛虎智取上君,雖則徒手握上刀鋒時,額頭冷汗如瀟瀟雨下,但好歹沒有半途掉鏈子,風風地救下了臺上一對小鴛鴦,也算出了風頭。
唯一可嘆之事是在水月潭時忘了同息澤對一對口徑。
不過好在近日上君估也尋不見他。那日同息澤在水月潭口分手,息澤說他要出趟遠門,十日後回歧南神宮,倘有事可去神宮尋他。
思量片刻,覺得需先封個信存著,待息澤回神宮時即刻令茶茶捎過去,將此彌天大謊囫圇個圓滿,這樁事才真正算了結。
再則,除了給息澤的這封信,還要給沉曄寫信。
還不是一封信,是許多許多封信。
瞧著自己被包個饃饃的右手,十分頭疼地嘆了口長氣。
九自然曉得,靈梳臺上阿蘭若對沉曄的拼死相救,絕非只是爲了惹怒的父親。
據陌所言,阿蘭若子多變,沉靜聲有之,濃烈飛揚有之,吊兒郎當亦有之,但往心中探一探,其實是個憎十分分明之人。譬如上君君後自不喜,便也不喜他們。陌自對好,便謹記著這種恩。
但爲何沉曄素來不喜,卻在靈梳臺上對他種下,這委實難解。
或者說天底下種種皆有跡可循,卻是這種風花雪月之生起來毫道理,發作起來要人命。
從前,靈梳臺橘諾刑後,後事究竟如何?
據蘇陌葉說,四月二十八,沉曄隻阿蘭若府,被老管事安頓在偏院。
阿蘭若上午習字下午聽曲,夜同陌辯了幾句禪機,未去瞧他。次日袖了幾卷,在水閣旁閒閒消磨了一日,又未去瞧他。再日天有雨,水閣不是個好去,便在花廳中擺了局棋自在斟酌,亦未去瞧他。
夜老管事呈報,說他頭一日便照著公主的話轉告過神大人,他此來府中乃是貴客,若是那一進偏院不合他意,府中還有些旁的院落可騰出來,府中各除了公主閨房,他閒時都可隨意逛逛,尋些小景聊以遣懷。
但這三日來,神大人卻一步未邁出過偏院,且看得出他心緒十分不佳,時時蹙眉。
再則,他雖照著公主的吩咐,預先去神宮打聽過神大人的口味,但按著他口味做出來的飯菜,他得其實也。
此種勢他不曉得如何置,特來回稟。
老管事袖著手,豎著耳朵聽候的吩咐。
阿蘭若沉默片刻,信手拈了本素箋,蘸墨提筆,寫了一封信。
這是寫給沉曄的第一封信。
阿蘭若一生統共給沉曄寫了二十封信。同沉曄決裂時,這些信被還到了手中,死後這些信則輾轉到了蘇陌葉手中,不過二十來張素箋,被他一把火焚在了阿蘭若靈前。
半生誼,只得一縷青煙。
但信裡頭許多句子,陌到如今都還誦得出,譬如第一封的開頭:“適聞孟春院徙來客,以帖拜之。舊年餘客居此院三載,唯恐別後人跡荒至,致院中小景衰頹,今聞君至,餘心甚。”
在信裡頭假裝是個曾在公主府客居過的先生,去年出府進了王族的宗學,閒時侍個茶弄個酒,暫居在孟春院時,埋了許多好酒在院中,尤以波心亭下一罈梅子酒爲甚。已出府福用,便將這壇酒聊贈予他,念及客居總是令人傷,願他能以此酒懷清心。
信在此收尾,句句皆是清淡,也沒有多說什麼。
留名時,了文恬兩個字。
文恬其人,確是宗學裡一位才子,早年清貧,以兩卷詩的才名投在門下,宗學還是託息澤的舉薦。但文恬並未住過孟春院。
院名孟春,說的是此院初春時節景緻好。倒是阿蘭若每個春天都要去住上一住,種幾株閒茶,釀幾壇酒。
信封好,老管事恭順領了信札,阿蘭若想起什麼,囑咐了句:“沉曄他若問起此信的來,就說宗學中一位先生託給你的,我嘛,半個字都不要提。”
老管事低頭應是,心中再是疑面上也見不著半分。阿蘭若卻自斟了杯茶,續道:“若曉得是我的信,他半個字也不會讀。被拘在此,的確煩心,有個人同他說說話,也算一星半點兒寬。能同他說得上話的人,我估怕是不多,大約也就宗學裡幾位先生,他瞧得上些。”
假名文恬的這封信札,果然掙出個好來。信去後的第三日,老管事回稟,連著兩日,神大人進食都比前幾日多些。昨夜用完膳,神大人還去波心亭轉了一轉,底下人不敢跟得太近,但他逗留的時刻亦不長,回來寫了封回信,令他帶給宗學的文恬先生。
阿蘭若拆開信來,亦是枚素箋,沉曄一手字寫得極好,容卻簡單,只淡淡表了一聲謝意。若尋常人而言,這樣簡單的信,泰半就是個敷衍的禮節。但依沉曄的,倘真要敷衍,不回信纔是他的行事。阿蘭若脣角抿了抿,眉眼中就有了一笑意。老管事察眼意知眉語,趕呈上筆墨紙硯,催請主子提筆。
第二封信札裡頭,著意提了孟春院的房,本意是助他消磨時。
那間房的藏其實比如今用的這間富,一向也是親自打理,且沉曄來的前日晚上,又添了些本進去。這裡頭的尤幾本遊記,文字壯闊有波瀾,是以上頭的批註也分外不同些。放在架下頭,尋常其實人會注意。
這一茬自然並未在信中列明,只向他薦了幾套古的珍本,再得他回信時,他的信卻長了兩句,提及房中幾本遊記的批註清有趣,看筆跡像是的批註,又薦了兩本他的遊記給。
後來有一日,蘇陌葉排了個名爲千繪的玲瓏棋局給解,苦思果,正值老管事呈遞上沉曄的第六封回信,隨手將這盤玲瓏局描下來附在去信中。當日下午便得了他第七封回信。兩部紙箋,一部是已解開的蘇陌葉的玲瓏局,一部是他描出來令解的另一盤玲瓏局。
暮春將盡,他信中言辭亦漸漸多起來,雖仍清淡自持,但同開初的疏離卻有許多分別。
據老管事呈報,近日神大人面上雖看不大出什麼,但心緒應是比往日都開朗些,他自然仍未出過孟春院院門,但時而解解棋局或繪繪棋譜,或袖捲去波心亭坐坐,或在院中走走停停。只有後這一樁走走停停,他不曉得神大人是在做什麼。
阿蘭若卻曉得沉曄是在做什麼,上一封信中他寥寥幾筆提及,他在院中尋出了從前埋下的一罈陳釀,取四個白瓷壺分裝,夜中就棋局飲了半壺,猜是採經霜的染漿果所釀,封壇藏地下三季,再將秋生的蚨芥子焙乾,壇酒中浸半月,染以藥香,復封壇地下兩載,問是或不是。
自然,他猜得不錯,說得正是。老管事隨這封回信呈過來的還有一個白瓷壺,說此酒亦是神大人吩咐帶給文先生的。
這是沉曄第二十封回信。
月黑風高夜,阿蘭若拎著白瓷壺一路溜達到孟春院外,縱一躍,登上了院零級大神/19181/外頭一棵老樟木。
此木正對沉曄的廂房,屋中有未熄的薄燈一盞,恰在上描出他一個側影。阿蘭若於枝杈間尋個安穩一躺,開酒壺蓋,邊飲邊瞧著那扇閉的小。
酒喝到一半,巧遇蘇陌葉夜遊到老樟木上頭,閒閒落座於旁另一個枝杈上頭,開口一通對:“爲師教導你數十年,旁的你學個囫圇也就罷了,風流二字竟也沒學得髓,魚雁傳這個招嘛,倒還尚可,思人飲悶酒這一出,卻實在是窩囊。”
阿蘭若躺得正合稱,懶得道:“師父此言差矣。獨飲之事,天若不時,地若不利,人若不和,做起來都嫌刻意。而今夜我這個可奈何之人,在這個可奈何之地,以這種可奈何的心境,行此可奈何之事,正如日升月落花開花謝一般自然,”笑起來,酒壺提起來晃了一晃,“此窩囊耶?
此風流耶?自然是風流。”
風流兩個字剛落,對面的小砰然打開,黑的影急速而出。阿蘭若眼皮了。沉曄立在遠牆上與他二人面面相對時,白瓷壺已妥帖藏進袖中。
玄的神迎風立著,他二人不統地一個躺著,一個坐著。沉曄皺著眉將他二人一掃,淡淡道:“二位深夜臨此,想必有什麼指教。”
蘇陌葉站起來立在樹梢上頭:“指教不敢當,今夜夜好,借貴寶地談個文論個古罷了。”又道:“聽說神大人於禪機玄理是辨通,不知可有意同坐論道?”
阿蘭若撲哧笑道:“師父是想讓神大人坐在牆頭上同你論道嗎?”
蘇陌葉正經八百道:“論道之事,講的是一個心誠,昔年有聞佛祖旁的金翅鳥未皈化前,就是同仇家在一棵樹上同悟恩怨的因果……”
沉曄的眼睛卻直視著阿蘭若,問出不相干的話來:“你喝的什麼酒?”
怔了怔,頃刻已恢復慣有的神:“一個朋友送的,不過只得一小壺,方纔已飲盡了,大人可出現得不湊巧。”
蘇陌葉瞧著他二人,挑了挑眉笑道:“送酒的朋友明日正要過府來同我們聚聚,神大人若對這個酒有興趣,明日親見一見那位朋友不就明白了。”
沉曄著他:“送酒的是誰?”
未等蘇陌葉答話,阿蘭若的聲音就那麼波瀾地響起:“宗學的文恬,文恬先生。”
那個名字響起時,沉曄冷肅的神有些與平日不同。
照陌的說法,當日阿蘭若借文恬之名同沉曄有信往來之事,是他意中發現。那夜明曉得阿蘭若在沉曄面前竭力遮掩,仍要將送酒之事拿出來發揮兩句,卻是他有意爲之。
那時候,他不曉得自己對阿蘭若是什麼心,只覺既然想得到沉曄,他就幫得到他。這個事上頭,思慮得太重,一心顧著沉曄,曲折得讓他都看不下去。他說出那番話時,只想著,早日做一個時機,令文恬站到沉曄跟前,方能早日促阿蘭若下個決斷。
要麼在沉曄跟前認了纔是信中的文恬,一切攤開說,這段會怎麼樣就看造化,但終歸有一線生機。要麼將自己做沉曄與真文恬二人間的一座牽線橋,將這個姻緣讓給真文恬,徹底斷了自己對沉曄的念頭。
但論哪一種,都比現在這樣拖著強些。
陌覺得,藉著他人的份陷在一段裡頭自苦,這不該是他徒弟做的事。
九思量,若是,就選第一種。一切只因聽過一個傳聞,幫人牽姻緣牽夠兩回,自個兒就難嫁出去,屈指一算已幫東華姬蘅牽過一回了,再牽一回這輩子就完了。
但阿蘭若,或許其時已嫁出去了,再後顧之憂,又估從未做過牽線橋,想試試其中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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