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野離開天臺之前, 又給了唐嘉榮最后一擊。
“你如果覺得我的話是夸大其詞,那就看看這個。”
他拿出手機,展示了相冊里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 一個面容呆滯的老婦人坐在床邊, 床頭是烏蔓上回帶去新的薔薇花,看著那束花, 沒有什麼表。
甚至不知道,給送完花的兒,下一秒就被人綁架, 差點有去無回。
很無憂無慮,但這份無憂無慮卻令人痛心。
追野還沒來得及去看, 他一直守在烏蔓的病床邊。但是趙博語知道療養院的地址,替他去了一趟, 這是他拍下來的。
唐嘉榮一直抿的在看到這張照片的剎那崩潰了,角了兩下,劇烈地被什麼東西垮。
他不可置信地搖頭。
“這不可能是……”
追野毫不留地打碎了他的自欺欺人。
“這就是吳語蘭。”
唐嘉榮一把搶過追野的手機,兩指放大照片上的那張臉。
他只潦草地看了一眼,便倉促地劃過, 惴惴地停在了那朵薔薇上。
仿佛還是當年的那個樣子。
好像那是二十來歲的時候吧,跟在他邊,他去探班, 他們在片場接吻, 保姆車里, 化妝間,人來人往的幕布后頭。每被他親一次,就像一朵的薔薇,搖搖墜地從枝頭跌下來, 義無反顧地落進他的懷里。
而如今這張照片,遍布的皺紋,渾濁的雙眼,有些蒼白的頭發。
不再是他懷里那個神靈的小姑娘了。
盡管那個時候也非常單薄,像一塊一折就斷的木板。但其實再大的力氣都折不斷,只能綿地靠近,輕輕擁抱一下,卻反而自斷了。
但現在的這份單薄,卻是連都不必一下,已經是強弩之末,折斷的缺口上帶著的尖刺,穿的是他的心臟。
他以為自己這一顆搭著支架,飽經風霜的心臟不會再有任何波了。
經年過去,這也許是世界上唯一純粹過他的人,不是因為曾經唐家大爺的份,幾十年間來為自己默默生了個屬于他的孩子,卻從沒曾想來打擾他,哪怕淪落到這種困境。
從前到現在,他從來不信任“”一字。
那是用來誆騙傻子的天方夜譚。
可原來,他真的遇見過這樣一個傻子,在他們人生最好的時候。
追野見他發怔,面冷淡地準備拿回手機,但唐嘉榮卻一直地抓住不放。
漸漸的,他的雙手開始抖,不用等追野和他較勁,他忽的松開手,轉而揪住自己的口。
風燭殘年的搖晃了幾下,在追野的面前跪了下去。
這完全出乎追野預料,他沒想到一張簡單的照片居然會引發唐嘉榮的頑疾,頓了一下,他還是飛快地跑下樓梯,對著走廊的護士求助:“天臺有人心臟病犯了,需要急救!快!”
唐嘉榮立刻被推進了手室急救,唐映雪慌了神,也無心再來糾纏所謂的真相。
畢竟所任的底氣都來自于唐嘉榮,唐嘉榮倒了,就是個空的紙老虎。
追野本不關心他手沒功,對他而言,第一時間找人呼救已經仁至義盡。他當天就替烏蔓辦理了轉院手續,離那對討人厭的父越遠越好。
至于那部合拍片,他只能婉拒了。好在他只拍了沒幾天,對片方來說還可以及時止損。
只是可惜了他自己,那是很不容易爭取到的角,如今流產,還得賠一大筆違約金。
但比起烏蔓,那些都是外之。
然而烏蔓卻不這麼想,神頭剛好點就怒目而視,不停地念叨說:“你是不是傻的?我這邊有趙博語照顧我就夠了,你該干嘛干嘛去啊!”
追野任憑念叨,知道是在為自己好,也不氣,舀著手里的紅棗粥,一邊“啊”了一聲,像哄寶寶吃飯似的示意烏蔓張。
烏蔓說到一半喋喋不休的下意識地跟著張開,被他送進口的一勺粥堵住了話頭。
追野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電影可以有很多部,但人生中你很需要我的時候就這麼一次了。”
以后我不會再讓你有機會傷,但這句話他沒說。
有關于那些不好回憶的只言片語,他統統都不想提起,那隨時會變打開回憶閥門的開關。
因為他也患有PTSD,在八歲那年生日餐廳塌方之后。
他知道那種覺是怎麼樣的,從此他見不得任何旋轉木馬。只要一看到,大腦就會拖著他再次回到那張座位,那刻坍塌的瞬間。
那一幕對他而言已經不是回憶,大腦已經對這段記憶失去了理的功能。然而眼睛卻會在看到旋轉木馬的那一瞬間提醒大腦還有一段可怕的記憶沒有歸檔,因此那段經歷會再次被拖出來,被當作一段真實的去經歷,嗅覺,痛覺,聽覺,視覺,所有的再次被調。
就像活在一場噩夢里一樣,自己卻不知道自己還在做夢。這數十年,那一瞬間就像一場循環往復的自播放,暫停鍵早已失靈。比鼻炎還令人崩潰,不會輕易發作,但只要一發作,就如同鼻子到塵的那瞬間會堵塞。
這就是PTSD。
但好在發作的時候,那個曾經諸神黃昏下降臨的,總會風風火火騎著電托闖,一次又一次地不停載著他逃離。靠著,那巨大的塌方沒能將他二次垮。
如今,那個帶著他逃離的人自己也陷到的塌方里。
他很確定這種被綁架,面臨死亡威脅又目睹生命在自己眼前被殺害的個,非常可能也留下了PTSD,只不過可能會藏這方面的困擾,怕別人擔心而不展現。所以他就得更加小心,不要輕易去的傷口。
想到這里,追野從來這麼沒有恨過一個人。
他恨郁家澤不僅讓阿姐去鬼門關游一趟,還在心里留下難以磨滅的傷痕。從到心,都被惡狠狠地洗劫一通。
最可惡的是,這個人也死了。
他的仇恨就像一捆暴漲的氣球,而打氣的人拍拍屁就走了,躲進了時間的洪流。
烏蔓轉普通病房有一陣子,可以下床走之后,追野便打算接回國。
他謹記著心理醫生教給他的,相似的環境很容易發PTSD的開關,LA已經不是什麼適合療養的地方。
和阿姐商量過后,他還給吳語蘭也辦理了出院的手續,讓趙博語在北京找了一家合適的療養院,將也接回國。
離開LA的那一天,是個天。
所有回憶和舊傷,折磨和槍口,全都被折進云層,厚重地落一場大雨。
趙博語開著車過來,下車時車門輕微關合,烏蔓聽到那聲音,口不控制地劇烈一跳。
無助地抓了追野的袖子。
追野立刻想到了什麼,把箱子和自己的包扔上車,攬住烏蔓說:“我陪阿姐坐地鐵去機場。麻煩趙哥送這些行李過去吧。”
趙博語滿頭霧水,還想問什麼,追野已經牽著烏蔓的手走了。
烏蔓想解釋說自己可以,只是那瞬間心悸,不礙事,但追野卻晃了晃的手說:“這樣好像跟你在約會啊。”
他若無其事,好像真的只是想和去一地鐵。
烏蔓把解釋的話吞進肚中,更地握住他的手,心頭繃的那栗平息下去。
他一路都很保護著,從上地鐵開始,就把護在人擁的角落。他的高很高,即便是在一堆人高馬大的外國人當中,也拔尖地突出一小截。
烏蔓被他圈在懷里,仰起臉來比劃了一下:“你這些日子是不是又躥高了?”
追野彎下腰看了看車窗的剪影:“好像有一點吧。”
烏蔓揪了一把他的耳朵:“你再長下去,我以后主親你都不方便了。”
追野順勢在臉頰親了一口,笑瞇瞇道:“沒關系啊,換我親你。”
地鐵到了站,車門一開,人流像泄洪似的往外沖。有位白人趁機挨到他們邊,小聲驚呼:“Are you Mr.Zhui?”
兩人都是一愣,烏蔓差點忘了,追野在國還是小有人氣的。
他有點被認出的不好意思,又有點小驕傲,臭屁地點頭說:“我是。”
對方豎起大拇指說:“你在《敗者為王》里面演得太好了,我和我妹妹都很喜歡你!還說以后想嫁給你呢。”的視線掃過追野攬著烏蔓腰側的手,悻悻道,“不過看樣子的夢想破滅了。”
追野笑著說:“謝謝你們喜歡我。”
該影迷不好意思又地問:“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你合張照啊?我想發給我妹妹。”
追野點頭:“當然。”
烏蔓主拿出手機說:“我幫你們拍吧。”
那個影迷弱弱地請示烏蔓:“我可以抓他的胳膊嗎?”
烏蔓笑著說:“你攬他腰都行。”
兩人擺好姿勢,烏蔓準備調出攝像機,微信里趙博語的消息突然跳了出來。
“[圖片]”
“我不知道該不該發給你……剛剛我從車上拿行李,從追野包里掉出來的。”
“我之前還覺得他不靠譜,你們不出三個月一定會分手。但現在我只想說,好好珍惜彼此。”
烏蔓點開大圖,整個人晃了兩下,勉強站穩,回過神,重新調出了相機。
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表現,才能顯得若無其事。
趙博語發過來的那張照片,是追野的結扎報告。
日期就是在住院這段時間,同一家醫院做的。
烏蔓試圖將視線集中到鏡頭中,看著鏡頭里的追野,那麼年輕,姿拔,多麼無與倫比的基因。
他就沒想過,他們以后會分手嗎?
他也許還會上別的孩子,那個孩子不一定會像這樣,有殘缺的。
他們可以有一個可的寶寶,將他溫人的品質延續下去。
為什麼要這麼傻呢。
自斷后路,不聲不響地想要證明永恒嗎?
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永恒嗎?
“咔嚓——”
烏蔓抖著指尖,按下了拍攝鍵。
二十二歲,意氣風發又意氣用事的追野,永遠地定格在LA吵嚷的地下鐵,定格在烏蔓酸的心頭。
神明啊,我依舊不敢相信永恒。
但能不能我活在世上多一天,就讓我陪在他邊。
就讓神明去世人。
而我只要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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