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打探到他們兄弟二人現在就住在城北十多里的靠山坡, 那里有一家酒店,是個屠戶開的,做的一手好殺豬菜。那屠戶原來也曾混跡江湖, 只是功夫不濟, 小半輩子也沒闖出什麼名堂,后來就回老家, 胡開了一家黑店。”黃賴子認認真真地將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吐出來,不敢有一瞞。
“黑店?”孟詫異道:“距離州城十多里就敢開黑店, 他不怕府嗎?”
顯然, 白星和廖雁也有相同的疑問。
他們行走江湖多年, 自然也遇到過不黑店, 但那些店一般都開在荒野無人之,哪有大大方方擺在大城鎮附近的?別的不說, 本地軍隨便出去拉練一回就能給踏平了。
“不是,”黃賴子意識到他們誤會了,連忙擺手道, “不是那種黑店,是那個屠戶, 他姓黑, 別的字也不認識幾個……原來黑家豬店, 后來大家都嫌麻煩, 所以直接黑店。”
三人:“……”
可去你的吧!起名這麼隨意的嗎?
自從被廖雁狠狠教訓過之后, 黃賴子就多了個十年怕井繩的病, 眼見他眉一挑, 就覺得渾發疼,當即了脖子,生怕挨揍。
不過今天三人難得心好, 也沒打算見,就饒了他一回。
“那黑店啊,不是,那黑屠戶的店也不上什麼檔次,又因為地理位置特殊,久而久之,就魚龍混雜,除了一部分窮苦人之外多是宋老大和馬老二之流的江湖敗類。”黃賴子義憤填膺地說道。
“你自己就是個敗類,”廖雁剔了剔牙,一針見道,“哪來的臉說人家?”
黃賴子連忙賠笑道:“大爺說笑了,小人,小人,這不是改過自新了嗎?”
廖雁嗤笑一聲,顯然不當真。
倒是白星多看了黃賴子幾眼,忽然道:“你有這樣打探消息的本事,日后不要再人錢財了。”
君子財,取之有道,白星自認是個財迷,卻從未拿過一文不義之財,所以自然也看不過類似的事。
當然,黑吃黑除外。
孟往前挪了挪板凳,睜著雙大眼睛湊到他面前,也一臉認真的嘮叨起來,“是呀,阿黃,你有手有腳,自己掙飯吃不好麼?你想想以前被你去錢財的人之中,說不定家境并不多麼富裕,或許家里有老人要贍養,或許有孩子要看病,你們去了錢財幾日就揮霍一空,卻不是把別人上絕路?”
阿黃?!
黃賴子下意識往自己后看了看,心道這也沒有第五個人呢,阿黃誰啊?
愣了會兒后,他才發現是在自己,心一度十分復雜。
因他小時候生過癩瘡,腦袋上留了幾塊不長的疤,又時常賴賬才被人做黃賴子,這已經很不痛快了,如今竟然又被一個書呆子起了個……狗名兒?!
還他娘的阿黃,東邊第三條街包子鋪后院養的那條大狗就阿黃!
偏那個書呆子還在嘮叨,“只有自己辛苦勞換來的錢花得才踏實呀,人在做,天在看,你總是這樣不勞而獲,難道不會覺得不安嗎?”
黃賴子撓了撓頭,蠕兩下,心道就是不勞而獲才舒坦呀!
若在以前,他肯定對這一套說辭嗤之以鼻,沒準還會出言反駁,甚至給這個小傻兩拳。但是現在屋里還有另外兩個殺神煞星直勾勾盯著自己,讓他覺得自己的仿佛被無形的針線上了一樣。
江山易改本難移,這黃賴子今年已經快三十歲了,游手好閑不務正業小半生,讓他改過自新,談何容易?
見他明顯左耳進右耳出,白星也不再勸誡,只是讓他繼續說。
“小人估著,那兩人這兩日就要手了。”黃賴子說。
趁病要命,白鷂子重傷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若非這兩日恰逢燈會,城中守衛森嚴,恐怕他們早就按耐不住了。
“等會兒,”廖雁終于意識到從剛才起就被忽視的是什麼,“那兩個混賬可知道爺爺在此?”
黃賴子被他復雜的稱謂弄懵了一陣,眼睛眨幾下才慢慢品過味兒來,瞬間踟躕起來。
當日,白鷂子和折翅雁聯手作戰大殺四方的事早已傳開,宋老大和馬老二既然知道了前者,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后者,但當時他們是這麼說的:
“不過是個都沒長齊的小子,眼下又了傷,何足為懼?一并料理了就是!”
試問這樣的話,黃賴子怎麼敢對廖雁說呢?
但廖雁天生反骨,人家越不想說的話,他越想聽!
無奈之下,被他拎著脖子提到半空中的黃賴子只好吞吞吐吐地說了。
說完之后,經驗富的他立刻雙手抱頭,鬼哭狼嚎的哀求起來,心道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沒想到廖雁不怒反笑,非常干脆利落的吐出幾個字,“行,你們死定了。”
這世上還沒有誰敢瞧不起老子!
白星安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覺得真是以類聚,人以群分,當初鄭老三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看來他的兩個結義兄弟也是傻的。
當真以為自己傷,他們就有可乘之機了嗎?做夢!
打發走了黃賴子,孟問了個非常關鍵的問題,“那咱們該怎麼辦呢?”
那宋老大和馬老二有心找茬不假,可是綏山城守衛森嚴,哪怕江湖人士也不敢在城中打殺人命,他們會怎麼做呢?
白星冷冷道:“左不過就是那些下三濫手段。”
己方打探宋老大和馬老二的消息,對方想必也在拐彎問自己的況。既然對方想趁自己傷未愈期間下手,肯定不可能守株待兔,總要想法子混進城來的。
孟忽然張起來,心臟砰砰直跳。大概是對兩個同伴信心太足,也可能是出來這陣子跑野了,他并未到多害怕,反而有種即將迎接未知的小興。
“是話本上說的那種下蒙汗藥嗎?”
下藥之后人陷昏迷之中,再干什麼也不會發出太大靜,等外頭的人發現不對勁,兇手早跑了。
白星非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有嗎?”孟下意識去自己的角,趕往下拉了拉,正道,“我覺得他們可真是不自量力,一定不是你們的對手!想著有兩個惡徒要被繩之以法,我就覺得高興。”
這話說的一本正經信誓旦旦,可白星總覺得不是這個意思。
倒是廖雁很用,上去摟著他的肩膀了,“你今兒倒說了句人話。”
他們可不就是不自量力嗎?
于是三人又開始吃吃喝喝,一邊蓄力準備守株待兔,一邊想著辦完這票之后再往哪走。
誰知晚上黃平又來了。
他說手/弩和知州高亮的折子已經六百里加急連夜送到京城,聽那邊的意思,十分重視,賞銀肯定是跑不了。
但因為還沒仿制出品來,威力、生產速度等方面不好判斷,賞賜恐怕一時半刻到不了手。
他也是看這三個孩子都是小財迷,所以特地過來提醒一下。
“如果你們有什麼其他要事的話,倒不妨先去辦,回頭賞銀下來,先放在庫里,等閑賊也不敢去衙門撒野。”黃平道。
白星和孟倒罷了,唯獨一個廖雁,只把兩只眼睛不斷往他上溜,笑嘻嘻半真半假的說:“我說黃兒,聽說朝廷上頗多貪腐,我們的銀子不會放著放著,就放沒了吧?”
一聽這話,黃平的臉都黑了,“朝廷賞銀是由國庫直接撥款,由天使親自護送到地方,封條、收據皆在,誰會貪腐?”
廖雁不以為意地哼哼道:“莫以為我們年好欺,這世上什麼東西不是雁過拔?保不齊就有人想要幾個辛苦費,撈一把油水。”
一番話說得黃平啞口無言。
因為確實有這種事。
見黃平默不作聲,廖雁就知道自己說中了,當下越發神,嘿嘿笑道:“你以為為何那麼多退伍老兵不在原籍安心耕種,卻非要去江湖里攪渾水?莫說賞銀,就是那些陣亡將士的恤銀子,都多得是人貪呢!”
黃平自己就是當兵的,對這里邊的門道再悉不過,此時聽廖雁驟然說起,難免有種家丑外揚的窘迫,猶如被人當眾狠狠扇了幾個耳一樣,不由把一張微黑的面龐漲得通紅,又在心中暗罵那些害群之馬。
該死該死,朝廷和軍伍的臉面名聲都被那些混賬帶累了。
白星皺了皺眉,沖來勁的廖雁微微搖了搖頭,孟也覺得他這麼做像欺負老實人,竟有些同黃平了。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任何領域都不乏害群之馬,他們卻不應因此而一桿子打翻一船人。
雖然他們與黃平也只是寥寥數面的,但截至目前來看,對方實在是個忠勇義氣的老實人,廖雁確實不該把黑鍋都朝人家甩。
廖雁自然給白星面子,果然不再多說,只不過過了會兒又忍不住撂下一句:
“黃兒,我敬你是條漢子,不得也先禮后兵,如今且在這里放一句話:那手/弩得來不易,失之可惜,以錢易天經地義,誰若敢我們的賞銀……”
他測測的笑了笑,沒說完。
黃平只覺得一戾氣撲面而來,雖在店中,卻仿佛荒野直面猛,令人不寒而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認真道:“此事既因我起頭,我便在這里立個軍狀,你們的賞銀,我保了。”
黃平本就是濃眉大眼的長相,常年的軍旅生活又給他增添三分正氣,一眼去,便值得信任。
此時他又如此堅定地放出誓言,饒是廖雁從不輕信他人,也不容。
他好歹也是朝廷在冊的從七品員,出門在外,誰不敬著?今日被個十來歲的江湖游俠兒指桑罵槐,竟沒有一句替自己辯解的話,可見其心度超乎常人,著實難得。
白星覺得此人可,當即鄭重抱拳,“多謝,抱歉。”
黃平搖搖頭,還了一禮,毫沒有借機討人的意思。
廖雁罕見的多了幾分不自在,抬手搔搔鼻子,又要過去手腳,搭人家肩膀,結果被黃平微微錯開一步,也不生氣,只是笑呵呵坦誠道:“你這人上沒有那些迂腐的兒氣,倒是對老子的脾胃。放心,日后你若給上排了,只管去混江湖,老子保你一生食無憂!”
他素來吃不吃,又是個刀子豆腐心,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說兩句話,今天卻用在黃平上,可見是真心為對方的人品所折服。
白星和孟習慣對視一眼,都覺得無論廖雁做什麼承諾都好,唯獨最后這一條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連自己都經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樣子,又何談保他人?
黃平直接就被他逗笑了,表如同見到兒子故作老,非嚷嚷著現在就給爹養老一樣……
也不知是不是孟有預言的天賦,第二天夜里,他期盼已久[并不]的蒙汗藥就來了。
先是當日用過晚飯之后,三人回房,白星就發現自己出門前夾在門里的頭發不見了。
因之前已經跟店的伙計打過招呼,只需每日早起時打掃房間即可,其他時間不得擅自,而中間自己這邊三個人也沒有回來過……
房間里的布置還和自己走之前一模一樣,但仔細檢查一番之后,卻發現茶壺底部多了一點不易察覺的白末,乍一看很像水銹。
只瞄了一眼,就把壺蓋放了回去,然后借口吃宵夜,又拉著孟和廖雁出門,順便把自己的發現說了。
孟既張又激,眼睛都放了,“那,那是不是說他們晚上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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