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雁是真的存不住錢。就好像錢落在自己手里會發霉發燙一樣, 總是迫不及待找個由頭扔出去。
頭天才請小伙伴吃了大餐,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去砸白星的門, 說要請他們去戲院看戲。
他喜歡熱鬧, 喜歡一切轟轟烈烈的事,最耐不住閑啦。
“老子大方吧?”他得意洋洋道。
“大方。”孟很配合地豎起手指, 開始盤算照這麼造作,能堅持幾天。
綏山州城最有名的梨園是白園, 后院中了怕不下一千株梨樹, 取其春日梨白勝雪之意。
因還沒出正月, 上的都是熱鬧戲碼, 今兒是大鬧天宮,廖雁很中意。
看戲嘛, 就要打打殺殺才熱鬧,那咿咿呀呀半天唱不完一句的誰耐煩聽!
只不過三人剛出門沒幾步,白星的眼睛就往后斜了一下, “有尾。”
兩個,功夫不錯。
孟頓時張起來, 終于有了一走江湖的覺, “那, 那怎麼辦啊?”
他非常努力才克制住扭頭往后看的沖。
要像話本里寫的那樣, 飛快地跑, 然后甩開嗎?還是, 還是……殺掉?
他對江湖的所有印象和經驗都來源于話本, 一旦真正面對,就難免心里發虛。
不行不行,我可不能慌, 他下意識了藏在懷里的手./弩,指尖傳來的堅,終于給他帶來一點安。
是呀,仔,你可不能當累贅!孟暗自給自己鼓勁。
“涼拌!”廖雁雙手墊在腦后,懶洋洋道,“管天管地,難道還管老子正經聽戲不?”
孟就很小聲的說:“可是雁雁,你的銀子來路不正啊。”
是不是事發了?
廖雁瞪了他一眼,“胡說八道!”
老子憑本事掙的銀子,怎麼就不正了?
不過到底是大城,衙門的本事比之前的名山縣強了不知多,警惕的很。
之前白星都在桃花鎮住了將近倆月了,那頭的衙門還狗屁不知道呢。
這兒倒好,自己不過是昨兒往衙門口晃了晃,今天一大早就有人來盯梢。
三人繼續往戲園子走,后面兩個衙役不遠不近的跟著,稍稍有點繃。
最近江湖上不太平,大有一即發的架勢,都說神仙打仗凡人遭殃,一南一北兩個鏢局扛把子火并,稍不留神就會危害到尋常百姓,帶累得沿途一干州府都如臨大敵。
偏前些日子不知從哪兒傳來風聲,說白鷂子出現在綏山州,氣得知州大人顧不上君子風度,躲在書房里破口大罵。
“這些個廝整日吃飽了撐得沒事做麼?偏來我綏山州做耍!”
一個鬧不好,他的烏紗帽可就不保了。
白鷂子雖然是個年輕姑娘,但近幾年名頭頗大,著實不可小覷。
在江湖上的名聲很有點復雜,說是正義之輩吧,殺人放火的事兒也沒干;可若說邪氣吧,隔三差五就有白鷂子揭榜捉通緝犯的消息傳來,也算某種意義上的為民除害。
其實真要說起來,白鷂子算是比較省心可流的江湖人了,只要人不惹,一般也不惹人。
但問題就在于,聽說有兩個/擄掠無惡不作的狂徒鬧著要來尋仇!
正當年底,衙門如臨大敵嚴陣以待。
誰承想衙門上下幾十號人在城中排好幾天,愣是沒發現白鷂子的行蹤,不懷疑消息有誤。
可還不等本地知州放下心來,卻忽然有衙役來報,說衙門口對面的茶館里出現了一個年輕姑娘,雖以斗篷遮面,但瞧形和所帶兵,非常像傳說中的白鷂子。
“……而且不都說白鷂子每到一地都喜歡去衙門口逛麼?卑職瞧著倒像的。”
白鷂子逛衙門還真不是為了挑釁,錢的名聲簡直跟功夫一樣高,落到手里的逃犯絕對沒有好下場,暴打一頓不說,連想留給妻兒老小的贓款都會被挖出來,連一個大子兒都不給剩的……
聽說早年有個劫道的慣犯,不知怎麼就落到白鷂子手里,結果那廝的兩顆金牙都被敲下來帶走了。
知州再次失去風度,罵罵咧咧點了兩個能干的手下去盯梢。
“若有沖突……以和為貴。”
若能講和,就不要火拼。腳的不怕穿鞋的,那些個江湖游俠兒自然無所顧忌,說打就打,可他治下的百姓卻傷害不得。
但凡江湖客投衙門,因手普遍超過底層百姓出的衙役,往往很快都能得到重用,經常被委以重任。今天派來跟蹤白星的兩人也是如此。
對白鷂子,他們素來只聞其名不見其聲,心里總還是不大服氣的:
一個黃丫頭罷了,哪怕從娘胎里就開始練武,能厲害到哪兒去?爺爺們可是五六歲上就跟著長輩扎馬耍槍,難不還斗不過你?
江湖傳聞罷了,多有以訛傳訛夸大其詞之說,做不得真。
所以今天領了差事出來時,兩人還有點興,想著要不干脆就找機會跟白鷂子比劃比劃。
“大名鼎鼎的白鷂子乃是我手下敗將!”
嘖嘖,這話一想就夠帶勁的了。
若能踩著上位,還怕沒有好前程麼?說不得就能撈個捕頭當當。知州衙門里的捕頭在本朝是從九品,已經算是正經了。
吏吏,一字之差,天壤之別,員任命須得有正經手續,沒有正當理由不得罷黜、貶謫,可吏就不同了,不過跟在人家屁后頭混口飯吃罷了,說踢開也就是一腳的事兒。
老爺啊,多麼宗耀祖!
可巧今天日頭正好,渾圓一張金燦燦大餅曬得人頭暈腦脹,難免做起白日夢來。
白星三人是昨天到的,但要麼忙著賺錢,要麼忙著打探消息,還沒來得及好好逛呢。
綏山州城的繁華難以言表,雖還只是正月初九,但街上人人,已有車水馬龍之。
大道兩邊都豎起門樓,扯開繩子鋪天蓋地掛滿大紅燈籠,如同搭了蔓延幾條街的大傘。一張張還帶著喜氣的臉被映得紅彤彤,活像一顆顆大蘋果。
聽說,這是在為了上元節燈會做準備呢。
還沒到就這樣熱鬧,真到了那一天,得熱鬧什麼樣兒啊。
孟努力想象了一回,想不出來,不由有點期待,“咱們能待到正月十五嗎?”
白星簡單的算了算時間,“差不多。”
怕只怕那兄弟倆專挑那兩天來鬧事,自己沒工夫看燈。
路兩邊商鋪遍布,多得是各天南海北的吃食,又比名山縣厲害一層。
剛好他們說話的地方就在一家糖果鋪子前,那小伙計見他們打扮不俗,便笑著探頭招呼,“剛出爐的松子糖,還脆著呢,來一點不?”
松子糖?這可沒吃過!
白星的眼睛都亮了。
那伙計見有門兒,當即用紙包托了一點出來,熱道:“嘗嘗,不買不要,嘗嘗嘛。”
三人果然各自抓了幾顆。
松子糖確實剛出爐不久,還有些余溫在上面。
一顆顆的很致,表面罩著一層琥珀的糖殼,里面就是飽滿的松子,亮閃閃老大一顆。
輕輕用齒尖兒一磕,外面的糖殼就咔嚓碎裂開來,然后迅速融化一汪。
這糖里面好像加了薄荷,涼的很清爽,多吃一點也不會膩。
里面的松子油汪汪的著新鮮,連鼻子里出來的氣兒都是香的。
“好吃!”
三人異口同聲道。
伙計也頗為自得,又挖了一點白的東西來,“再嘗嘗這個,北地可是沒有的。”
白生生的,有點像冬瓜糖,表面還撒著一層糖霜,但湊近了一點輕嗅時,還能聞到一點淡淡的柑橘類清香。
橘子糖?不對呢。
白星迷迷糊糊往里塞,試探著咬了一下,綿綿的,有點彈牙,味道有點像橘,但好像又不大像。
“這是什麼?”
伙計笑瞇瞇道:“柚子糖。”
他手比劃了下,“那麼老大的果子,聽說是橘的親戚,也是南邊來的。”
“這是柚子做的?”白星好奇道,好奇怪的口啊。
伙計笑了,“柚子兒配著柚子皮做的,那東西皮可厚實呢,所以還耐儲存。”
“那柚子去哪兒了?”白星又吃了一顆,覺得既然皮都這麼好吃,肯定更好吃。
“噥,”伙計朝隔壁努了努兒,“他們家就賣呢,不過略略有些貴。”
柚子這種東西也是最近幾年才從南邊傳過來的,比橘可稀罕多啦,以稀為貴,價格自然不怎麼可。
三人就都跑過去看,齊齊驚嘆起來:
足有人腦袋那麼大一顆果實,外皮溜溜的,淺黃的頗為淡雅。
白星湊上去吸了吸鼻子,驚喜道:“好香啊!”
抬頭問店家,“這個怎麼賣?”
店家笑呵呵出一手指頭,“論個,一兩銀子一個。”
饒是白星花錢如流水,也不吃了一驚。
一兩銀子,就買一顆水果?
這可真是稀罕了。
“買!”剛有錢就燒得慌的廖雁毫不在意的丟出一粒碎銀,對那店家抬了抬下,“要大個的!”
好漢子當然要大碗喝酒大口吃,就連水果也要最大的。
“好咧!”店家接了銀子一掂分量,覺得約莫能多個一二錢,不由喜上眉梢。
“記得找錢。”孟就在旁邊接了一句。
他總覺得對方不大想找錢的樣子。
店家臉上的笑僵了僵,“好。”
隔壁那家糖果鋪子的伙計湊過來問:“幾位貴客,才剛嘗的兩樣糖果可還要麼?”
“包起來包起來!”廖雁非常豪放的擺著手道,“一樣的來一斤。”
單看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買這兩家店呢。
稍后,白星和孟分別抱著松子糖和柚子糖,廖雁懷里摟著店家剛幫忙剝好的大柚子,三人時不時換一下,邊走邊吃。
后面尾隨的兩個衙役:“……”
這他娘的是在干什麼!
路過那兩家店時,其中略年長一些的衙役忍不住問了一,“這咋賣?”
店家說了,兩人不住倒吸涼氣。
這他娘的是要搶錢嗎?
轉眼那頭白星三人已經吃到白園門口,那兩人本能地覺得不妙:該不會是要進去吧?
若說起白園,綏山城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端的是秦樓楚館之外的頭號銷金窟,他們兩個連個糖都買不起,難道還能聽得起戲?
早有白園的伙計迎上來,客客氣氣問道:“三位是要聽戲嗎?”
三人點頭。
伙計的笑容就多了三分真誠,“不知是想單聽一出啊,還是聽全天?”
孟來了幾分興致,“單聽是怎麼個說法,全天又是怎麼個說法?”
包括白園在,如今天下的戲園子基本上都是這麼個玩兒法:
戲園子里一天不止一場戲,可以單買一場的票,不過位置一般都不怎麼好,這場完了之后立馬走人。
也可以一買全天的,座位的視野一般都很好,而且還送兩干兩四樣點心和一壺茶,并且全天憑票可以隨時出,座位一直都給保留著。
今兒是廖大爺請客,于是白星和孟都去看他,同時心里已經約有了猜測。
果不其然,就聽廖雁爽快道:“來都來了,自然要全天的。”
伙計笑容可掬道:“三位貴客,里面請!”
后面盯梢的倆衙役:“……”
短暫的沉默過后,兩人面面相覷,“你帶銀子了嗎?”
話音未落,兩人就都出干癟的錢袋子,略估算了下,不約而同流下辛酸的淚水。
若換了別的地方,他們亮一亮腰牌也就進去了,但聽說白園的現任當家與知府大人的表弟十分好,從來不買衙門的賬,連知州大人都不敢太過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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