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倉事件過後，又是十多天過去。

這段時間裡，孤星城各旗各營與佑字營之間的齪齷明顯減。

南無傷在糧倉一事上吃了個暗虧，他對淺水清的行也就越發地小心謹慎起來。

而後院起火，先是家族的生意接二連三的遭打擊，接著是父相門客被人暗殺，且皆出自東部，他爲此忙得焦頭爛額，實在也沒心再去對淺水清“特殊照顧”。

淺水清本人也嚴令手下不得惹是生非，他自己則每日守在營裡訓練戰士。

止水人自從失去了三重天后，遑遑不可終日。求和的信使一波接著一波去向蒼天城。

站在孤星城的城頭，每日可看到這樣的景象：

大匹的馬隊帶著金銀財寶駛過，一路灑金灑銀，到都有能言善辨的謀士來做說客，爲止水人說討饒。

每次看到這種場面，淺水清就是苦笑。

抱飛雪用盡心力才使得驚虹人兵出寒風關，止水人不想著藉機收復失地，卻傾國之財以資敵，其行爲真是可笑可嘆。

與此相對應的，是商有龍的表現。

抱飛雪死後，商有龍爲止水的最高統帥。他上任後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全軍後撤，放棄大片地區，將數兵力集中在幾個主要大城市中，且多位於後方。

拳頭，將所有的軍力凝結一繩，放棄一切可放棄的，收攏一切可收攏的，商有龍的表現令天風人也大吃一驚。

驚虹人的出擊，令天風人失去了秋收進止水的好時機。糧食已經收割完畢，在商有龍的命令下，所有可以收到的糧食，全部運往大梁，天安，水州等重關要城。不留一粒米給對手，只留大片空蕪的荒地，商有龍誓與對手決死一戰。

他要利用止水境近百萬平方公里土地的遼闊面積，儘可能的拉長對手的補給線，然後以騎兵擾之法，斷其糧道，其自退。

在止水，頃其國力所能擁有的軍隊，大約在八十萬人左右。

不要看這個數字龐大，事實上，它囊括了所有的兵員，包括地方治安部隊，其他邊界駐防部隊和止水後方海上部隊。

國愈弱愈，止水人在天風人的重重重下，早已各地民變不斷，到都需要部隊鎮，象救火隊般奔忙來去。三重天這地方雖是重關要隘，但是抱飛雪舉國之兵，也只能湊出六萬人。並最終隨著三重天的消亡而損失一空。

如今，七十萬的軍隊，真正能用來作戰的不到一半。然而商有龍還是毅然決然地把這三十萬的軍隊從各個地方撤了回來，放棄了大片需要駐守的地區。

國主和，將士死戰，大片大片的空白地帶就在那裡等著天風人去佔領，去控制，天風人卻在這人的果實面前不得不裹足而立。

對此，淺水清只能深深嘆息……

此時，暴風軍團轉赴西南邊境已經有近二十天了，不知烈狂焰那邊的戰況如何。

對於這位老人，淺水清還是發自心的崇敬的。

如果沒有他，自己未必能走到現在這一步。

如果沒有他，皇帝也未必如此重視自己。

如果沒有他，他甚至永遠也別想有機會領大軍拿下京遠城。

在那天的艱苦卓絕的戰鬥之後，他就已意識到自己若不是手裡有足夠的兵力相助，想在抱飛雪的面前重演兩關奇蹟以勝多的把戲，本就是絕無可能。

幸好……自己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幸好，自己有烈狂焰的支持與幫助。

“沐，西南戰況如何？”站在城頭向遠方，淺水清問沐。

“西南戰報：暴風三縱已經先大軍一步趕到了風雨城。在那裡，他們和孤正帆的先鋒隊做了一此小規模手，我方略佔優勢。孤正帆已經開始收兵力，向後撤退了。”

哦？淺水清揚了揚眉。

孤正帆收兵力了？

他竟然放棄了好不容易打下來的燕南十三州開始轉而後撤了嗎？

難道孤正帆的出兵，就真得是那麼好心爲止水人解嗎？淺水清可不相信國家政治軍事的行爲有好心舉。

就算是爲了讓止水人繼續牽制天風人的發展腳步，孤正帆也沒有理由不爲自己撈取些好的。

想了一會，他對沐說：“有些事，我還搞不明白。你讓人把碧空晴找來，關於孤正帆這個人，他應該瞭解的比較多一些。”

沒過多久，碧空晴來了。

昔日的止水大將，如今已然爲佑字營的一員小小哨。

他在止水的地位，並不算低，雖不是尊貴顯赫之輩，卻也是抱飛雪的得力親信，領導三千飛雪衛縱橫沙場，也曾創下過赫赫戰功。沒人知道他爲什麼要放棄那一切功名，就這樣甘心爲淺水清帳下的一員普通哨。事實上，如果他是向南無傷甚至烈狂焰投誠，他本可以得到更好的待遇。

但有趣的是，他偏偏就這麼做了，選擇了淺水清，作爲他的投誠對象。

此刻帳下，碧空晴向淺水清拱了拱手，恭敬道：“見過將軍，找小的來，不知道有什麼事嗎？”

“孤正帆這個人，你瞭解嗎？”

碧空晴想了想纔回答：“沒有見過面，但是止水和驚虹兩國多年來一直有所往來。當年抱總領一心想聯合諸國，反攻天風，驚虹人就是他的第一聯合對象。畢竟止水若滅，驚虹人就會脣亡齒寒。”

“這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抱飛雪的聯合用兵之策，其實是走得很正確的。問題是爲什麼驚虹人遲遲沒有靜呢？他們難道就這麼短視？”

對於淺水清的問題，碧空晴苦笑道：“這個問題，說起來就複雜了。天風人多年來，一直致力於派出明能幹的謀士說客遊說周邊諸國，驚虹人也是其中之一。就象止水人希驚虹人出兵併爲此努力一樣，天風人也同樣在朝反方向做著努力。而這其中，貢獻最大的嘛……將軍可聽說過秦儀這個人？”

淺水清點點頭：“聽說過。這個人是天風人，年時曾遊歷天下，曾經東至鍪海，西至饒雲山嶺，北到極地冰原，南到炎炎荒漠。他走南闖北，歷經二十年時，回來時竟又閉門讀書八年不出。八年之後，他了宮去拜見皇帝，爲當時先皇所倚重，進了學書院。六年之後，他辭去職，再度遊學天下，創五經道，爲一派開山祖師，他所著的《四極遊記》和《國論》爲當時天下供奉的奇書。裡面除了記錄四方名山大川地理形貌之外，還就各地的地理關係，民族風，國家政策等作出過彩描述。依他書上所說，國之民，其源於地。不同的地理地貌，形不同的生活習慣，從而產生各自所需的風俗與文化，並導致因此形的種族與國家，有著徊然不同的政策與制度。他因此而做出一番治國論述，其大意就是因時因地因人制宜。稱天下無一法可用百年，立法之要在於順應人心天意。”

碧空晴點頭讚歎：“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想不到將軍也知道的這麼清楚。”

“這個秦儀和驚虹人有什麼關係？”

碧空晴嘆氣：“他豈止是和驚虹人有關係，他簡直和大陸諸國均有關係。他的兩本著作，無論是在天風眼裡，還是在驚虹又或其他人眼裡，都是曠世絕倫的著作，各國帝王吹捧。但是將軍可知，其中的那本國論，其實並不是他一個人所寫的。”

淺水清一楞，這等史他到是從沒聽說過。

碧空晴很認真道：“其實，止水人早在很多年前就試圖採用聯合諸國之策，以抗天風軍威。但是可惜，誰能想到一本書竟會毀了這一切。所以，止水人始終相信，這本國論，其實就是秦儀天風四世皇帝所託而寫，其目的爲的就是瓦解分合天風周邊諸國。”

說著，他朗聲背了起來：“國者，百姓依託之邦，羣衆覆水之舟。君者，國中領袖羣倫之人，掌生死而濟天下。君有道，國家昌盛。君無道，國破家亡。”

這段話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說國家是百姓所能依託的地方，其重要，就象是落難與水中的百姓，發現了一葉扁舟。爲君王，應當是國家中最出的人，他們掌握管生死，其目的卻是爲了救濟天下。君王優秀，國家就強盛。君王昏庸，國家就會破滅。

很顯然，從這段話裡可以看出，秦儀的思想很有儒家典範。不過碧空晴接下來要說話，就不那麼中聽了。他說完這句話後，表有些兇狠：“秦儀是我所知道的最險的人。他滿口仁義道德，主張廢棄法天下的主張，而改爲以德治國。爲了推崇這種思想，他在此書著後曾到吹噓，君王但有此書在手，則天下無憂。此後，他一路行走，周遊列國，到向人他推崇他的四極遊記和國論。他的四極遊記的確是好東西，裡面幾乎記述了他二十年來所經歷過的和見過的所有風土人。但他的國倫，卻讓周邊諸國陷了一片萎退之中。從此周邊諸國潛心於他的仁義禮教之中，無心兵事。”

“在秦儀的遊記中，曾經也記過一篇戰論，而就是這篇戰論，徹底改變了驚虹人對天風止水的看法。戰論上說：戰無義戰，好戰必亡。指稱天風帝國百年來攻戰不休，終將因好戰而亡。戰論上還說：天風四野之地，無險可守。民好戰，是爲以攻代守。天風依仗草原優勢，多騎兵，兵擅衝鋒，多勇猛，利強攻，不利守。而止水，驚虹等國，擁有地利，多山野荒林，水泊沼澤，長於守，不利野戰。爲穩妥故，當以己之長，對敵之短。臨險而據，待敵自滅。”

這番話，說起來就有意思了。

簡單的說法就是：天風人好戰，早晚必亡。他們由於擁有饒草原的緣故，騎兵強大，但是步兵普通。而止水驚虹等國卻是由於山林水泊存在的關係，更擅長於守土之戰。因此，天風人要來攻，就該由他去攻。既然好戰必亡，那他早晚是要亡的。我們不出手，看他打，給他來個坐山觀虎鬥。待到時機再來摘取那勝利果實，豈不是更好？

說白了，秦儀的國論和戰論，就是在一方面遊說諸國，廢棄法理主張，以德仁治理國家，一方面又主張面對強大的敵人，應當退守。讓他們相信天命，相信好戰必亡，而不是起反擊。

這樣的國論，說起來有些可笑。但是謊言說了十遍，就總會有人相信。

世人撒謊，皆懂一個道理：說九分真話，只說一分謊話，則那分謊話，也通常爲人所信。

秦儀這個人，編織了一個奇妙的謊言。他先是通過四極遊記來吹噓自己的見識廣泛，然後又通過一篇舉經數典的國論來讓諸國相信禮教道德治國的重要，最後再慫恿各國君主對鄰國戰爭坐壁上觀，其目的顯而易見，就是爲了天風人數十年攻戰不影響做準備。

他的治國理論，其實有很多地方都是很有道理，符合當時形勢需要的。這其中也包括德治天下和以農爲本的治國思想。但是顯然，當這本書被拿到廟堂之上，作爲遑遑鉅著爲各國君王所重視時，其背後的意義就凸顯了出來。

秦儀的一切理論，其實都是在爲一個強大而長期的大一統的帝國服務，卻並不適合用於一個戰事頻繁的戰國年代裡。他的好戰必亡的論調雖然正確，卻從不提由誰來亡，怎麼才能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