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森站在蒼野, 看不遠的孩兒跳下馬。他刀都沒有卸, 張開手臂穩穩地接住了撲向自己的紅倩影。

朵兒蘭輕，在旋轉間紅飛揚, 笑聲清脆：“天神保佑我的雄鷹！”

哈森抱著新婚妻子, 有些臉紅。他為朵兒蘭拂開風雪, 說：“天神保佑我的朵兒蘭。”

哈森在年初才婚，這是阿木爾給的賞賜。他心儀的朵兒蘭是大漠深胡鹿部的孩兒, 穿著棗紅的百面, 得像是赤緹湖畔的晨，是十二部最烈的小馬, 哈森為神魂顛倒。

朵兒蘭端詳著哈森, 說：“音違背了他對我的承諾, 你瘦了。”

哈森失笑：“他不能總是待在我邊。”

“那他就不應該答應我，”朵兒蘭落地，牽著哈森的手，“我帶來了鮮羊。”

“太遠了, ”哈森被朵兒蘭牽著走, 他著朵兒蘭, “下次換查干來做這些事。”

哈森婚后僅僅休息了兩日，就回到了戰地。朵兒蘭見他一次很難，只能靠著送資的機會到這里與哈森相會。興高采烈地給哈森看帶來的食，哈森狼吞虎咽，把親手做的面餅都吃掉了。

“我想來這里看你，”朵兒蘭坐在麻袋上, 看著哈森吃東西，“我很想念你，就像晨想念太。雪化時你會回去嗎？”

哈森喝了口冰涼的，迎著朵兒蘭的目。朵兒蘭的瞳是很淺的青，哈森每次進去，就像進赤緹湖澄澈的波，他會想起一切好，這讓他無法對朵兒蘭說“不”。他憐地了朵兒蘭的面頰，說：“如果仗能打完。”

“你替格哈斯報了仇，父親謝你，你不僅是悍蛇部的俄蘇和日，還是胡鹿部的俄蘇和日。”朵兒蘭捧著臉，“雄鷹將飛過鴻雁山，我永遠在赤緹湖等著你。”

朵兒蘭說的“雄鷹”更像是稱，整個大漠只有和哈森的母親能夠這樣呼喚他，哈森會害。格哈斯是朵兒蘭的哥哥，還是哈森被蕭方旭殺掉的兄弟。

蒼野間的風太冷了，哈森喝完，就帶著朵兒蘭回營地。軍帳的燒著火，朵兒蘭在這里為哈森沏茶，他們都喜歡糙茶。

“如果回部還在，”朵兒蘭抿著茶，“冬天就有喝不完的糙茶了。”

哈森給割完烤，正在拭著自己的匕首，神認真地說：“他們會回來的。”

明天朵兒蘭就要跟隨押運隊離開，所以哈森今夜沒有跟士兵待在一起。他們新婚別，歇得很早。半夜驟雪遽然，哈森正在睡，忽然聽見了帳子外邊的呼喚。他小心地起，罩上自己的袍子，出去了。

帳簾一掀起來，哈森就被飛雪撲了個滿懷。他輕拍著袍子，散著紅發，問跟前的士兵：“怎麼了？”

“音回來了！”

哈森轉過頭，看見了殘余的騎兵。

連日疾馳的音從馬背上滾了下來，落在雪地上，腳都是的。他不要攙扶，先奪過左右的水囊，仰頭猛灌了一陣，把前襟都澆了，才像是緩了口氣。

“發生了什麼事？”哈森撿起音的刀，再看向音，目微沉，篤定地說，“阿赤敗了。”

音著凍僵的面頰，深深呼出熱氣。他狼狽不堪，雙腳上盡是泥濘。他把水囊扔回邊人的懷里，站在哈森面前格外憔悴，說：“蕭馳野在冰面上把我們引到了茶石天坑，他在那里殺掉了阿赤。”

他說著，手在馬鞍左側使勁地拽了一把，阿赤的頭顱應聲滾掉，朝下磕在了哈森腳邊。

“蕭馳野放走了我，”音的烏青，他聲音抖地說，“他讓我帶回了這個。”

哈森的線逐漸抿，那是憤怒的前兆。他看著阿赤的頭，眼眸里再度燒起了火。周遭死寂，只有風還在猖獗。哈森吸的寒意迅速游走在四肢，他轉開目，看著雪花舞的遠方。

“端州被狼群占據，他們在那里跟一只中博狐貍握手言和，海日古也在那里，他變了蕭馳野的奴隸。”音結滾，再次想起了那日被離北鐵騎追逐的恐懼，他干地說，“蕭馳野拿到了新刀，蝎子在他的鐵騎下為了戈壁上的荒草，哈森，鐵錘阻擋不了他，那不再是蕭方旭的鐵騎。”

“那早就不是蕭方旭的鐵騎了，”哈森驟然轉回目，近音一步，“狼群需要新的狼王，蕭既明會把他調回北方，我就在這里等著他，還有他的新刀。”

背后突然發出聲響，朵兒蘭站在帳子門口，擔憂地看著他們。哈森收斂了怒火，他回頭看向朵兒蘭，卻沒有笑出來。

他該殺掉蕭馳野的。

哈森再次想著。

早在那場秋雨圍獵里，他就該殺掉蕭馳野。

* * *

夜半三更，庭院寂靜。

蕭馳野剛洗漱完，在燭邊翻撿著匣子里的珠玉。沈澤川的折扇擱在桌邊，人還在水里泡著。

“過幾日馬就到山了，”蕭馳野挑出自己昨日放進去的瑪瑙，對屏風后邊的沈澤川說，“你跟我去看看嗎？”

沈澤川這幾日疲憊，雖然沒有再病倒，但也沒有再過仰山雪。他浸在水里，說：“山是得去的，你從那里直接回離北也方便。”

這日子過得太快，沈澤川只是談了幾場事，就已經到二月底了。他仰著首閉眼沉思，脖頸弧線漂亮，被隔著屏風的昏籠罩，澤瑩潤。

“端州主事的人選挑好了嗎？”蕭馳野把指間的瑪瑙珠子轉了轉，隨口問道。

“嗯，”沈澤川說，“挑了個人才。”

蕭馳野看過去，問：“孔峰？”

沈澤川抬起手，乎乎地撐著頭，側眸瞧著蕭馳野的影子，說：“不是，再猜。”

“元琢行不便，也不合適，”蕭馳野還真想不到了，“那還有誰？”

沈澤川站起來，借著邊上的巾帕水。蕭馳野沒往這邊看，沈澤川把洗凈的藍帕子拿到鼻尖前，輕嗅了嗅，說：“沈蘭舟啊。”

端州要建中博最厚的墻，又因為山跟離北相連，沈澤川給誰都不放心，他得待在這里，親手把這面墻壘起來。端州往南還能直接繞開天妃闕到達邊郡，沈澤川覺得這位置極佳，在這里建立起堪比茨州的儲備站，以后南北戰場他都能支援。

“你還記得‘鋼針’嗎？”沈澤川把帕子放了回去，指尖有點不舍，他說，“喬天涯是統領的最佳人選，但是他如今還要照顧元琢，離不開茨州。可如果換費盛，這里天高皇帝遠，又沒人敲打他，我不放心。”

“鋼針”是輕騎，要放到茶石河畔做耳目用，又待在可以為兩地中樞的端州，誰在這里做指揮使，誰就是兼管兵、政兩務的要員，等到春后和氏的生意擴增過來，手底下還有銀子進出，何如又不是老實人。

沈澤川對費盛沒什麼挑剔，但費盛的忠心能持續多久，在沈澤川心里是要估量的，他不能把東西都賭在生死患難這四個字上。一年兩年罷了，等到費盛在這里待久了，嘗到了南北匯的甜頭，手里拿著鋼針，側旁還有何如竭盡所能地投其所好，那麼今日的生死共赴的主仆誼還剩多？到了那一日，沈澤川就不再是費盛唯一的依仗，費盛只要有點心思，就是危險。

權是這世間不可獨予的東西，齊惠連早在昭罪寺里就告誡過沈澤川，“”的基石作制衡，駕馭群雄就像俯瞰一場局，絕不能因私偏重。

霍凌云為什麼要放到錦衛里？正是為了替補喬天涯空出的位置。他對費盛造威脅，能讓費盛自己敲打自己。同樣的，姚溫玉為什麼會提這個建議？正是為了把喬天涯推回局，讓手下空置的沈澤川明白，喬天涯是不可缺的，只要費盛想更進一步，沈澤川就得棋斟酌。換句話說，就是只要費盛升一次，喬天涯就會跟著暗升一次，他是牽住費盛的鎖鏈，沈澤川永遠不會讓費盛越過喬天涯“獨”起來。

費盛對喬天涯說，喬天涯是沈澤川心里最合適放到端州做輕騎統領的人選，是因為大家都了解彼此，喬天涯是講究誼的人，這既是喬天涯的優點，也是喬天涯的弱點。

沈澤川罩上寬袍，繞出屏風。

蕭馳野坐在桌沿，得長。他聽見腳步聲，就握起了手，把那瑪瑙珠子藏了起來，看向沈澤川，說：“那我正好有件事與你說。”

沈澤川腰帶系得松垮，踩著氍毹時腳底有些。他敞著鎖骨飲茶，對蕭馳野點頭，示意蕭馳野說。

蕭馳野便說：“這次繳獲的邊沙矮種馬也要放到山，你想要輕騎，那就試試這些馬，它們跑得比離北戰馬更快，在戈壁灘上很有耐力。”

沈澤川捧著茶盞，想了片刻。

“這些馬離北也用不了，我們的戰馬都是鴻雁山下產的，為鐵騎而生，歷經幾代才就了現在能夠負擔重甲的好馬。”蕭馳野打開雙，讓沈澤川能夠站到自己跟前，他撐著一臂，看著沈澤川沉思。

“先讓費盛在這里看看邊沙馬，”沈澤川說，“就用阿赤留在這里的馬場。”

“那是我的跑馬場，”蕭馳野近沈澤川的下，“什麼時候把沈蘭舟給我？”

沈澤川在這著自己的力道里，想起了那日蕭馳野的鐵指，以及鐵指挲在后頸的堅。沈澤川呼吸微滯，他想要避開目，但是蕭馳野著他。屋里熱，適才泡過水的府君鬢邊浮了星點的汗。

蕭馳野盯著沈澤川，近了，道：“我那日你的時候，興了吧，府君？”